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忽地站起身,披衣就要出门去。周礼在后面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师父,你的药……” 他话音还没落,就看见陆远恰好撞见了踏进门的窈娘。她手里捧着一大束各色鲜花,每一朵都沉甸甸地盛放着,衬得她面若桃花。 窈娘吃力地将花束抱进院里,看见周礼瞬间松了口气,将花束一股脑都塞给他之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这滇南风俗好生奇怪。今日在街上,见着的男子都要送花给我,又推拒不掉,只好带回来。送你了,你不是喜欢花吗?” 周礼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只憋出几个字:“他们送的,你拿回来送我?” 窈娘看他一眼:“不要算了。” 周礼立马抱紧手里的花:“给了我,就是我的。” 陆远站在门口看着那五颜六色开得热闹的花束,神色更加不妙:“窈娘,你今早出门,可遇见过夏青鸢?” “青鸢姑娘我没有见到,倒是恰好遇见滇南王府的马车往她的住处走,那车今早也奇怪,载着不少的花,香味极浓,整条街都闻得见。” 她回忆了一下,转过头去看陆远时,他早已没了人影。 “苏公子不是染了风寒?怎么行动如此矫健。”她诧异。 “苏公子找到一味灵丹妙药,包治百病。” 周礼在陆远的座椅上坐下,顺手理了理花枝。 窈娘看周礼坐在那里从数花枝变成数花瓣,半晌才摇头进屋:“奇怪。今日遇见的人怎么都如此奇怪。” 陆远出了门,径直朝滇南王府跑去。还没走多久,就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迎着他走来,手里还捧着一束火红的花。朝霞照着她的脸,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步伐也摇曳生姿, 路过的男子忍不住都回头看她。 陆远在那个瞬间才忽然发现,夏青鸢已经不再是十几岁京城里那个抱着狸猫追着他跑的小姑娘,也不再是江都初见时那个尘土满面、敏感脆弱的少女。 现在的她不再害怕失去,也没什么可失去,却因此分外迷人。 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 陆远脸上却强作镇定,朝她走过去,两人在街角相逢,一直低头看花的夏青鸢险些一头撞在她身上,被他一把扶住肩膀,语气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悦。 “何人送的花,让你看得这样入神。”他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不对,不应该这样开场。 “呀,苏公子。”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耳根马上变红,向后退了一步。 苏公子。他心里又梗了一下,她退后的姿势也让他心烦意乱。 “你问这花?这是殿下今早送我的。说是府上的花圃中今春新开的凤凰花,是不是很好看?” 陆远看都没看那花,一心只盯着她欢欣雀跃的表情,心中刺痛:“你喜欢他送的花?” “是啊。殿下知道我养不活娇贵的花种,还告诉我这花极易长活,只要回去植进土里,稍加看护,它自会生根发芽。” 她低下头又闻了一闻,嘴角扬起微笑:“从前在京城,一直想种些花,却总是未曾得空。” 他看着她,眼睛里是得而复失的落寞。良久才重新开口:“凤凰花在滇南,用于有情人之间相赠,是凤求凰的意思,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答得毫不迟疑:“知道啊。” 看对面人眼神瞬间暗淡下去,她才补了一句:“但殿下应当不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 他眼神落寞,语气全然没有之前与她说话时那样自如。 “我了解殿下,正如我了解你。” 她眨眨眼,从花束中拿出一朵凤凰花递给他:“苏公子,这花送你。” 陆远失魂落魄地接过了花,最后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与她擦肩而过。 几个时辰后,夏青鸢哼着歌回了房,却遇见了早等在门前的周礼。 “青鸢姑娘,你可见过苏公子?傍晚时分有人看见他失了魂似地向河滩方向走,此时还未归来。可别是想不开了。” 她顿住脚步,狐疑地看着他:“苏公子他好端端的,为何要想不开?” 再看周礼焦急的神色,倒不像是在诓骗她:“具体缘由我也不知。但河滩边晚上天色昏黑,又有野兽出没,苏公子风寒未愈,我担心他……” 周礼话还未说完,夏青鸢已经换上了军靴带好佩刀,先他一步出了门:“你往河东,我往河西。辰时若是还未归,就再多派些人手。” 她出了门就一路往河西走,此时天色刚晚,河滩边星光点点,灯火熹微,只能听见蝉鸣与蛙声。 她知道江滩西北有一处荒芜院落,据说是老滇南王薨逝之前,为先王妃所造的望江楼。那时天下已乱,年轻的王侯新婚不久就带兵出征,王妃日日在江楼遥望,等待他凯旋归来,最后却只等来兵败被俘的噩耗。 王妃后来郁郁而终,望江楼也随之荒废,这一带就成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甚至有人传闻称夜半时会见到王妃的游魂在楼上徘徊。久而久之,更无人敢来。 她一心一意地寻找陆远,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站在一处废园的中央,四周草木茂密,颓圮的宫墙与高台仍旧依稀可辨当年的华丽壮观。 她竟不小心走进了望江楼。 夏青鸢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一阵寒意袭上心头,转身要跑,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草木摇动的声音,伴着星点的火光,与刀具砍断树木的声音。 滇南山中多匪,若是在此处遇上了山贼,她单枪匹马,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她低下身子,屏住呼吸,躲在附近的草丛里,注视着火光处的动静。 那刀具砍伐草木的声音并未停歇,一下一下,听得人毛骨悚然。不知是不是匪徒杀了客商在此埋尸。火光越来越亮,她大着胆子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却惊讶地站起了身。 这不是陆远又能是谁。只是他一改白天柔弱的伪装,换上了夜行衣服,攀在崖壁上,口中叼着短刀,伸手去探岩缝里的一株凤凰花。 那时她见过最艳丽的凤凰花。原来方才所看见的不是火光,是开到极盛的花在暗夜里的颜色——比火光更明亮的赤红。 他脚下只蹬着几块碎石,腰间一根绳拴在悬崖高处,伸手终于摘到一朵,像捧了一团火在手心。 夏青鸢屏神凝气,看着他脚下的碎石不停滚落,叼着短刀从悬崖上一步步爬下来,快要落地时,才在他背后喊了一声:“苏公子。”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显然是听出了她是谁,只是碍于嘴里叼着刀,不能说话。待踏到地面时,他却转身就逃,连腰间别着的凤凰花都忘了藏。 “苏慎行你给我站住。” 她一声断喝,震得他立刻停下了脚步,但依旧没有回头。 她两三步走过去,站在他背后,看着那个熟悉至极的背影。肩背宽阔,夜行衣轻便贴身,勾勒出他轻捷的身形。他很久没有这样挺拔地站在她面前,沉默如磐石,锋利如刀。这是真正的陆远,她的陆远。 她又挪了一步,然后伸出手,缓缓从背后抱住他。 他始料未及,刚要开口,就被她抢了话:“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他顺从地没有说话,她就又贴紧了一些,将脸靠在他后背。腰间的凤凰花红得烫眼,就在她手边摇曳着,伸手就可摘到,她却不能再多走哪怕一步。 两人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来这里?” 两人又同时开口。 “来找你。” 夏青鸢抢先一步回应他的问题。听到的人思索了一会,忽然笑出了声,无可奈何地感叹:“原来你一早就认出了我。既然认出了,你为何不逃跑?还是说,你喜欢我这样,披着别人的壳子,继续留在你身边?” 他回转身面对她,在她后退之前握住她的腰向前一带,她就撞在他胸膛上。 “夏青鸢,原来你也不愿看清自己,宁愿自欺欺人。” 他带着她的手,摸上他的喉结、肩颈,又顺着领口向下,摸向半开的衣襟,那里肌肉紧实流畅,胸口有她曾经熟悉的疤痕。 “摸到了吗?哪一点像苏公子?”他的声音就在耳朵旁边,是威胁也是诱惑。“你都看清了,为何还不承认,我就是陆远?” 他看她不说话,被他攥着的手腕却在极力挣脱,就先行开口,声音却在颤抖:“我知道你不敢说,我替你说。你不想见到我,也不能见到我。你无需再赶我一次,我今夜便离开滇南城。” 他放开了她,转身就走。然而没走几步,他就折返回来,将腰间的花拿下来,递到她手里。 “这才是滇南最好的凤凰花,本想着今天摘了送你。” 她手里拿着那团月色中火一般燃烧着的花,那花开得肆意张扬,像在嘲笑她。 他走了很远,她才在寂静中开口,很低很低地唤了一声:“陆远。” 黑暗中,没有人应声。他想是已经走远,不会再回来。她浑身脱力般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眼泪此时才掉落。 然而就在此时,身边传来脚步声,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陆远半跪下来伸出手捧住她的脸,将她的泪水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她握着那手臂像握着救命稻草,额头抵着他肩膀,终于哭出了声。 她哭得那样伤心,撕心裂肺地,像是要把从前的委屈都一股脑倾倒出来。他轻拍她的背,一言不发。 等她哭累了,他才开口,如同无事发生一般:“我送你回去。” “别走。” 她昏沉中,仍旧攥着他衣领。 他像是回味了许久这句话,才轻声答应了一个“好”字,接着将她下颌抬起来,拨开她额前被泪水浸湿的碎发,一只手握着她后脖颈,用力吻她。她也主动回吻。陆远本是半跪在草丛中,此时被她一扑,顺势向后坐倒,手肘撑着草地,手臂扶着她的腰,任由她骑在他身上,吻得不知今夕何夕。 待她察觉到这姿势有些不对劲时,才撑着草地勉强支起上半身要溜,却被他拽回来:“想去哪?” 他鬓发比方才散乱,垂下几缕飘在额前,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声音哑得像喝了酒。 “我、我们不能在这里……” 她推了推他:“你别这样看我,我、我把持不住。” 陆远扑哧笑出声,果然放开了她:“好,那我们回去。” (十一) 他将她抱回住处,轻轻放在榻上,却并不着急,只是抚着她的头发,认真端详她。 这次反倒是她耐不住,半撑起身子吻了吻他:“怎么?” 他低头吻她的手心:“想看得更仔细些。” 烛火摇曳,映衬着他眼帘低垂,眉目风流。手里拿着的一捧凤凰花早洒了一床,她就躺在碾碎的花瓣里。 “怕疼么?”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怕。” “怕死么?” 他继续问,手上却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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