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中,那位手执长枪的将领红衣黑甲,威严如神。待下马走近,夏青鸢才看清那人的五官,却是清朗秀丽如女子。 “我未曾纳妃的原因,就是这个人。”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却有些悲戚,说完就放下了车帘。那位将领恰在此时停在车外,半跪下行礼道:“左将军梧凤,恭迎殿下回宫。” 将军身后,兵士们也齐声行礼:“恭迎殿下回宫!” 夏青鸢心中震惊。没想到滇南王原来是个短袖。但又迅速释怀:嗯,合理,非常合理。 (三) 夏青鸢带着一种奇怪的愉悦心情进了滇南王城,路上不住地瞟向那位名叫梧凤的将军。 在京城时,她记得滇南王虽时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入歌楼酒肆,却从未有风流韵事传出,不过也未曾听说他好男风。偶尔也好奇过,这位狐狸般的王爷究竟会被什么样的人吸引,但这些好奇在看到梧凤之后,都得到了解释。 眼前的人身量并不高挑,却纤细秀丽,除了眉眼坚毅,目光出奇地清澈,一双孩童般的眼睛。 梧凤见了她,当即辨认出了她男装之下的女儿身,笑了笑便向她行礼:“见过县主。” 她也尴尬笑笑,连连摆手,低声道:“我与你们殿下不过是皇上赐婚,殿下他中意的另有其人。” 梧凤眼神中的震惊只是一闪而过,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心中感叹一句:哇哦,还是两情相悦。 突然找到了刘退之弱点的她变得心情大好,顺势伸了个懒腰。 看来,此次来滇南,也并不是全无收获。 到了晚上,她才发现此行非但不是全无收获,而且是收获过多。 天色昏黑时,宫中为她安排了沐浴,接风洗尘。她刚脱了衣衫踏进水池,就看见水池里背对着她,早已有了一个人。那人听见响动侧过头,她刚看了一眼就捂上了眼。 “梧梧梧凤将军!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走!” “都是女人,慌什么?” 水池里响起梧凤的声音,声线温柔低沉,确实雌雄莫辨。她小心翼翼挪开手看向水池,在看清池里的人之后,才惊讶地发现白日里那位潇洒英武的将军,竟真的是个女人。 她试探着踏进水池,好在水池够大,她不用与她四目相对……毕竟梧凤将军的身材着实比她好太多,就算是女人,多看一眼也脸红。 “夏青鸢,是吗?” 梧凤先开口,有水从鬓角滴落。她肩颈线条优美,只右肩上有个极深的伤疤,像是被利器戳穿,模样可怖。 “是。将军也听说了吧,关于我与殿下被赐婚的事。” 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她像窈娘一般神秘,但窈娘是林间冷月,一旦有人靠近就会愈发远离,而眼前的梧凤是一面镜子,看似光辉皎洁,但若是有人想凑近了看,却看不见她的真面目,只能看见反射出的自己。 “嗯。殿下他……好像很喜欢你。” 梧凤低头一笑,用手在水里划了个圈。 “不不不是,将军误会了。我与殿下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将军与殿下是旧相识吗?” 她迅速澄清之后继续八卦。 “嗯,殿下于梧凤有知遇之恩。” 她声音平淡:“多年前我卸甲归乡,无处可去,是殿下收留了我,给我在宫中找了个差事。” “那将军你……觉得殿下如何?” 她小心追问道。 “我对殿下吗?” 女人轻笑了一声,忽而像是陷入了回忆般沉默不语:“都是从前的事了。” 时间仿佛静止,夏青鸢像是也被她的悲伤情绪所感染,抱着膝盖低头在水中叹了口气,吐出两个水泡。 梧凤被她逗笑,眼里星光熠熠:“县主如此叹气,可也是有什么心事?” “我的心事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想要之人得不到,想做之事做不成罢了。” 她也笑了笑:“从前以为,只要用力追,他总有一天会停下等我。可后来才发现,原来有些人是越追越远的。” 梧凤看着她,眼神温柔:“尚且想追上,倒也是件好事。但若是追上了,说不定还会觉得大失所望,年长日久,连最初的一点情分也磋磨殆尽了。” 她抬头看着梧凤:“将军,你……” 看见梧凤寂寥的眼神,她就没再说下去,水池里只剩下泉水叮咚。 (四) 沐浴完毕,她被引到一处暖殿内,那里点着火把,温暖明亮。刘退之坐在殿上,两旁坐着些生面孔,她一一辨认过去,看着多数都是魁梧的滇南人,只有一个高挑沉默的男人坐在宴席最角落,穿着件宽大的孔雀蓝锦袍,面庞是久经日晒的古铜色,侧脸棱角分明,眼睫低垂,投下一片鸦青色的暗影。 恍惚间,她想起陆远偶尔在她不注意时,也会有这样孤寂的表情。 “县主。” 刘退之摇着扇子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 “那位是苏公子,字慎行。从江左南下,与我们做茶叶生意。” 滇南王见她直直地盯着那个男人,就开口为她介绍。对方听见了,也抬眼看过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他的脸也带着些异域特征,这一点也很像他。 她又愣怔了一瞬,才勉强笑了笑:“见过苏公子。” “见过县主。” 那人笑着站起身,向她行礼。长身玉立,文质彬彬,确实是江左才俊,和陆远那个兵痞不同。她瞬间清醒过来,看向对方的眼神也不再恍惚。 此时,方才沐浴更衣之后的梧凤也走进偏殿,仍旧穿着将领的军服,挑了个离刘退之最远的位置坐下。滇南王少见地不自在起来,咳了一声才问道:“梧凤将军,本王不在滇南时,一切可都好?” 她行礼后表情平淡如水:“回殿下,太平无事。” 接着,从殿外又走进一人,见了夏青鸢立刻露出他乡遇故知的表情:“师……县主,周礼想死你了!” 夏青鸢嘴角抽了抽:“我们很熟吗?” 又看着他容光焕发的样子疑惑:“你怎么来了?陆……” “指挥使他有要事在身,不能前来,就派我来查案。窈娘大人也来了,明日便到。” 周礼言简意赅,说完了立刻找了个位置坐下,抬头四顾,分析完宴席上众人的复杂关系后,露出了看热闹的微笑。 众人一时无话,尴尬相望。夏青鸢见状,忍不住转移话题:“梧凤将军,听闻将军久居滇南,可否向你打听一件事。多年前,滇南与江左裴氏曾有商路往来,售卖丝帛、茶叶与药物。其中的药物多为伤药,包括阿芙蓉。” 听见了阿芙蓉三个字,梧凤的眼神有瞬间的紧张,却努力掩饰在平静之下:“滇南与江左商路往来已久,有这些贸易也是自然,但在下实在不知,抱歉。” “我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阿芙蓉它原本是军中治疗刀伤的一味麻药,约在十年前,才在滇南广泛栽种,被江左商人所注意。将军既然是滇南军士,应当也了解此事。” 她喝了一口酒,继续追问。梧凤的脸色越发阴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县主,凤将军她既然不知,又何必追问。” 滇南王罕见地截断了她的话头,夏青鸢笑了笑,就不再问下去。 接风宴会草草结束,她离开之前,却在走廊上再一次遇见了那个名叫苏慎行的商人。 他靠着阑干,双目微阖,像在闭目养神。听见她的脚步,就朝她看过来,灯烛照着他含笑的眼,让她又一时恍惚。 “青鸢县主。” 他拦住她的去路,开门见山地问:“县主也觉得,方才宴会上的话有蹊跷?” “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 她绕过他要继续走,却听见他在背后追加了一句:“县主不想知道百花杀与滇南的关系吗?” 她猛地回头,走到他面前,低声问:“苏公子为何知道百花杀?” 他低头把玩折扇:“在下的本家,是江都的‘半城苏’。十八年前圣上命羽翎卫彻查世家时,也是‘百花杀’出现之时。江都人多少都听过此间的秘闻。” 他又看了看她:“县主想查?在下可以帮你。”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若说他不靠谱,看滇南王对他的态度,此人倒像是个常年与滇南打交道的熟人。若说靠谱……此人故意接近她,不知是不是另有所图。 看见她狐疑的眼神,书生立刻耸了耸肩,转身就走:“我不过是看县主与我投缘,才发出此邀约罢了。若是县主不愿意,也就不必勉强。” 他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夏青鸢的声音响起:“我愿意。” 他脚步顿时停下,笑着回转身:“怎么又愿意了?” “苏公子既然是商人,想必熟知滇南与江都的商路往来。我来滇南,确有件要紧的事,需苏公子帮忙。” “县主不是来滇南大婚的吗?” 他看着她,目光阴沉。 “那、那不过是赐、赐婚罢了。” 她支支吾吾,又想起其实根本不必和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解释此事。 她始终记得,去滇南的前一天晚上,皇帝召见她与滇南王时曾嘱咐的话。 “此行去滇南,需请县主与殿下查明一件事。” 那晚,皇帝仍旧泡在药池里,隔着重重珠帘与他们对谈。“当年裴家从滇南运送阿芙蓉的生意与百花杀相关。而且孤听闻……当年在狼牙山下,虎贲骑并未全军覆灭。有几人幸存,去了滇南。” 她也记得,皇帝说完那句话之后,滇南王的眼神有些变化。 或许,刘玄礼不仅知道百花杀在滇南的活动,还知道虎贲骑的下落,却闭口不言。而她也是在那一瞬间,才意识到或许皇帝赐下这门婚事的用意。 皇帝给了她县主的封号,让她嫁给滇南王,也是为了让她监督滇南王的言行。 大历的皇帝,始终未曾相信过滇南。而虎贲骑若是也在滇南,又与百花杀的案子有牵扯,刘退之就算再不想踏进京城争斗的浑水,怕也是无法全身而退。 她正在整理心中的千头万绪,眼前的苏公子却只是笑着看她。 “青鸢县主若还在为婚事发愁,倒也可与在下略谈上一二。我恰好也暂居滇南,无人说话,闷得慌。” 她摇摇头,转身就走,走了一半,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边一轮弯月。 苏慎行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看着她的背影:“有心事?”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从前有一段时日,不记得十五岁前的事,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有个人一直替我记得。如今想起来了,他却已不在我身边了。” “你还念着他吗?” 苏慎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壶酒递给她,两人靠着阑干,对月闲聊。 “是啊。只是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仇怨,还是离远一些好。知道他还好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慎言的眼神里变换了许多情绪,突然起身向夏青鸢告别: “在下刚刚想起,还有一件要事未办,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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