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被烫到似地缩回手:“你你你出去!” “好,我出去。”陆远从善如流,十分利索地滚了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又被一声叫住: “陆远。” “嗯?” “五年前,在京城,你我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晨光洒下,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珍惜这刻的好光景,都默然无言。 “没有。” 他掀帘走了出去。夏青鸢拢着被子,独自沉思良久。
第5章 第四集 羽翎卫 (一) 夜,五更,皇城内。 太极殿上空,群鸦盘旋,乌云遮月。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身影,从皇城外的夹道内匆匆走过,面前是两个提着灯的宫人。 借由灯火朦胧的光线,那人俊逸挺秀的侧脸被勾勒出来,是韩殊。 他随着宫人穿过重重宫门,不知在那迷宫般的长廊里走了多久,才走进一处隐秘宫殿。 殿里灯火昏黄,氤氲着香炉的烟气。在幽深的大殿尽头,有水滴落在砖石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韩殊在殿前立定,正了正衣冠,才走了进去。那殿门内漆黑一片,如同长着巨口的蟒蛇,两盏灯火就是巨蛇的眼睛。而他正昂首阔步,走进巨蛇的腹中。 滴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韩殊走进大殿深处,尽头是一间硕大的汤池,池水散发着浓重的草药气息。 大历朝的皇帝刘玄礼,正坐在汤池里,身周都被蒸腾的雾气裹挟。而在他背后有一面高达天顶的石墙,墙壁上刻着一尊神像。 神像太高,韩殊站在汤池外,隔着珠帘,也需抬头仰望,才能看见神像悲悯的眉眼。 那是一尊女神。衣袖飘拂,发丝被雕刻得纤毫毕现,延展至汤池四壁,包围着坐在汤池中央的皇帝。女神手中捧着一块石板,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 “来人可是左相?”皇帝听见帘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寻找来人所在的方向,眼睛却黯淡无光。 “臣韩殊,参见陛下。”尽管皇帝看不见,韩殊依然在帘外行了叩拜礼。 “今夜的事,我已听说了。”刘玄礼笑了笑,伸手拂动身边的水,漾起一圈圈波纹。 “左相做得很好。如今世家得了芍药逃走的消息,必将放松警惕,行事更加大胆。如今虎贲骑与丹青眼的后人都已找回,现在只需放出消息,说天下就要易主了。”他仰头,看向看不见的女神雕像,温泉水从他下颌流下,滴落进汤池中。 他银色的额发飘拂下来,遮住了脸上的神色。昔日征战四方的刘玄礼,如今虽成了困居在深宫、靠汤药勉强维持性命的废人,然而举手投足间,仍可见当年的天人之姿。 “陛下,不问芍药的事吗?”韩殊垂首,思索了一会才开口。 皇帝沉默了,殿中只听得见水声,滴答,滴答。 “阿殊,你说羽衣她当年,若是选了跟着你走,如今应该还在某处好好活着罢。” 韩殊没有回答,只是垂首立在殿外,静默地攥紧了手,直到骨节发白。 “我知道你恨孤,留下来辅佐孤,承受万人唾骂,都不过是为了当年对羽衣的允诺。” 他自嘲地笑。“你问我为何不问芍药的事。那孩子……若真的是孤的女儿,想必也孤我当年的没能救了羽衣。” 滴答,滴答。水珠在神像脸上凝结,掉落在汤池旁,像是神像掉下的眼泪。 “世家筹谋这许多年,得了这样一把趁手的刀,必会利用她来对付孤,所以孤更不能见她。” 韩殊再次行礼,口中称是。皇帝抬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他起身欲走,却又被叫住: “阿殊。” “是,陛下。” “那孩子她……长得像羽衣吗,还是像孤?” 韩殊的脚步停顿了许久,汤池里只听得见无尽的水声滴答。 “回陛下,那女子与先皇后眉眼十分相像,但行事言语,更像陛下。” 皇帝许久没有回应,汤池里热气蒸腾,水滴从他下颌滴下,仿佛眼泪,又仿佛不是。 (二) 与此同时,宫外浓雾渐散,羽翎卫署门前照着一地月光。窈娘醉醺醺地走在前头,身后跟着表情担忧的周礼。 “窈娘,你再走下去,天就要亮了。你要……回韩府吗?我送你回去。” 她回头,恍如隔世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嫣然一笑,那笑容却是发苦的。“我不回去。韩府不是我的家。”又冷冷看他一眼:“你又何苦跟着我?我心里有谁,你还没看明白么?” 周礼愣了一下,才摸着鼻子,摇头笑了笑,眼里闪着微光:“窈娘大人,在下觉得,窈娘大人许是误会了。”他走上前扶住趔趄前行的她,表情难得正经:“在下对窈娘大人,绝没有什么儿女心思,不过是同袍之谊。” 她也停住了脚步,歪头看他:“那你走啊。” “在下不能走。” “为何?” “我是窈娘大人的搭档,保护搭档的安全,是羽翎卫的律令。”他眼神真诚。 “你撒谎。你不过是陆远派来监视我的细作。”她又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指,点在周礼的胸前。他也没有后退,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周副将,我只当你是对我有意,从前种种帮我,倒也罢了。若真是同袍之谊,那这同袍情谊,未免太重,窈娘受不起。”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 “窈娘大人。”他低头,仍旧是眼带笑意:“大人从前,没什么朋友吧。” 她抬头瞪他:“你才没朋友。” 周礼试探着抬起手,又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头,像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小狼。“没关系。从前过得如何,都是从前的事。今后,我周礼会是窈娘大人的同袍,也是搭档。搭档不会互相放弃。” 她只沉默了一瞬,接着打开他的手:“周副将这番话,换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或许已信了。可惜你或许忘了,我从前是什么人。” “窈娘大人从前是刺客,我知道。我从前也杀过人。”周礼不以为意地揉了揉被打痛的手腕,在月光下展开手掌:“十五六岁时从军,什么都不懂,就跟着去冲锋。见过很多尸体,也知道人死之前会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遗憾。”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打仗时,边地死得最多的,其实不是士兵,而是黎民。我们的同袍,有许多家就在北境。总是打着打着,就再收不到家书。有的是被杀,有的是去逃难,大多是饿死。你问我为何总是跟着你,因为你是我的搭档。我们北地军,就算死,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搭档。”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默然不语,只是看着他,眨了眨眼:“但这里是京城,不是你的控马镇。你这样对我,不怕我出卖你吗?” “不怕。我知道,窈娘大人你,其实是个好人。”他也眨眨眼,眼神有几分狡黠:“从前有许多次,你本可以扔下我逃走,但你没有。方才在地宫里也是。” 这次反倒是她被噎住,只好瞪他:“我若是丢下你,你那疯子师父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陆大人其实很关照我的,嘿嘿。”他倒莫名不好意思起来,又摸了摸鼻子,她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月上中天,两人同时抬头望着月亮。窈娘突然开口:“周副将,你家中……方便留宿么?” 他迟疑了一瞬,窈娘立马接话:“不方便就算了。” “方、方便。”他摸了摸鼻子:“只是,家里简陋,要麻烦窈娘与我母亲同住一间屋。不知你可愿意?” (三) 半个时辰后,周礼带着窈娘穿过京城里密密麻麻的小巷,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柴门。 灯火如豆,窗前坐着一个老妇人的身影,听见开门就站起身来。 “娘,我回来了!” “五郎回来了?” 周礼又俯身对她嘱咐:“我娘去世早,这位是我北地同袍的娘亲,当年他临终之时托付我们照顾。比亲娘还要疼我。因同袍在家中行五,所以娘亲也叫我五郎。” 老妇人应声而出,看见窈娘,眼睛亮了一亮,又转过头去看周礼:“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 一向吊儿郎当的周礼此刻却拘谨起来,摸着耳朵不好意思道:“娘,这位是我在宫里的同袍,羽翎卫中郎将,窈娘大人。今夜来此借住一晚。” 妇人的眼睛弯成两弯月牙:“太好了,太好了。窈娘大人年纪轻轻就是羽翎卫,真了不得。周礼那孩子人又直,又爱出头露面的,在军中,可有给大人添麻烦?” 她连连摆手,妇人继续热情招呼,牵着她就往屋里走:“快,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春夜里寒气重,可有用过了晚饭?” 窈娘慌忙回头看周礼,他却自自然然一耸肩:“窈娘大人无需客气,饿了就与我娘说,我娘最闲不住。” 老妇人白了他一眼:“成天就知道贫嘴。去,烧几壶水来。你两人如此晚归,又一身酒气,先去沐浴。我煮好了姜汤,喝过了,热热睡上一觉,明日才不会得风寒!” 周礼咳了一声,看了看窈娘:“那,我去烧水了。” 她也莫名不好意思,红着脸点了点头,就被老妇人牵着进了客室。 那屋子窄小,却布置得整齐干净,处处用心打理。院里种着花木与各类菜蔬,家中窗明几净,墙上挂着佩刀与铠甲,虽陈旧,却被细心擦拭得光洁锃亮。 “这是周礼从前的佩刀。这是老身的孩子……生前的佩刀。”老妇人倒着茶,见她看向墙上,就低头解释。 “五郎这孩子,虽看起来成日里笑呵呵,其实心思细腻,也懂事。当年与我儿一同从军,我儿战死,是他一路背回控马镇,葬在了城外。” 茶水沸腾起来,在温暖客室里响着。 “五郎平日里也常与我提羽翎卫的事,却独独不怎么说起搭档。老身也是今日才知,原来这孩子的搭档是大人您。”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平日里话多,遇着了真正在意的事,却话少得很。” 茶烧开了,老妇人拿起水壶,倒了一盏茶。窈娘接过茶,看见杯中的倒影,却怔了一怔。“那桌上的医书,可是周礼的?” 桌上整整齐齐,摞着厚厚一叠医书与草药书,还有各类瓶瓶罐罐,散发着草药香味。 “是啊,也就是数月前。五郎不知怎么,成日里查医书寻药方,找各类医外伤与内伤的药,还在自己身上试。近来又倒腾了一批安神的香草,说是要做香囊。”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手背的刀口,想起从前她出任务后,他总是送她各类伤药,还说是军中的药方。又想起前几日她无意提了一句,说近日来总是多梦,睡得不踏实。 这些当真都只是同袍情谊吗? 此刻响起两声叩门声,周礼在门外清了清嗓子:“水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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