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既望,半夏至,裴瑶笙诞下一位姑娘,温璟煦爱不释手,赐名温禧,唯愿女儿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没过几日,满脸胡茬,面容憔悴的陆时逸便前往镇安侯府,打算求见裴筠庭,却在半途被玉鼎强行拉走。 “你做什么!?”陆时逸难得气急败坏,极力甩开他的手,怒道,“你不愿求,我能理解,毕竟我兄长同你并无交集。可那是我在世上,唯一与其血脉相连的亲人!别人不救,我也要救他!” “胡闹!”玉鼎不顾手上频频传来的疼痛,继续将他拽回身前,“你明知他犯下滔天大罪,未受牵连便是万幸了,竟还敢往前凑?陆兄,贫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你摆脱万劫不复的道路,别再自投罗网!跟我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陆时逸忽然一顿,狐疑地看向他,“什么万劫不复的道路,你讲清楚。” “啧……哎呀回去再说。” 他固执地站在原地,避开玉鼎想要拉他的手:“你现在说,否则我拼尽全力也要去求裴二小姐。” 玉鼎冷汗连连,挠了挠头,含糊道:“就,那个啥,我当年偷偷拿你算过命,卦象不吉利……又费了好大工夫算到你会在兰陵遇见贵人,所指正是裴二小姐及三皇子。” “你早就知道我兄长会——” “不是。”玉鼎急了,“我是个道士,而非神仙!天机不可泄露,我已犯大忌,且又有何力扭转乾坤?再者,你对二小姐说谎一事,想过怎么圆了吗?陆兄,听我的,咱回去,你兄长的苦果,不该你承担。” “我又该如何呢?”陆时逸无助的泪水滴落脚底的泥地,“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宫变风波已逐渐落下帷幕,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淡忘了韩文清的存在,无人在乎他生死与否。 即便此刻他奄奄一息,仍未有人前去探望过他。 失去抑制的解药,蛊毒每每发作,便犹如数千只蛇爬满全身啃咬自己,痛苦万分,生不如死,眼下已发不出声音,唯余一口浊气。 他的生气,他的手段,他的身份,倦怠疲累,皆如洪流般裹挟而来。漫长的牢狱时光,韩文清没用来懊悔,只期盼自己这腐朽的一生,快些走到尽头。 就让他的名字,带着此生桎梏封存入土。 过往和现实将他撕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什么美好,什么仇恨,自己这千疮百孔的身子,哪还担得起半分。 传闻一生中最美的月亮就在边塞,可当年他只顾厮杀保命,根本无心赏月。即便有幸遇见,也不过是生存之后体力透支的无力喘息。 背井离乡多年,他犹记儿时娘亲帐寝外那大片的花丛,记得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恣肆奔腾的马儿,和草原的味道。 他亦记得,自己在这段行尸走肉的时光里,曾有过一个寄托。那人笑起来,眸珠亮晶晶,像极了草原上夜空的星星。 自以真面目大胆相遇时,他便深深明白,这偷来的片刻浮生,终抵陌路。于是遥同眼前人施礼,一句告辞遗留阑时。 虽无关风月,可水中月,镜中花——从来都求不得。 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 他想回家。 …… 八月之秋,蝉鸣未减,萤火不熄。 桂华秋皎洁,云彩镶嵌金边,楼阁巍峨,高墙掩映之下,皇城终于迎来一件喜事——三皇子燕怀瑾的弱冠礼。 然而弱冠礼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册封他为皇太子。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子淮临、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嘉瑞三十九年八月九日、授淮临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少年鹤骨松姿,神采飞扬:“儿臣接旨,今后定不负所托,潜心努力,辅佐父皇以镇天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后万丈巉险,飞练瀑布,退则粉身碎骨。 按说大喜的日子,本该喜气洋洋,但席间无论谁来敬酒贺词,燕怀瑾一直心不在焉,对待旁人搭话几乎周旋客套,应付了事。 坐在他身后的周思年瞧出端倪,将目光投向女眷席。果然,镇安侯府的席位独独缺了裴筠庭一人。 蝉声聒噪,致使他后脑隐隐作痛。 经周思年再三提醒,他才发觉酒量极差的自己,今日竟往肚子里灌了足足两坛。 怎么回事?心情如此糟糕。 燕怀瑾恍恍惚惚,神志意识逐渐模糊,耳畔所有声音仿佛都被人蒙上一层布膜,再如何努力,也听不真切。 直至“筠庭”二字出现。 “嗯?你方才说什么?” “淮临,我是说,筠庭她出事了!” 下意识忆起浑身是血的裴筠庭,他脊背发凉,酒即刻醒了大半:“发生何事!?” “齐王一党余孽上门报复,意图灭门,此刻外头乱成一锅粥了。” 关心则乱,燕怀瑾甚至未来得及细想,身子便比脑快,左右已至尾声,索性直接离席,预备冲出宫门。 “淮临,你可想好了?” 廊外,格外苍老的仁安帝负手而立,朝他走来。 宫变后,他眉眼愈发填满落寞与沧桑,虽一触即散,亦让人寂寥。 燕怀瑾稍有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问昨夜父子二人郑重商谈的那件事。 “儿臣日思夜想,早就决定好了。”他眼神坚定,提起此事,周身乖戾都散去不少,眼角眉梢皆是喜气,“人生这道题或许怎么选都会有遗憾,唯独裴筠庭,是我此生无比确信的答案。” “哪怕前路崎岖,只要有她在,我便知足。” …… 月未攀上柳梢,残阳的余晖尚在人寰留存最后一缕煦温。 裴筠庭老早便串通好了周思年,要给燕怀瑾一个惊喜。但左等右等,依旧没等到人来,只好左右踱步,心急火燎。 莫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她终于听到几分细微的声响,双眸一亮。 回首,蓦然瞧见那新封的太子殿下熟练地翻墙,于旧时的墙头深深凝望她,额角沁汗,嘴里尚喘着粗气,亲眼看着她安然无恙后,才真正长舒口气:“走到外边就察觉不对了,又怕你真的出事,所以——” 燕怀瑾今日难得穿了亮色的衣裳,雾霭的暮色下,依旧无比夺目。 常言道,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恰同此刻的他契合。 燕怀瑾纵身跃下墙头,步步逼近,最后将一张红色的信笺塞入她手中:“裴绾绾,做我的太子妃吧?你若点头,明日辰时我便来提亲。” 她暂且将此当作酒后戏言:“太子殿下,你的规矩呢?若说成亲,理应由圣上赐婚才是。太子提亲,实在闻所未闻。” “赐婚并非难事,但我想先问过你是否愿意。”少年郎玉冠高束,眉眼精致,意气风发,用最漫不经心的模样,说出无比庄重的誓言,“结发为夫妻,生同衾死同椁。从此以后,哪怕过去千年万年,世人提起我,必会想起你。” “我要所有人都记住,我们是一体的。” 她低头,展开那余温尚存红色婚书。 映入眼帘的,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花开花落,是与沉沦。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三生石上注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海普山盟皆缱绻,一岁一礼,寸寸欢喜,有她足矣。 此证。】 刹那间,一切恍若回到及笄夜偷偷拥吻的那个屋顶,心跳如雷。 他们一起经历过冬夜里寂静无声的白雪茫茫,亦共赏仲冬腊月的柳絮。 共同被雪落在肩头的人,应当会相守更久吧? 淮临啊,言语还是太单薄了些,因为太过喜欢你,所以想把最冗长的倾慕都给你。 你知道,十三年,我爱你如初。 第一百二十五章 聘礼 一纸婚书,没有任何虚虚实实,弯弯绕绕。明晃晃,且无比真诚地表达着“我想要你”。 那样炽热,那样强烈。 见她良久失神地盯着婚书,迟迟未答,燕怀瑾眼神飘忽,手心沁汗,最终忍不住出声:“裴绾绾?” 裴筠庭这才掀起眼帘:“要是我不答应呢?” “……”似是没料到裴筠庭会给他使绊子,燕怀瑾一哽,登时哑口无言。二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后他才试探着说道,“那……你娶我?” 倏然被他的话逗乐,裴筠庭没再刻意板着脸:“那你要同我爹爹娘亲商议好了。” 燕怀瑾没好气地捏捏她的柔荑:“我现在在问的,全然是你自己的意愿。此等大事,我希望你心甘情愿,而非因我勉强。” 廊外草木蓊郁,兹桐亭亭,鸣蜩嘒嘒。 裴筠庭掂起足尖,勾着他的脖子向下压,同时吻住他的唇瓣,含糊道:“傻子。” 他眼尾一勾,顺势俯身,扣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肢,肆意享受她略显青涩地啄吻。 以往这种事都是燕怀瑾主动,她仅需跟随脚步即可。 如今他却觉得,偶尔来次新鲜的也未尝不可。 推拉中,充斥着桂花与檀木交错的暗香,使周遭空气变得紧促潮热。 “唔……”他被咬破嘴唇,低低闷哼,随即不可遏制地笑起来。 “裴绾绾,下回我教你,错了的话,便罚你亲我十次,如何?” 她双臂环住他匀称的腰身,听着他飞速跳动的心脏,瓮声瓮气:“幼稚。” 蝉鸣鸟语,伴着落日余晖,是细微的浪漫。所有用笔墨无法记录的情爱,就像这不断沸腾升温的氛围,你甚至无需贴近,就能于咫尺心脏听见恒久盛大的告白。 此刻裴筠庭靠在他怀中,什么都不必去思索。 她或许做不成十全十美的太子妃,抑或完美无缺,母仪天下的皇后,唯独能做好专属他一人的秘密。 “虽千万人,吾往矣。” 哪怕没有这个吻,你也将得到我。 …… 说干便干,仿佛一刻也等不及似的,翌日裴筠庭刚请过安,忽闻门外热闹非凡,甚至隐隐有锣鼓声传来。 心下冒出几分预感,可依旧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大汉们训练有素,肩扛沉甸甸,装满妆奁的樟木箱,堪称络绎不绝。 委禽奠雁,配以鹿皮;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往来驻足停看者,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无不艳羡。 都道镇安侯府自更匾为骠骑将军府后,喜事不断,先是凯旋后救驾有功,升官发财,再是裴瑶笙诞下长女,接着又是今日的求亲聘礼,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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