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替裴筠庭斟茶,语气熟稔:“我记得你很喜欢喝茶。”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与韩公子有交情,公子竟派人调查我?” “言重了,此事何须调查。”他挑眉勾唇,略显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也罢,你记性一向不好。” 裴筠庭觉得这人周身围绕着无数谜团,身份、经历、意图……就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猜不准,亦看不透。 如同眼下,他不请自来,甚至主动为她答疑解惑,很难不使人心生疑虑。 只见他怡然自得,从容抬手:“二小姐若有疑问,大可一一道来。” 她定定凝视韩文清,半晌寻不出破绽后,暗叹口气,从怀中拿出前些日子他丢过来的玉石:“这是何意?” 他轻吹茶水,掀起盏中涟漪,慢条斯理道:“是我母亲留下的旧物。” 裴筠庭直觉烫手,将玉石放置桌子的正中央,古怪道:“这么重要的物品,给我做甚?” 韩文清笑了笑:“不必有压力,那是给你的一次机会。实不相瞒,我很欣赏二小姐,还曾观察许久。你大可把玉石当成一块免死金牌。” “韩公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裴筠庭语气嘲讽,他却突然捂脸大笑起来,笑声引人不适,银儿轶儿皆蠢蠢欲动。 “你不是早就猜到我并非真正的韩文清了吗?” 她眼皮一跳。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乌戈尔要杀你的那天晚上,我的确在场,你应当是瞧见了我的。不过眼下你或许会好奇,为何我嘴上说着对你感兴趣,老早将免死金牌交到你手上,却又冷眼旁观,看你垂死。”韩文清把玩杯盏,表情玩味,眸中泛着令人胆寒的暴戾,“那自然是因为,我要估量你的价值,看看你是否真的同我认为的那样,值得我为你冒险。” “很显然,你过关了。可惜的是,我还没能出手,你便脱险了。” 他本就在算计,倘若那夜裴筠庭主动求助,他亦会帮衬一二。但相比起这个,他更想看裴筠庭如何化险为夷,毕竟他欣赏的人,没点能力怎么行呢。 见裴筠庭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韩文清将目光移到玉石上。 “二小姐莫急,先听我讲个故事?” 第九十六章 风满楼 “二小姐莫急,先听我讲个故事?” 裴筠庭懒得再同他耗着,冷言拒绝:“不知韩公子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但既无法解释你的真正目的,恕我无暇奉陪。” 他抬眸,凝视她一眼,幽幽道:“二小姐当真对我的故事毫无感兴趣?万一对三皇子有益呢?” “有益无益,岂能你一人说了算。” “……” 青年身形单薄,垂眸,原先正襟危坐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沉寂下去,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的失落。 她不为所动:“韩公子,请回。” 他紧盯裴筠庭的双眸,言语中透出三分哀求:“给我一刻钟就好。” 二人一坐一立,气氛僵持。 韩文清是个硬脾气,认定的事,旁人再怎么费劲劝说都没用,如同咬紧猎物的野兽,绝不轻易松手。 裴筠庭拧紧眉头,目光冷冽又暗含探究,而他一意孤行:“就一刻钟。” 良久,她败下阵来,坐回椅子上:“行,开始吧。” 她倒要听听,是怎样精彩绝伦的故事,值得他再三挽留。 “昔有少年,背井离乡,踽踽独行,被迫成为棋子,困于密不透风的宫墙中,不见天日。他万分想念故乡的星星,白天想,夜里哭,时常在四下无人时偷偷爬上屋顶吹箫。”韩文清神色晦暗不明,语气沉重且压抑,“少年很孤独,在这里,他没有亲人,没有知己,也没有朋友,还要为人棋子,处境堪称如履薄冰。” “某日少年做错了事,被人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却有位素不相识小娘子越过墙头,救他于水火,撕开天光。侍卫纷纷闻声而来,少年因此得救。可他容貌无法示人,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死活不肯拿下遮挡的手臂。” 韩文清陷入回忆,眼角眉梢染上笑意。 “小娘子一路都在安慰他,还命人请来太医。殊不知,少年其实有趁其不备偷瞄她,暗自记下她的模样,也听到了旁人对她的称谓。少年很感激小娘子,那是他在异国他乡收到的,第一份不求回报的善意。无比珍贵,珍贵到藏在回忆中,时常拿出来舔舐伤口。” “后来小娘子又救过他几次,虽然她总认不出少年,但他仍在心中暗自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正大光明站在她面前,将过往的事讲给她听,答谢恩情。可惜没过多久,少年大病一场,在阎王殿走过一回,再无机会接触她。不过他并未放弃,发展势力,努力变强的同时,派人暗中观察小娘子,看她步步成长,并以此激励自己。” 看似简单的故事,却顿时让裴筠庭心底萌生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直觉——他口中那位小娘子,莫非就是自己? 韩文清伸手,将玉石纳入掌中:“二小姐,聪明如你,定能猜到故事里的小娘子究竟是谁。倘若你愿意,未来变故丛生时,可凭此石向我求助。不过……凡事有代价,届时我会负责保下你和家人的性命,但作为交换,你要留在我身边,替我做事。” “你疯了?”裴筠庭神情严肃,浑身紧绷,“韩公子,或许我该叫你二皇子?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也没厉害到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她原已渐渐打消对韩文清的怀疑,未成想,他会在自己面前自曝身份。 真相扑朔迷离,每当她想要拨开遮挡在眼前的云雾时,它们便会源源不断地涌上前来。 “我只是想告诉二小姐,有昔日的恩情在,我绝不会伤害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为乌戈尔做事实属迫不得已,若你和三皇子能够杀掉他,那再好不过。”韩文清低眉敛目,扯了扯嘴角,“还望二小姐看在我坦诚相待的份上,不要为难我弟弟,他对此一无所知,从曾参与其中。” “我自会派人调查。” 他欣然起身,如来时那般彬彬有礼地拱手:“如此,我便可安心告别了。” 说罢,韩文清转身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出承乾殿。 日光洒在他身上,毫无作用,既无法温暖他,也无法真正照亮他。 他知道裴筠庭定在远处望着自己,于是每一步都走得平稳又极其缓慢,好使人瞧不出任何破绽来。 直至逐渐走远,韩文清才终于勾起一个真正带有愉悦的笑。 乌戈尔有句话说得没错,世上最高明的骗术,便是真假参半。 …… 一个时辰后,燕怀瑾回来了。 只见他眉目冷厉,大步流星地朝裴筠庭走去,不由分说地将其拥入怀中,手掌轻摁她的后脑勺,于颈窝处轻蹭。 明白他此刻情绪不佳,裴筠庭双手环在他的腰上,乖巧安静,任他自我消化。 片刻后,燕怀瑾才沉声道:“裴绾绾,今日只怕要临时失约了。改日我再陪你去,嗯?” 边关战事刻不容缓,与朝中政局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无妨,铺子就在那,何时去都不算晚。你若有要事去办,尽管去便是。” “嗯。”他点点头,没放手,“过阵子宫中恐怕会生出变故,回去以后尽量小心些,无论旁人问什么,你一概咬定自己不知。” “我晓得啦。” 她尚未想好该怎么同燕怀瑾商量有关陆时逸和韩文清的事情,韩文清身上仍有很多没能解开的谜团,加之他繁务在身,裴筠庭索性自己先查清楚了再谈。 燕怀瑾不知她心中考量,自顾道:“这几日我或许无法抽身,你若有事,或单纯想我了,就差凌轩传信于我,切莫乱跑。” 字里行间都夹杂着对山雨欲来的担忧。 他好像不太会隐藏自己的心事,或者说,是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讲的。 “燕怀瑾,你当我三岁小孩吗?”裴筠庭温和的目光,好似一段柔软的锦带,她绽出笑靥,“我心里有数,你亦要照顾好自己,不可意气用事,不可以身犯险。” “这么严格?” 地上映出两人的身影,尽是一副温情脉脉的画面。 “唉,多事之秋。若能将你留下就好了,你不在,我左右睡不安稳。” 裴筠庭稍稍撇开他的脑袋:“贫嘴。” 今夜依然会是平静的一晚。 但如今窗外骄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乌压压袭来的阴云。 沉闷的雷鸣磅礴,狂风大作,无一不在预示着—— 暴雨将至。 第九十七章 黄金甲 茫茫白昼,青烟萦绕,灌满瑞脑的香钻入鼻尖。晨时的微小雨滴越下越大,渐渐连缀成细密的雨帘。 俞姑姑有些费力地将伞往纯妃的方向靠,自己则湿了半边身子,主仆二人在雨中举步维艰。 终于行至养心殿门前,纯妃并未急着让门口的太监通传,而是停住脚步,抬头望着熟悉的牌匾,忽觉恍若隔世。 认真数来,她已有两个多月未曾踏足养心殿半步。 昔日她是这儿的常客,是人人眼红的宠妃,偶尔还能凌驾于皇后之上。 低头苦笑,笑曾经的自己幼稚。她恨透了仁安帝,恨他轻易毁掉自己和韩逋近在眼前的相守,于是也决计不肯让他与青梅竹马白头偕老,甚至为此极力争宠,装作和宫里其他女人一样,爱他爱到骨子里,还为自己的母族借势铺路。 实际不过两败俱伤。 停驻于记忆中的雨幕如同画卷,得以再次展开。它瞧着一成未变,像渲染做旧的颜色。 “娘娘,圣上请您进去。” 她颔首,拾级而上。 脚边的衣裙被雨水打湿,增添几分沉重,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袅袅娉娉地行过礼后,仁安帝唤她站到跟前来,面露关怀地握住她的手:“你倒是圆润了些。” 她勾起半边恰到好处的微笑:“睿儿的终身大事已定,悦儿也在相看驸马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臣妾未曾忌口,倒让圣上看笑话了。” “是么。”他兴致寡淡,仿佛只是随口问起,“赐座吧。” 待她落座后,仁安帝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传你来,并无旁的要事,只是许久未见你了,且皇后昨日来过,提及后宫近来流言四起,你可知说的什么?” “臣妾愚钝,但既然圣上唤臣妾来,那定然与臣妾有关了。” “嗯。”他撂笔,将手中的纸折好交给江公公,往椅背上一靠,“朕明白你的想法,同时也希望你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纯妃颔首的动作顿了顿,瞬间觉得他话中有话,又暂时听不出任何不妥。 “近来边关战事严峻,圣上还抽空关心臣妾,实在令人惶恐。若再无旁的事,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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