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年拱手笑道:“几日不见,莫非大皇子好事将近?真是可喜可贺。” 此话一出,屋内谁还听不明白话里暗指的意思? 燕怀瑾嗤笑一声,裴筠庭稍讶,转念一想,他确实已到该娶妻纳妾的年岁,再过一个月,就是燕怀泽的弱冠礼,她还未想好送什么礼合适。 张裕臻闻言,连忙摆摆手,脸颊发烫,一路红到脖子根,矢口否认道:“不是不是……姑母没有那个意思,还望周大人莫要取笑我。”说罢还瞥了眼面色如常的燕怀泽。 裴筠庭倒没生出旁的想法,只觉得南方的姑娘大抵都是这般,例如她在姑苏遇见的云妨月,还有云氏一众女眷,讲起话来温温柔柔,落泪时更是我见犹怜。 这样想着,她用公筷夹起盘中最后一块牛肉饼,放入张裕臻碗中,小声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方才你们几人在谈何事?愁眉不展的,不如说来我听听,若是遇上难事,我也可以帮衬一二。” “不劳皇兄费心。”燕怀瑾放下碗筷,梨红木的桌子发出闷响,“并非什么要紧大事。” 单一句话是绝对无法使他信服的,只见燕怀泽微眯起眼,缓缓道:“哦?莫非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他从容应道。 “好一个不欺暗室。” “皇兄承让。”燕怀瑾还特意将皇兄二字咬重。 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张裕臻有些许惶惶无措,裴筠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无须忧心。 与此同时,门外传出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隔着门扉传入众人耳中,是名副其实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兄,你究竟在不在里面!若非瞧见你的马车在附近,教我好一通找!” 在场除张裕臻外的几人皆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这位是四公主,燕怀泽胞妹燕昭情的声音。 瞧见裴筠庭的身影,燕昭情双眸骤亮,提着裙摆凑近她身前:“筠庭姐姐!几月不见,真乃思君如疾。” “好了好了,”被她抱得险些喘不上气的裴筠庭失笑,“再不放手,你就该到阴曹地府去见你筠庭姐姐了。” “呸呸呸。”燕昭情松开她,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道,“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燕怀泽适时咳嗽,提醒道:“情儿,在清河郡待了两个月,规矩全忘了吗?” 她这才如梦方醒般,朝两位皇兄行礼。 张裕臻也向她福了福,算是打过招呼。 燕昭情满不在乎地觑了眼张裕臻,冷哼一声,附在裴筠庭耳边说道:“母妃的意思,是想让张表妹嫁给皇兄,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做事畏首畏尾的,瞧着半分不像清河张氏这种名门望族出来的姑娘。在外祖家呆的这两月,我算是瞧明白了,她性子内向好拿捏,娇娇弱弱的,安静又怯懦,想来母妃就是看中这点,故而总暗示皇兄,她属意张表妹。可说到底,我心中还是更属意筠庭姐姐你。” 裴筠庭伸手点点她的额间,佯怒道:“情儿,休要胡闹,说过多少回,这种话不能当儿戏。” “我省得了,日后定学会守口如瓶,察言观色。”燕昭情撇撇嘴。 “你呀。” 一顿饭下来,顶阁内人愈发得多。然而天色渐晚,该到了启程回宫的时辰,几人不得不起身辞行。 原先燕怀瑾与周思年正有意无意谈起怡亲王和黎桡,提起黎桡难以收拾残局的侍郎府,以及怡亲王练兵的进度。 燕怀泽不动声色地听着,越听越心惊。表面倒是显山不露水,叫人瞧不出异样来。 听到小厮提醒回宫的时辰,他反倒松了口气。 得尽快回去与幕僚商议此事,将情报传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怡亲王,让他当心身边人。 燕昭情仍在依依不舍地同裴筠庭话别,两人约定好改日叙旧。 张裕臻虽还是那副怯懦认生的模样,席间除去裴筠庭夹给她的牛肉饼,未曾动过筷子,可临走前她还是鼓起勇气与裴筠庭道谢:“裕臻多谢二小姐的照顾,等来日有机会,裕臻必亲手奉上礼物,聊表心意。” 说实话,尽管这是两人的初见,可她对这位裴二小姐极有好感。侯门艳质,当真使人移不开眼。 裴筠庭客客气气,却又不失大方地回道:“五姑娘言重了。你初来乍到,对燕京的一切都半生不熟,如若不嫌弃,有什么疑惑,或不方便的,尽管差人来侯府问我便是。” “裕臻晓得了,多谢二小姐。” “阿裴,既已回来,不妨多与我对弈几盘。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奉陪。” “皇兄日理万机,就不必再与她对弈了,免得落人闲话。裴绾绾这丫头心思细得很,听不得那些。”燕怀瑾并不讶异他会知晓两人离京之事,知道了便知道了,眼下他只想燕怀泽赶紧消失。 燕怀泽名义上是来蹭饭的,实际从头到尾都不曾动筷的人便是他,幸而几人都心知肚明,他的确不是来用膳的。 暗流涌动,相互试探,彼此心照不宣。 待几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裴筠庭将小二唤进来,收拾剩下的碗筷。 丰盛的饭后茶点摆上桌,裴筠庭撑着下巴,徐徐道:“燕怀瑾,你究竟何时候与我说那件事?” 第四十六章 拨云见日(下) “燕怀瑾,你究竟何时与我说那事?” 闻言,他放下筷子,往她那撂一眼,说道:“别急,先让周思年把话说完了也不迟。” 于是裴筠庭又将目光投向周思年,托着腮,一脸洗耳恭听、认真请教的模样。 周思年不徐不疾地抿了口茶,继续方才因燕怀泽突然出现而打断的话题:“探查的过程我便不在此过多赘述,查出来的东西,总归和我在卷宗上看到的截然不同。真相是——咳,不知筠庭你是否有所耳闻,裴孟喆常年流连花丛之事。” “倒是有些,府中闲言碎语不断,他们夫妻俩更没少因此吵架。”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如此,我便继续说。裴孟喆出入潇湘馆的次数可谓令人咋舌,且京中所有妓馆青楼,他皆有所涉足。” 几乎是在他说完这话后,裴筠庭就敏锐猜到几分有关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 “我手下的人查得不深,索性向展元递信,由他出面,替我借来一队锦衣卫。果然,不出三日,事件就完完整整,一字不差地送至我面前。一看才知,原是裴孟喆当日与妓子,三人在房内……中途妓子不知何故,忽然暴毙床畔,二人争执不下,皆言是对方害死的妓子。屋外的小厮听见争吵声后破门而入,却见两人缠打在一块。裴孟喆是武官,那吏部官员是文官,拳脚功夫上自然比不过他,拉开时,官员已无还手之力,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血污。官员的小厮见状,吓得浑身发抖,扶着自家大人不知如何是好。” 起初裴筠庭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意,下意识朝燕怀瑾望去,他却少见的闪躲,而后她自己也回过神来,此话说的不正是……三人共行那事? 若说身边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长辈做出此等丑事,她心中没有怪异感是假的。 “鸨母听闻骚动,便也赶了过去,瞧见床上那一动不动,暴毙身亡的妓子后,当即大怒。潇湘馆背靠大山,一两个中低品级的官员,自然有胆发落。两人在潇湘馆闹出的动静可谓不小,再者,裴孟喆借着镇安侯府的名头,赊过许多账,鸨母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打小培养一个才貌双全的妓子谈何容易?她即刻差人报了官,裴孟喆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官府问也问了,查也查了,至于结果,就如我讲的那般,两件事驴唇不对马嘴。虽然车夫与吏部官员的恩怨不假,可下毒是万万没有的。而裴孟喆从加害者一跃成为受害者,又摇身一变成了正义凛然的检举者,不可谓不荒谬。定是有人在背后替他压下此事,把人给捞了出来,否则怎会连镇安侯府自己人都没听着半点风声。” 周思年总算将这一长串的事件原委讲完,没作任何评价,端起热茶一饮而尽,静候她的反应。 “此乃大事,人命关天,不可能没有任何风声走漏,更有甚者越俎代庖,只手遮天,将这一派胡言的卷宗,呈到大理寺少卿案上。” 万事皆有因果,事出反常,必有变数。如此浅显的构陷诬害之法,官府与大理寺岂有不知? 燕怀瑾敲敲桌面,点醒道:“莫要走进死胡同,你再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裴筠庭侧过头,定定望着他,蹙眉,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这只手遮天的人是御史?不错,治书侍御史原就行职掌法律、审理疑狱之职,要想干涉官府,与其勾结,也非难事,只是若想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定是后头还有大靠山。” “他们为何敢大摇大摆将卷宗呈到你大理寺少卿的案上,是警告,也是威慑?” “聪明。”燕怀瑾毫不吝啬地赞道。 周思年亦十分赞同她的猜想。 “二叔将两个女儿嫁过去,是求保、是妥协、更是交易。他这么做,就是擅自把镇安侯府与他们连在一块。他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出了事,镇安侯府必将被其拉下水,届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幕后之人居心叵测,竟是直直冲着侯府来,计划着未来置他们于死地的。 待理顺这些后,裴筠庭不由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将主意打到我们头上。” “你放心。”周思年睨一眼身侧的燕怀瑾,意味深长道,“有咱们三皇子在,你哪次不是安然无恙?再说,温璟煦会眼睁睁看着侯府覆灭?怕是你还未出手,他就已经将后患给解决了。” 裴筠庭作势要伸手掐他,被周思年躲了过去,他不敢再戏言,老老实实将嘴给闭上。 “我镇安侯府也非等闲之辈,此事有些骇人听闻,且关系重大,我总归要与父亲兄长商量后再作打算。”她越想越觉得头疼欲裂,“本不想插手二房亲事,可如今瞧着是不得不插手了。” 燕怀瑾躺倒在榻上,双手枕于脑后,跷着的腿一晃一晃:“口是心非。” 她一记眼刀过去,燕怀瑾又低低一笑:“你不是还想知道有关简随的事么?眼下有些累,我便长话短说。” “你说。” “这简随与黎桡实乃一丘之貉,骄奢淫荡,不学无术,粗鄙下流,是燕京城中小有名气的纨绔子弟,与黎桡倒真有几分交情。当日裴孟喆之事,说不准他也在现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破绽,就会被人抓着不放。” 裴筠庭长出一口浊气,揉着额角,无奈道:“待我回去再理理。” 茶毕人散,归去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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