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此事,云妙瑛顿时心虚,说话声如飞过的苍蝇般:“此事暂且不提罢……谢谢你愿意不计前嫌地帮我。” 她一张鹅蛋脸,长相柔美带甜,出身江南地带的名门世家,人群中一眼便能瞧出气质的独特之处。大概男人都喜欢她这般模样的姑娘,反正她没少因此遭受骚扰。 裴筠庭嫣然一笑,戏谑道:“本不想帮的,但你好歹是姑娘,倘若换作男子,我可能理都不会理你。” 一番话,落在云妙瑛耳里,反倒莫名生出几分轻佻的味道,她红着脸退开两步:“你、你在说什么呀!” 裴筠庭闻言满脸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呀。” “你、我……” “你现在住哪?齐王府?需要我捎带送你回去么?” 她撇撇嘴,抱臂侧身:“不必麻烦裴二小姐了。”还刻意咬重了称谓。 裴筠庭也没多客气,边点头边往外走:“好,那告辞。” “哎——”云妙瑛瞪圆双眸,“你当真要丢下我离开啊。” 阁楼里飘出热腾腾的香气,四周是忙碌的人群,耳畔是无边的春风,乌云散开大半,半缕阳光努力挤出缝隙,恰巧落在裴筠庭肩上。 少女独特的桃花眼中流光溢彩,笑盈盈地同她对视,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霎时间,云妙瑛脸上的颜色似乎染得更深了些。 今日她总算理解为何那两兄弟都对裴筠庭情有独钟了。 她足够美丽,又太懂得勾人。 扭扭捏捏地乘上车轿,云妙瑛正打算仔细观察一番,却听她道:“张裕臻呢?” “她早已离开燕京。纯妃娘娘逝世没多久,母族清河郡便遭到打压,据说那边已做主取消婚约。” 俗话说人情翻覆似波澜,她总算切身体会这个道理了。 “云妙瑛,你也取消婚约吧。趁此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再做谁的傀儡,单为自己而活。” “你说什么?” “我说,取消婚约,自由地活吧。” 她眼尾蓦然变得嫣红,藏在衣袖下的手微颤:“裴筠庭,谁都像你那般厉害么?我懦弱至极,自以为勇敢,实际一直在逃避。你以为我不怕?只是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罢了。” 裴筠庭看破不说破,只道:“如今现状,很快便会翻覆。选择权在你自己手上。” 路边树丫苍翠冒枝,两位姑娘对坐,如同隐藏在层层树荫里的雏鸟。 其实云妙瑛偶尔会觉得她们很相似,眼下看着她的脸,让人想伸手触碰,又让人觉得十分遥远。 “如果有天,我能像你一样,万事都从容就好了。” …… 把人安全送至齐王府门口后,裴筠庭便慢慢悠悠往国公府赶。 裴瑶笙尚在午休,于是她便吩咐人收好糖水,预备也回房睡一觉。 谁知刚出院子,就被管家叫到温璟煦的书房来。 “有事?” “你先坐。” “你先说。” 两两对峙,温璟煦毫无胜算地败下阵来:“你让我帮忙查的东西,已有眉目。” “展开说说。”她迅速坐下,一副洗耳恭听、虚心请教的模样使温璟煦极其无语。 “太尉秦瀛。”温璟煦拿出一张叠好的纸丢在她面前,示意她看完,“此人与韩逋关系匪浅,我与三殿下曾将他列为齐王一党的主要人物。他此次遭遇突袭,秦瀛没少在里头添砖加瓦。” 裴筠庭垂眸思忖。 “选择从他入手,最大缘由是——秦瀛有龙阳之癖,私下为燕京某男妓馆的常客,我的人跟踪他一个多月才查到,届时只需搜集把柄即可。你轻功好,出入亦方便,不会打草惊蛇,交由你去做,万无一失。”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各方面皆是。 “况且,你挺了解这些风月场所的,不是吗?” 这次换裴筠庭无言以对:“……他给你说的?” 温璟煦未答,指尖摩挲着青瓷盏圆润的边缘,话锋调转,状似无意般问道:“裴筠庭,我很好奇,你为何如此笃定他没死。” 她亦付之一笑:“燕怀瑾临行前,曾交予我一块玉佩,那玉佩是我亲手赠的,他一直贴身带着。边关送来的信物和这玉佩长得一模一样,我自那时起便知,他恐怕只是假死。” “你就不好奇他如今在哪?” “不好奇,死外边吧。”她说着,潇洒起身离开。 书房内,温璟煦实在忍俊不禁,半晌都没能缓过来。 虽然她表面怒气冲冲,恨你入骨,实际未曾停止过为你奔走。 只是经过这一遭,日后有得你受咯。 …… 黄昏近晚,接到情报的裴筠庭换上轻捷的男装,孤身潜入名为长春院的妓馆。 长春院为朝中官员养汉之所,盖取意于诗词——“风花误入长春院, 灯烛交辉不夜城。” 确认阁间后,她本想用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入角落,谁知道刚一进去,便投怀送抱,直直落入某人宽厚的怀中。 春夜寒凉,夜雨沛然。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她,驱散湿气。 浑身僵直的她意外察觉对方并无恶意,屋内光影昏暗,她借着微光才勉强瞧清他的形影。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一不留神撞到彼此,发出一瞬间的细小声响。 银色面具格外硌人,裴筠庭疼得龇牙咧嘴,却生生忍着,未敢吭声。 男子的手要动不动地悬在半空,见她安然无恙后,规矩的收走。 门扉发出“吱呀”的长鸣,有人端着酒走来。 裴筠庭有些好奇,借此机会偷偷往外瞄,便瞧见一个身穿女子衣裙的窈窕男人面色潮红,掩上门后即刻开始脱去罩衫。 双眼骤然一黑,裴筠庭蹙眉,颇为不满地转头,无声询问: 【你干吗?】 面具男一言未发,可从板直的脸就能看出,他是在告诫裴筠庭非礼勿视。 【少管我。】 裴筠庭皱皱鼻子,再看去时,男奴身上便仅剩红紫的内衫了。 安静地往下看,秦瀛推门入内后,干柴烈火,水到渠成。 面面相觑,尴尬至极。 此情此景,又使人生出十成十的似曾相识感。 裴筠庭惊恐地瞪着眼睛,指甲陷进掌心。 天杀的,为何瞧见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刺激,难道这就是偷窥的代价吗? 这真是她能听的吗? 面具男狠狠闭了闭眼,握住她的手腕:“二小姐还要继续听下去?如若要刺探情报,眼下该去老鸨的房间。” “……好。” 她松开捂住双耳的手,身形矫健,迫不及待地翻窗逃跑,背影写满局促和狼狈。 子夜时分,裴筠庭终于将所有情报收入囊中,使劲晃了晃脑袋,企图赶走脑中奇奇怪怪的声音,随后侧首,直视从始至终一直跟在她身侧的面具男子:“似乎未曾问过你的名讳。” “二小姐唤属下竹卿即可。” “竹卿,烦请多指教。” 此间事了,他拱手道别,转身离开。 裴筠庭却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轻唤一声:“燕怀瑾。” 他的脚步并未停歇,甚至连半分停顿都没有,走出几步后才缓慢察觉:“二小姐是否认错了人?” “没什么,我晃眼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枷锁 一别多日的燕昭情匆匆叩响琉璃院门扉的一刻,裴筠庭感到很惊诧。 她精致描绘的妆容尽毁,甫一进门便抓着裴筠庭的手,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直至心情平复,才断断续续倾诉苦楚:“筠庭姐姐,求你……求你救救我皇兄。” “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她安抚地拍拍燕昭情的背,“别急,慢慢讲。” “自母妃薨逝后没多久,皇兄便性情大变,与虎谋皮,什么事都不肯说给我听,只让我乖乖听话。我劝过皇兄许多回,可他执意要一意孤行。”燕昭情两眼肿得像桃子,满面泪光,“今日我实在没忍住,出宫去齐王府找他,谁知刚到门外,就听他与韩相密谋……说是、说是三皇兄死在他们的天罗地网之中,尸骨已经确认,接下来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篡改太子诏书……筠庭姐姐,此乃杀父弑君,前有背负千古骂名的谋逆大罪,后有粉身碎骨的深渊!皇兄他最喜欢你,也最愿意听你的话了,我求求你,求你救他!” “走到现如今这步,是他自己的选择,亦由种种因果促成。” 其实近来她并非没听过有关齐王一党的风声,如果燕怀瑾真的命丧他手,几位皇子中当属燕怀泽最适合继承皇位。偏偏仁安帝打开始便没那个意思,否则断不会准许燕怀瑾学着接手朝政。 执掌朝廷,权倾天下,试问哪个胸怀野心之人没想过拥有这等荣华富贵。 不过为此违背原则,丧失本心,面目全非,众叛亲离,究竟算得上圆满吗? 鞑靼、南疆、胡人;韩文清、乌戈尔、陆时逸,乃至燕怀瑾、燕怀泽……君臣父子,兄弟友人,种种事件串联,不禁令人胆寒。 一场棋局搅乱了很多人的生活,甚至也包括裴筠庭。 当真是好大一盘棋,要想将事情算计得面面俱到,需从谨小慎微起谋划每一步的策略。 风暴中心厮杀激烈,又岂是她这局外人能全然勘破的。 燕怀泽早已走上自己选择的不归路,虽未知缘由,但开弓没有回头路,他退无可退。 说难听些,他当前做的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在自寻死路。 燕昭情大半生都在做无忧无虑的公主,故无法理解皇兄的突然转变,亦无法知晓他被迫背负的东西,以及那悬在头顶的刀锋。 “情儿,你皇兄的事情,我不便插手,亦不会插手。”裴筠庭掌心握着玉佩,任其凉意蔓延,正色道,“那是他亲手开启的路,你我皆无法干预,不到最后成王败寇,谁也救不了他。他明白这个道理,却仍一意孤行,就说明谁都无法劝动他。” “某些事,总要撞上南墙才肯回头。” 与此同时,靖国公府的书房内,两位男子正在对弈,你来我往,激烈交战。 棋如战局,通军兵疏堵之道。温璟煦落下一颗白子,忽然道:“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她成长不少。” 对方手持黑子,嘴角自始至终挂着微笑,亦未掩饰眉目间的那抹张扬,与其运筹帷幄之姿,闻言颇为自豪。 “你打算何时坦白?” “现在只怕还未到时机,待接近尾声时再议罢。”话语间,落弈下子。 温璟煦幸灾乐祸道:“也是,反正说与不说,她定会气你。” “她安然无恙即可,至于旁的,我慢慢做解释。” …… 天色渐暗,群山如黛。风虚出岫,树叶似岸柳飘絮,细碎声响簇簇不绝。 仁安帝站在坤宁宫门口来回踱步,从神色中,不难看出其焦躁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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