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姑娘们各怀心思,蠢蠢欲动。唯有裴筠庭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且自燕怀瑾进门后,没再分给他半个多余的眼神。 婧姑姑前来邀约时,她还感到些许疑惑,可当她行至殿内,接受众人不约而同地注视打量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裴筠庭垂眸,凝视掌心因用力过猛留下的深红指甲印,自嘲一笑。 是她太过想当然了,以为燕怀瑾必定会等她,以为她察觉到的那点喜欢足够作为支撑。 但此情此景将所有真相残忍地揭开。 原来她并非无可替代,并非独一无二。 依着他们母子俩的关系,皇后娘娘这么做不可能未经过燕怀瑾的允许,而燕怀瑾默许的态度则说明了一切。 裴筠庭如同身处鹅毛大雪天,被人从头到脚淋了盆冷水,每个动作都僵硬无比,却仍要强撑镇定,全然不察燕怀瑾三番五次望过来的视线。 她镇定自若地反应,落在燕怀瑾眼中,更难免使他心生几分失落与愠怒。 以裴筠庭的头脑,断不可能猜不到皇后的目的,但她竟欣然同意,竟不作半点反应,毫不在乎他会娶别的女子? 莫非从始至终都是他自作多情,猜错了裴筠庭的心意? 两人头一回将彼此的想法猜得这般离谱,却半分未察。 今日的诗会,许久未露面的南平郡主也赫然在列。 早在裴筠庭和燕怀瑾同游姑苏前,她便因家中祖母去世,与兄弟姊妹一同守孝至今。 再见她景仰钦慕已久的人,南平依旧藏不住少女情怀,不停偷瞄座上英俊的少年郎。 与此同时,诗会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口中言少,心头事少。肚中食少,自然睡少。彼此四少,神仙可了。”吏部尚书家的千金用同一个字为韵脚,作了首颇具趣味的小诗。 皇后颇为满意地看着她,侧头同燕怀瑾耳语道:“淮临,你瞧这位姑娘如何?” 燕怀瑾不可置信:“母亲,您来真的?” “自然。”她戏谑道,“我瞧绾绾也挺乐在其中的,说不定——” 话音刚落,皇后就发现自己儿子的表情几经变换,随后沉下眸光:“本皇子觉得这首诗不错,诸位以为如何?” 这是他入座以来和众人说的第一句话,余下的姑娘除了附和外别无它法,尚书千金则一脸受宠若惊。 可随后,燕怀瑾话锋一转,目光直直落在裴筠庭身上,带了些许咄咄逼人的味道:“裴二小姐在诗书方面向来多有造诣,你以为如何?” 此话落入裴筠庭耳中,便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目光如炬,眼里却盛满失落,心口刺痛:“民女以为,甚好。” 燕怀瑾身后的展昭二人与裴筠庭身后的银儿轶儿对上目光,苦不堪言。 两位主子别口是心非啊! 待诗会进行到尾声,裴筠庭再挨不住,借口伤势未愈,先行离席。 皇后笑意盈盈的应允,还嘱咐她好好休养生息。 裴筠庭此生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想要立刻收拾行囊离开皇宫。 燕怀瑾怎会猜不到她的想法,于是在裴筠庭告辞后也果断起身离开,留下几乎满殿为他而来的贵女们,扬长而去。 聪明人怎会不知个中关窍,尽在不言中罢了。 …… 离开出坤宁宫后,燕怀瑾越想越气,强忍泪意在心底破口大骂。 对她无情也就罢了,偏还要故意掰开伤口折磨她,当真可恶至极! 再也不理他了! “银儿、轶儿,现在立刻收拾行李回侯府。” 此刻怒气溢于言表,两个丫鬟哪敢出言劝解,连声应下。 然而下一瞬,裴筠庭便被人拉住手腕,脚步微顿,耳畔传来某人急切的呼唤:“裴绾绾,你要回哪去?” 她抿起唇,未肯回头:“我不想待在这儿了,你放开我。” “我不。” 他随意一扯,将人拉至身前,低头与她对视,轻声道:“裴绾绾,难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什么好说的。”裴筠庭犟着脾气,偏开头,讽刺道,“说你未来的嫔妃个个才貌双全,值得恭贺吗?” “裴绾绾。”他忽然像是终于察觉了什么,歪头,仔细端详她的表情,言语间染上几分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你是不是醋了?” 她心虚地瞥开眼,这才发现银儿和轶儿消失了,就连本该奔过来的展昭与展元也不见踪影。 “三殿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裴筠庭嘴硬道,“天下喜欢你的姑娘海了去,何须在意我这个小人物是否吃醋。” 闻言,燕怀瑾怔愣一瞬,攥着她的手紧了紧,眼尾和耳根染上可疑的绯红,言辞却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与恳切: “裴筠庭,我真不明白,你自小就比旁人聪慧,为何就是不知道我喜欢你呢?多年以来半点不察?还是故意装聋作哑?” 此话一出,裴筠庭如遭雷击,微张着嘴,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少年心性,坦荡又赤诚。 燕怀瑾瞳孔中倒映着她的影子,里面如潮水般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旁人于我不过尔尔,不及你万分之一。” 闻讯赶来的皇后一行人正巧听到这句中气十足的表白,齐刷刷停下脚步。 众人诡异的静默三秒后,皇后才悄声吩咐:“今日天气不错,回去吧。”转过身时,她才颇为无奈般低语道:“真是两个小冤家。” …… 裴筠庭整个人起起落落,如同脚踏云端,说是如梦似幻也不为过。 青梅竹马的悸动,来得奇妙又青涩。 泛起涟漪的水面一旦被人发现,就再也无法掩盖事实。 贯穿少年时期的喜欢,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窥见天光。 少年盛气凌人又桀骜不羁,将这份喜欢燃烧得热烈,不顾一切。 他不再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而是选择将一颗赤诚之心捧到心爱的姑娘面前,郑重的,一遍又一遍地将曾经苦于诉说,晦暗不明的心意告诉她: “裴筠庭,我喜欢你。” “不知所起,情深如初。” 第七十八章 甘如饴 “裴绾绾,我喜欢你。” “不知所起,情深如初。” 至此,所有似是而非的朦胧面纱,所有伸出手却抓不到的暧昧,被尽数揭开。 裴筠庭第一次在燕怀瑾口中听到他这样郑重又深情地剖明心迹,脑中霎时间闪过各种各样的想法,仍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原来温璟煦那家伙也并非满嘴谎言。 二人就这般面对面的沉默着,就连吹拂而过的风也旖旎不已。 一个心怀忐忑,一个方寸大乱。 燕怀瑾说罢便再不敢看她的眼睛,耳根似有火在烧,喉咙隐隐发痒,见她久久未答,更是急成一团乱麻。 裴筠庭还未能从方才的告白中缓过神来,脸颊上满是因羞赧浮现的绯红。 四下无人,清风拂过,他们的发梢被吹起,在半空中短暂交汇,随即又轻描淡写地分开。 裴筠庭背靠宫墙,抬起眼,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再往上,是他曜石般黑亮的双眸。 少年皎如朗月,一言一行,令人心动不已。 良久,她朱唇轻启:“燕怀瑾,我——” 还未等她说完,燕怀瑾便赶忙出言打断:“等等!” 那些弯弯绕绕,隔着好几层纱帐的小心思;那些显而易见,又不肯宣之于口的偏爱;那些早就能察觉爱意的蛛丝马迹,是无法将十年来积攒的情感尽数表现的。 唯有亲口告诉她,一字一句,展开被折叠起的纸张,才能明了。 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如今却又不敢听她的回答。说的时候气势汹汹,眼下却紧张得手都在抖:“裴绾绾,我知道今日的一切对你来说太过突然,没关系,我可以等,直到你想好怎么回答我。” 他眼中写满了恳求与真诚,哪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本想和他坐下来促膝长谈的裴筠庭:…… 燕怀瑾明白这趟你来我往地追逐间满怀的期待都意味着什么,满腔希望一旦落空,便是无尽的苦涩,于是连原先那几成信誓旦旦的把握都开始动摇。 裴筠庭张了张嘴,似乎想起了什么,最终点头道:“好。” 燕怀瑾暗自松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丢下一句“改日再见”后便落荒而逃。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裴筠庭才稍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笼,低头,勾起一边唇角: “傻子。” …… 自打分别后,燕怀瑾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谁都不肯接见。 他表面大大方方地承诺,会给裴筠庭足够的时间去接受和考虑,实际内心的不安多得快要溢出来。 天色逐渐变暗,燕怀瑾愈发按捺不住自己。 喉头苦涩得需要邀一壶酒来释怀。 话虽如此,燕怀瑾始终不信她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心情复杂地在床上躺了莫约一个时辰左右,他蓦然起身,十分干脆地吩咐展昭备轿。 车辇被风吹落一串清脆的音,和着辘辘行下的两道漫长的车辙,一路蜿蜒至大理寺门前。 周思年正为手上未审完的卷宗焦头烂额,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他原以为是来点蜡的小厮,谁料竟是面色不虞的燕怀瑾。 不待周思年有所反应,他阔步走来,双手撑在桌子两旁,张口便堵住了周思年的话:“你觉得一个姑娘,要怎样表现才算喜欢你?” 周思年:“啊?” 夜幕降临,月偎在灯群中暗淡,星星也无端变得寂寞。池中鲤鱼打闹嬉戏,潋滟的池水在月下泛起粼粼的白光。 “原来如此——”听罢他的复述,周思年瞄了眼正闭目养神,却仍紧皱眉头的燕怀瑾,犹豫道,“淮临,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从未有过喜欢的姑娘,你确定要听我说吗?” “要。”他斩钉截铁地回。 见他态度如此坚定,为了好友的终身幸福,对爱情一知半解的周思年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讲。 “这个嘛……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想日日见到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在一起了。” 燕怀瑾皱着眉:“能否再说得具体一些。” 周思年顿了一顿,接着道:“姑娘们的喜欢,大都是羞怯又含蓄的,但一个姑娘若是真心喜欢你,你便会成为世上最能感知到此事的人。例如,她在你面前会偶尔脸红,会因为旁的姑娘而吃你的醋,会对你发小脾气——种种蛛丝马迹,不一而足。” “真的?” “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他拉长语调,借此空隙观察燕怀瑾微微变化的表情,“淮临,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只是被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时光磋磨而心生顿挫,害怕多年来放在心上的姑娘拒绝你,害怕被拒绝后你们再回不到从前。但我说的那些,你应当都在筠庭身上看到过。她开始熟读医理是因为你,最在意的人是你,最了解的人也是你。她会为你难过,也会为你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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