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璟煦犹豫片刻后,照做。 裴筠庭才堪堪扶着他的手站稳,便又被人一把拉住,紧紧拥入怀中。 她一愣,苦笑道:“燕怀瑾,你轻一点……我疼。” 燕怀瑾深吸一大口气,眉宇紧锁,既生气又无奈。 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珍贵,以至于他根本不舍得放手,生怕裴筠庭再次消失在眼前。 两具身体紧贴,没有一丝缝隙,她是在场最能感受到他浑身颤抖的人 温璟煦和身后一大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对相拥的少年少女身上,大气未敢出。 不过众人还未来得及感动,两人便又开始拌嘴:“裴绾绾,下次我绝不再允许你掺和这种事。” “凭什么?”她还被燕怀瑾抱着,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男子都可以,为何女子不行?” “这不是男女的问题——”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软肋,而我怕自己护不住你,我还不够强大,我怕极了失去你。 天知道,瞧见她浑身染血的模样时,燕怀瑾的心碎成了几瓣。 裴筠庭的行动和意识皆因伤变得迟钝,故未能细想他的用意,稍稍从他怀中退半寸:“不要你管了,让温璟煦或者展昭展元来抱我。” “……”燕怀瑾咬牙切齿,“裴绾绾,有胆你再说一遍?” “就不要你抱!”她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精力,梗着脖子便顶道,“死了也不关你事。” 话音刚落,就被燕怀瑾二话不说打横抱起。 起初她还尝试挣扎,结果被燕怀瑾冷飕飕地看了一眼后,就老实待着不动了。 姑且给他抱着吧。 如此想着,没过多久,裴筠庭就靠在燕怀瑾怀中沉沉睡去。 …… 深夜的承乾殿灯火通明,宫人忙前忙后,进进出出,屋内则坐满了人。 仁安帝与皇后端坐于首,正听展昭和展元汇报事情经过。 而侯府长房除林舒虞外的人都在。 裴照安站在紧闭的房门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两只手分别握于腰带上——这是平日佩剑的地方,而在宫门前,他们的刀剑皆已卸下;裴长枫和裴仲寒一刻也坐不住,碍于仁安帝和皇后在场,未敢表露过多的焦躁,不断地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 温璟煦拥着泪流不止的裴瑶笙,温柔地轻拍她的背,不时安慰。待她情绪稳定后,又抽空安排人下去整理后续事宜。 就连燕怀泽与燕昭情这对兄妹都在场,他们一个听着展元二人的回话,无比后悔答应乌戈尔的合作;一个正不断为裴筠庭祈祷,愿她平安。 直至天蒙蒙亮时,最后一盆水从屋内端出,两位老太医才抹着冷汗,弓着腰出来禀报:“回禀圣上,二小姐被灌了许多蒙汗药,往后会慢慢恢复,于身体并无大碍。” “嗯。”仁安帝面无表情,“继续说。” 发言的老太医又飞快抹去一把汗:“二小姐手腕上有被捆绑挣扎后形成的伤,伤口较深,这些皆会结痂,臣等定将用最好的疤痕药为二小姐治疗。” 皇后突然插进来:“往后是否会留疤?” 她倒不介意裴筠庭身上有没有疤痕,可姑娘家都爱美,难保裴筠庭以后会因此自卑。 “臣等……臣等也无法肯定,唯有听天由命。” “一群废物!”皇后喝道,“这点事都解决不了,养你们有何用!毕生所学都拿去喂狗了吗!?”说罢她忍不住咳嗽两声,婧姑姑立马上前替她顺气,端起茶水送到手边。 仁安帝亦出言安抚了两句:“莫急,此事待朕决断。” 他示意太医讲话说全。 两位太医叫苦不迭,一把老骨头险些散架:“裴二小姐全身遍布鞭痕,好在使鞭之人力道不厚,伤口较浅,很快便能恢复。另外……二小姐脖颈、手臂、腰间、腿间都有不浅的划痕,腰间的刀口最深最重,倘若再晚上两刻,哪怕是臣等也再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时,众人皆不由别过头去,面露不忍,无法想象失踪的几个时辰里,裴筠庭都受到了何种非人的对待。 燕怀瑾站在一旁,手上仍有裴筠庭干涸的血迹,听着太医的话,不自觉攥起拳头。 他好心疼。 那样瘦的一个人,怎能流出这般多的血,甚至还有心情与他斗嘴。 而他内心的恐惧早大过愤怒了。 燕怀瑾这一整夜,最怕的便是瞧见太医摇头。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裴筠庭没有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他眼前。 众人越过他,焦急地想要查看裴筠庭伤势时,唯有皇后走到燕怀瑾跟前,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淮临——” 剩下的话,都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燕怀瑾眸中雾霭难消,隐隐有些哽咽,他说: “母亲,儿子实在怕极了失去她。” 第七十七章 见青山(下) 裴筠庭醒后,便收到了来自各方涨潮般涌现的探望与关心,亲人朋友,真情或假意,就连纯妃都送来补品以示慰问。 最后还是由皇后发话,裴筠庭才终于得以缓上一口气。 她在承乾殿被人好生伺候着,安安稳稳地躺了三日,期间裴照安曾提出想接裴筠庭回府修养,却都被燕怀瑾用各种理由驳回了。 正如太医所言,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起个身都费劲,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性命无忧。 那之后,燕怀瑾好似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每日下朝后哪都不去,吃饭睡觉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宛若一只跟屁虫。 起初裴筠庭也无法理解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直到周思年来探望她时,与展昭一同将当夜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燕怀瑾在兵分三路后,便气势汹汹地领着一队锦衣卫踹开了丞相府的大门,命人将韩丞相从床榻上扯起来审问。 谁也无从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燕怀瑾又为何要从韩丞相的口中审问她的下落,只知道莫约一炷香的时辰后,燕怀瑾面色阴沉地从丞相府中走出来,和门口的温璟煦会合。 接下来的事,裴筠庭都知道了。 乌戈尔一行人连夜收拾行囊,策马赶回鞑靼,连个告别都没有,算是与大齐撕破了脸皮。 裴筠庭知道,发生的这些事几乎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否则仁安帝不会早早就秘派永昌侯出征。 她其实还有一点疑惑。 当初塔莉娅放下她后,裴筠庭意识已然朦胧,彻底闭上眼前,对街的晦暗的角落中,似乎出现了韩文清的脸。 不知是否出自她的幻觉。 倘若真是她想的那般…… 裴筠庭垂眸思忖,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直至第五日,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为行方便,银儿和轶儿这两个一等贴身丫鬟便顺理成章地进入承乾殿照顾裴筠庭起居。 燕怀瑾也在她的好说歹说下,同意不再粘着她。 有时恰逢他事务繁忙,整日都见不着人影,第二天晨起时,又总会留下他来过的痕迹。 宫里的银杏树枝叶逐渐郁葱,她与燕怀瑾种下的桃树仍需等上许多时日才能开花。 银儿扶着裴筠庭的手,陪她在承乾殿各处闲逛。 燕怀瑾有过命令,除他自己外,裴筠庭是唯一可以来去自如的人,无人敢阻拦。 逛着逛着,她便走到了书房外。 燕怀瑾的书房她来过无数次,如今推开门,仍是记忆中的陈设——进门便一眼望见的梨花木书桌,桌面摆着笔墨纸砚、他近期看的书卷、还有几张宣纸,那是平日闲暇时练字用的。 裴筠庭思索片刻,转头令银儿在外头候着,随后独自端坐于桌前,研好墨后,铺开宣纸,提笔而书。 洋洋洒洒地写罢,她撂笔,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待字迹晾干后,裴筠庭又将这张纸对半折起,悄悄藏在了一旁的书卷下。 做完这些,裴筠庭便起身离开。 她想,燕怀瑾看到这句话时,会明白的。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 自养心殿议事回来后,燕怀瑾便直奔寝宫。 然而他想见的人却不在。 展元来报时,每走一步都感着头上悬了把刀,仿佛待他说完,那把刀便要生生取走他的性命:“主、主子,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内邀了适龄的世家小姐喝茶,婧姑姑奉命请您前去…….我瞧婧姑姑的意思,娘娘,似乎是要替主子选妃。” 燕怀瑾眉头越皱越深:“母亲真是这意思?你去回禀她,我还有事,一会儿需请太医来替裴绾绾察看伤势恢复得怎样,暂时没空面客。” 该来的还是要来,展元闭了闭眼,埋在地上的身体险些抖成筛子,视死如归道:“裴裴裴裴二小姐也在……” 耳边“嗡”的一声,燕怀瑾彻底僵在原地。 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去揣测皇后此举的目的,而是满脑子想着要完了。 随即二话不说,抬步往坤宁宫赶去。 承乾殿与坤宁宫隔得并不远,不出三刻他便行至殿内。 往日众妃请安的地方,坐满了半生不熟的面孔,放眼望去,全是花季的妙龄女子。 燕怀瑾目不斜视,和皇后请过安后便坐到她身旁,一边抽空打量端坐下首的裴筠庭,一边小声问道:“母亲,您这是整的哪一出?” 皇后不温不火地睨他一眼:“你难道瞧不出吗,本宫还能做什么?” 裴筠庭的反应越是滴水不漏,他越有股不安的慌乱:“母亲——” 您这哪是选妃,您这是要儿子的命! 只见皇后缓缓笑道:“既然今日咱们是饮茶会诗,自然要有些赏头的。” 她抬起保养甚好的玉手,婧姑姑心领神会,端起托盘走上前:“此为高丽进贡的红罗销金裙以及高丽墨。” 无需赘述,台下不少姑娘眼前一亮。 红罗销金裙不必多言,但高丽墨对于喜爱书画的姑娘来说却是好东西。 古人云:“君佐所蓄新罗墨,其黑而不光,当以潘墨和之,乃为佳绝。今时士大夫多贵苏浩然墨,浩然墨本用高丽煤,杂远烟作之。”只要稍作改法,这便是上好的墨水,一般只有君王或皇室中人才有资格享用。 昨日接到皇后的帖子时,皆心生惊诧,其中不乏大胆猜测者,觉得皇后这是要提前为三皇子相看中意的世家姑娘了。 此前众人都对三皇子燕怀瑾与镇安侯府裴筠庭的青梅竹马之情有所耳闻,不少人曾私下议论他们的关系,觉得这门亲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了。 镇安侯府簪缨世家,功勋赫赫,侯夫人不仅贵为郡主,还是皇后娘娘的知心好友。温璟煦和裴瑶笙的亲事更是强强联手。 如今看来,裴筠庭和三皇子的关系似乎未及她们想的那般牢固。 燕京城中,喜欢燕怀瑾的人堪称数不胜数,毫不夸张地说,能从宫门排到城外。裴筠庭自不遑多让,但从前有着燕怀瑾、周思年,以及侯府两位兄长在,无人敢贸然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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