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在地牢里垂死挣扎的人,他们司空见惯。 此时此刻裴萱正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听着隔壁牢房那些大汉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吵闹,捂紧双耳,瑟瑟发抖。 这里又脏又臭,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那个男人称自己是神,让她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未曾想这把稻草早就腐朽不堪,轻轻一抓便断了。 裴萱根本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乌戈尔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归宿也只能成为他的替死鬼。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暖光,是有人提着灯往里照。 裴萱眯起眼睛,试图的看清来人。耳边响起锁链落下的清脆声响,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是谁?是母亲找人来救她出去了吗? 心中骤地燃起一丝希望,然而在看到那张硬挺冷峻的脸后,她又重重跌回原地。 燕怀瑾眼里没有半分情绪,看她就像看一个死人。 说实话,从前他的确不理解,为何最开始裴筠庭根本没有半点针对的意思,侯府二三房的人也要处处针对挖苦。若说单单为着一个嫡庶身份,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后来他明白了,嫉妒与厌恶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经年累月的作对和嫡庶身份对待感受到的偏差,让他们把所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都归结于那家人过得太好。 说到底,有些人就是烂在了骨子里。 …… 翌日裴筠庭晨起后,尚未庆幸,就无意中在铜镜中瞥见轶儿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狐疑道:“轶儿,发生了什么事?” 轶儿飞快与银儿对视一眼,咬牙道:“小姐……奴婢今日听人无意中提起,昨夜三皇子醉酒而归,往承乾殿里送了美人,三皇子酒后乱性,与、与美人一度春宵……” 裴筠庭如遭雷击,定在原地,瞪圆了眸子,其间翻涌起薄薄的一层水雾,竭力遏制怒气,指甲嵌入手心,紧紧攥起的指节亦已泛白。 “好,好得很。”裴筠庭冷笑连连。 给她整酒后乱性这一出戏是吧? 前脚刚和她表明心意,后脚就春宵一度,抱得美人归了? 以她对燕怀瑾的了解,放在平日,无论给他送胡姬,送舞娘还是送名妓,他碰都不会碰,可若是酒后乱性,那就说不准了。 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第八十章 拈酸吃醋 残月尽散,紫霞升起,昨夜下过一场雨,弥漫的大雾还在远处山顶间缭绕。 裴筠庭递上早前皇后赐的宫牌,踏着湿漉漉的地面走向那条她再熟悉不过的路。 她心中惦记着晨间梳洗时轶儿说的事,脚步愈发急切。 刚转过一个拐角,便猝不及防与来人迎面相撞,二人俱是一退。 轶儿与银儿见状忙扶住她,待裴筠庭抬眼,才发现面前的人竟是多日未见的韩文清。 他脸色极差,比上回见时还要多几分苍白,仿佛风一吹就能倒。被小厮扶稳后,也认出了她,站直身子:“多日未见,二小姐可曾安好?听闻前几日你受了重伤,韩某因病无法前去探望,实在惭愧。” 裴筠庭冷冷地瞧着他,蛾眉微蹙。 韩文清气定神闲地摊开掌心,指尖朝向不远处的凉亭:“正巧韩某有话要同二小姐一叙,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没问这个时辰韩文清为何出现于此,更对他不感兴趣,婉拒道:“不必了,我与韩公子似乎没什么好谈的。”说罢便要越过他离开。 谁知韩文清上前一步堵住去路,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以为二小姐会想知道昨夜三皇子与谁共度良宵呢。” 闻言,裴筠庭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韩文清却丝毫未受影响,仿佛在与故人叙旧。他走近裴筠庭,无视银儿轶儿敌视的眼神,俯身道:“平日想见二小姐一面,甚是困难。隔了这许久,只怕二小姐早就忘了韩某,于是我使了些小手段。” 他这般大大咧咧,有恃无恐地默认此事是他所为,反倒使裴筠庭提起几分警惕。 沉吟片刻,她最终还是先一步抬脚朝凉亭走去,并吩咐两个丫鬟待在原地。 韩文清笑了笑,转身跟上她。 …… 清风入袂,裴筠庭也不同他多废话,虽两人只单独见过几面,可每回韩文清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次更是,愈发像乌戈尔那个讨人厌的疯子。 “韩公子此举,究竟为何?” 他瞳眸藏笑:“聪明如二小姐,怎会猜不到呢?你不是一向都猜得很准吗?” “但说无妨,都到这一步了,何须再藏着掖着。” 韩文清颇感无奈般摇了摇头:“二小姐不必如此敌视韩某,我对你没有恶意,甚至很欣赏你。” “可我与韩公子素不相识,仅有几面之缘,说欣赏,倒显得此话甚假。” “非也。二小姐只是暂时将我忘了,我却始终无法忘记你。”韩文清意有所指,“那块玉石,是我给你的一次机会,哪天二小姐想起来我是谁了,可随时来找我。” 他口中所言皆模棱两可,裴筠庭眉宇皱得更深。 罡风呼啸,吹得裴筠庭鬓角的碎发纷飞,她长睫如蝶翼般轻眨,在脑中不断思索着,极力寻找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趁她出神得半刻,韩文清跨步上前,将裴筠庭逼退半步,背抵在圆柱上。 她瞬间回神,攥起拳头,绷直脊背提醒道:“韩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现在已经越界了。” 宫内人多眼杂,一个不慎就会落下话柄。在清誉一类事上,还是女子遭受的非议较多。 若他再敢靠近一寸,裴筠庭便要动手了。 韩文清也知趣地顿住,轻声细语道:“我说过,我很欣赏你,二小姐不妨大胆猜测我的目的,以及我的身份。或许你心中已有八九不离十的答案,韩某十分期待你的回答。依我看,将来我们也许会成为不错的战友,你说呢?” “……你高看我了。”裴筠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里面找出什么尚未可知的东西拼凑出最终的答案,却并未意识到在外人看来,他们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如耳鬓厮磨般,引人遐想。 周遭太过安静,两人无声对峙着,隐秘交锋。 这份互不相让的对峙最终止于燕怀瑾的一句话: “你们在做什么?!” 裴筠庭千算万算,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察觉自己与韩文清这令人误会的距离后,破天荒在心中暗骂一声。 该死,韩文清是故意的! 眼见目的达成,他收起獠牙,退回原位,一手拂上心口,目光向后望去,小厮意会后立马小跑上前,扶住他羸弱的身子:“三殿下恕罪!我家主子体弱多病,不宜久吹凉风,现在怕是又难受了,若有哪做得不对,还望殿下允主子改日致歉。” 燕怀瑾看都不看他,墨瞳紧盯裴筠庭。 她长睫低垂,望着脚尖,一种无措地感涌上心头。 小厮当燕怀瑾是默认,忙不迭地带走了韩文清。 待人走远,裴筠庭才急忙向他解释:“方才我——” 还未说完,便被他出言打断:“裴绾绾,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不喜欢我就罢了,为何还故意在我面前和别的男子眉来眼去?” “你非要将我一片真心丢弃在地,尽数碾碎了才肯罢休吗?” 他固执地认为有些东西是专属于自己的,正如他对裴筠庭从一而终的偏爱与纵容。 “裴筠庭,你就只会欺负我。” 事发突然,她尚未来得解释,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不是的燕怀瑾,你听我——” “够了。”他眸里盛满失落与愠怒,眼角嫣红,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的,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筠庭被这一眼吓到,想要拉住他的手僵在半空,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裴筠庭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空抓了一把,而后讪讪地垂下手。 “不是的……” …… 乘着马车回到候府后,裴筠庭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模样,眼神呆滞,毫无生气,险些让人以为她在宫内被男狐狸精吸去了三魂七魄。如此持续几个时辰后,几个丫鬟也无能为力,只好任由她将自己关在房内。 斜阳西落,月色随银雾缓缓攀爬而上。 裴筠庭凝望着桌上燕怀瑾送的杯盏出神,看着看着,就无端落下泪来。 她今日原想将深埋已久的顾虑讲清楚,可燕怀瑾这连话都不肯听她说完。 裴筠庭本不想哭,可每一次抬手抹去眼泪后,又有泪源源不断,夺眶而出。 “燕怀瑾……”她孑立于桌前喃喃自语,可被念及名字的那个人,却好似永远不再回头了。 “嗯。” 万籁寂然,有人低声应下她的呼唤。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她蓦然抬首,就见少年逆着月光,倚着窗台,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望着她,随后翻身一跃,几步便来到跟前,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哭肿的眼:“哭什么,我这不是来认错了吗?” 那一刻的月色太过温柔,谁也不肯先挪开眼。 “裴绾绾,对不起。”他伸手,率先将裴筠庭拥入怀中,“是我不对,往后不会再因为小事与你置气了。午时是我把话说得太重,对不起。” 裴筠庭埋在他肩上,两手环着他的腰,哽咽不已。 这人怎么这样,明明她也有错,偏偏他从不舍得责备她,从小到大,每次都是他先低头道歉。 温璟煦和周思年总调侃燕怀瑾太纵着她。 谁说不是呢。 “别哭了。”他轻拍裴筠庭的后脑勺,半开玩笑道,“让你阿姐和大哥知道,往后指不定要禁止我踏进镇安侯府了。” 他身上带有几分醇香的酒气。 她知道燕怀瑾不胜杯酌,顶多一坛酒就能醉。 闻着鼻尖传来的味道,他应当喝了不少,却仍记得来找她。 “燕怀瑾。”裴筠庭戳戳他的肩膀,“你还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吗?” 他摇摇头。 “那你记得为何要来同我认错吗?” 他又点点头。 裴筠庭忽然想,眼睛是不是也能喝酒呢?如若不能,为何四目相对时,她亦染了三分醉意。 “对不起,今日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拂袖而去,留你难过。裴绾绾,我错了。” “你别讨厌我。” 这回该换她摇头了。 “燕怀瑾,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她呢喃着从他怀中退出,又再次一寸一寸靠近他,直到两人的呼吸交织缠绵。 裴筠庭双手捧起他的脸,青涩地吻着面前的少年郎,她的小竹马。 “燕怀瑾,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及笄那夜你占了我便宜却闭口不谈,今夜我也——” 话音未落,手腕便猛地被人攥住:“裴绾绾,你果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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