江黎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日光斜射到他们身上,倒映出的影子都是极美的,拖曳间落到了门口,隐隐的扫到了门口那人的身上。 只见他眼底寒光乍现,似利箭般齐齐射过来,深邃的眸子像是淬了色,漆黑一片,隐隐有漩涡在翻腾。 他整个人浸润在暗影中,神色也显得晦暗不明,轻抿的唇拉出一道冗长的线,人显得又冷又冰。 心底却是有火在滚动,难言的疼痛从胸口处席卷全身,所到之处皆是痛意难忍。 但他,还是忍住了。 眸色在看到江黎时又瞬间发生了变化,怒意退的很快,笑意拂,他轻唤了声:“阿黎。” 不知何时起谢云舟开始唤江黎,阿黎。 他喊得自然,好似这些年便是如此唤的,可江黎还记得,之前的他,很少唤她的名字,成亲后也只是生分的唤声,夫人。 江黎侧眸睇向他,没纠正称呼的事,敛了眼底笑意,淡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语气并不欢迎他来。 谢云舟再次忆起她方才的笑,多年前她也是这般睨着他笑的,还会轻声细语对他说着什么。 每每都是她主动同他讲,无论他应声与否,她都不恼,脸上笑意一直都在。 看不见他时,她也会下意识找寻他,等寻到他的身影,她脸上的红晕便会越发多起来。 她从来都是用那双水漾的眸子睨着他,满眼满心都是他。 谢云舟的心狠狠缩了下,他到底把昔日的那个她丢在哪里了。 可否,能再寻回来。 “我、我来看看你。”谢云舟走上前,目不转睛打量着她,“近日你可好?” 匈奴人在谢府四周有埋伏,怕累及江黎,他特意忍着没去找她,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午夜梦回,梦里的那个人都是她,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冷漠,她的拒绝,醒来后,便是一身冷汗。 他告知自己,等拿下匈奴奸细他便可以去寻她了,继时要好好同她说上一番。 那日道歉若不够,他可以继续道歉,只要她能消气。 “很好。”江黎见他走近,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声音还是那般寡淡,“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侧眸看了眼墙上贴出的告书—— 闲杂人等不许进。 谢云舟顺着她眸光看过去,“闲杂人等”这四个字仿若在他心里炸开,原来,他只是想闲杂人等。 可他若是闲杂人等,荀衍又是什么,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江黎淡声道:“衍哥哥不算。” 荀衍不算,他算。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酸的,明明他们才是最亲密的人,现在他却成了闲杂人等。 谢云舟的心像是被丝线一圈圈绕上,起初还能呼吸,半晌后,连呼吸都不能了,窒息感袭上,他有种自己快要死掉的感觉,用力压下不适。 他强颜欢笑道:“阿黎,又说笑了。” 他把这当成了玩笑话,可荀衍并不,他道:“谢将军真是越来越听不懂真话了?” 言下之意,江黎说的不是玩笑话,是实话,是她的心声,在她心里,荀衍才是那个最重要的,而他,只是闲杂人等。 这似乎比拿刀子戳他胸口还来得让人难过。 江黎见他脸色沉下来,淡声道:“若是无事,你还是回吧。” 她又再赶他。 谢云舟舍不得走,敛去眼底的暗沉,柔声道:“我不可在此处歇歇吗?” 话音未落,他抚着胸口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唇瓣像是抹了胭脂般,红的刺目。 他同匈奴人厮打时也受了伤,此时看上去,越发显得羸弱。 他的阿黎最心软,他这般,她总不会再赶他走了。 江黎见状说道:“好,你可以再这稍坐片刻,等身子好些后再离开。” 谢云舟回视着她,说了声:“谢谢。” 一边是荀衍,一边是谢云舟,江黎左右瞧了一眼,说了声:“我去让人端茶来。” 里间没了其他人,说话再也没了顾忌,荀衍也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谢云舟告诉你了苦肉计没用。” “有用没用不是你说了算的。”谢云舟轻笑道,“你看,我不是留下了吗。” “你真以为留下便能改变什么?”荀衍冷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晓。”谢云舟淡挑眉,“你别忘了,我同阿黎可是有三年夫妻情分的。” “你也配。”荀衍怒斥,“若不是你,阿黎那三年也不会过的那般艰辛,你还敢提。” 谢云舟垂在身侧的手缩了缩,神色便暗,“是我的错,我可以补偿,荀衍——” 他顿了下,说道:“你莫要插在我和阿黎之间。” “我若是非要呢?” “那你可要小心了。” 荀衍轻笑:“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么。” 剑拔弩张的话在江黎进来时停止,两人互相对视着,一副很友好的模样,何玉卿跟在后面,偏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扯了下江黎的衣摆,凑到她耳畔说道:“新欢旧爱你要怎么选?” 她打趣的声音不大,只有江黎能听到,江黎示意她闭嘴,何玉卿抿抿唇,把茶盏放在了谢云舟面前。 江黎把另一个茶盏放在了荀衍面前,柔声道:“衍哥哥是你爱喝的龙井茶,你尝尝。” 她眉眼弯弯轻声细语说话的样子落在谢云舟眸中,眼眸和心同时传来痛意,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眼睛更痛,还是心更痛。 亦或是不分秋色,都痛。 这杯茶是他这些年喝过的最苦涩的一次,看着心爱之人同其他男子含笑交谈,心一抽一抽的疼,可他又无力阻止。 他喉结轻滚,苦涩从喉咙蔓延到了全身,像是喝了数不尽的苦药,舌尖又麻又苦。 麻? 谢云舟眉梢微蹙,常太医讲过,若是他感觉到麻,便是真真不好了。 他不想在江黎面前发病,强撑着身子站起,淡声道:“阿黎,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我先走。” 不待江黎说什么,谢云舟转身便走,出门时还撞了下对面的人,那人抱怨出声,待看清是谢云舟时,又收敛了火气。 “谢将军您请。” 谢云舟无心同任何人讲话,弯着身子朝马车走去,阿九一直在马车旁候着,见他来急忙迎上来,“将军。” 谢云舟道:“扶我。” 阿九愣了须臾,反应过来,一把扶住谢云舟,谢云舟在他的虚扶下上了马车。 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来。 这辆马车是前几日才清洗干净的,只因上面血迹太多,不得不清洗,不凑巧,今日又沾了血迹,较之从前更甚。 阿九没说什么,挥舞着鞭子驾车离开。 毒药蔓延之快超出了常太医的预料,他本以为还有月余的日子,但看眼下的情景,五日内若是谢云舟没吃到解药,必死无疑。 不敢声张,只得加快寻找解药的步伐。 然,归来的人口径都是一致的,未曾寻到。 天子听闻怒不可遏,责令必须寻到,又有新一批人出去找寻,可飞鸽传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未曾寻到。 五日,四日,三日,二日,很快到了最后一日,谢云舟气息越发羸弱了,时有时无,好像随时会死掉似的。 常太医私下里同谢老夫人谈了谈,告知了她一些事,谢老夫人当场哭死过去。 之前是假哭,这次是真哭,她的舟儿怎么中毒的? 不,不可能。 谢老夫人不信,跪在地上求常太医救救谢云舟。常太医叹息道:“不是常某不救,是无能为力。” 殪崋 言罢,谢老夫人再次昏死过去。 管家看着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边走边擦拭眼泪,“可是苦了我们将军了,怎可遭如此大难。” 谢云舟有多不好呢? 其他人昏迷则是昏迷,他的昏迷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清醒时疼痛也跟着一起袭来。 撕裂般的疼,头撞墙都止不住,还有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眼角有血泪流出,无论怎么擦拭都擦拭不完。 耳、鼻,也开始流血。 他被痛意折磨的不成样子,偏偏又不能立马死去,他痛苦的抓挠着,呻、吟道:“杀了我,快杀了我。” 听他如此讲,众人只会更加悲怆,无人敢真的对他动刀,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无助挣扎。 他越挣扎,痛意越甚,这便是此毒最让人心悸之处,噬心之痛,痛入肺腑。 “快,快动手。”他声嘶力竭喊出。 但,仍无一人动手,大家还心存期翼,谢七尚未回来,兴许,兴许他寻到解药了呢。 就在谢云舟再一次被痛意折磨的撞墙时,外面传来奔跑声,谢七火急火燎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常太医,我寻到解药了。” 常太医接过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药丸蹙鼻一闻,随即点头:“快,快端水来。” 他亲自喂谢云舟服下。 原本还在挣扎的人,转瞬间安静了下来,他静静躺在床榻上,陷入到了昏睡中。 谢云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江黎穿着一身紫色衣衫正在翩翩起舞,粉色花瓣从天而降,她像是坠入凡间的仙子。 他抬脚走近,想同她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看到她眼睛里有血泪流出,然后是鼻,唇,耳…… 谢云舟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睁开眼那刹,有刺目的日光照过来,他眼眸下意识眯了下,口有些渴,他侧眸看了眼,发现杯子在侧方,便伸手去拿,碰触上时,他倏然顿住。 手? 茶杯? 日光? 他他的眼睛看见了?! 这个惊喜让谢云舟一下子坐起,之前的疼痛好像都不见了,他打开身上的亵衣看了眼腰侧的刀口,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若是没记错的话,之前那里又红又肿。 他抬手捂上右眼,用左眼去看四周,四周景物清晰可见,他又捂上左眼用右眼去看四周,同样清晰可见。 他,好了。 谢云舟站起,刚行至门口,谢七推门进来,见到他生龙活虎的站在眼前,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 谢云舟扶起他,问道:“解药是你寻到的?” 谢七道:“是。” 找寻解药的过程谢七没细讲,但谢云舟知晓定是千难万难的,大抵也是九死一生才把解药拿到手。 谢云舟沉声道:“谢谢你,谢七。” 谢七道:“为将军即便是死,属下也愿意。” 随后常太医也走了进来,第一件事便是给谢云舟把脉,须臾,他点头道:“将军身上毒已解,将军安虞了。” 谢云舟站起,抱拳作揖道:“有常太医了。” “无妨。”常太医叮嘱道,“不过将军须谨记,解药只此一粒,世上再无,日后将军要照看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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