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夏青鸢在地上摊开纸笔与滇南舆图,咬着笔端沉思了一会,在图上圈出来几个点: “派人去这几处分头查看,或许其中有王陵。” 又蘸着朱砂圈了其中一个点:“这一处最有可能,我们现在就一同去。” 她又看了看滇南王:“殿下,你还能走吗?” 他咬牙笑了笑:“无妨。” 脸色惨白地站起身,刚走了几步,就被梧凤握住了手。他惊讶回头,看见梧凤向夏青鸢笑了一笑:“我与殿下一同去。先行探路之事,就拜托两位了。” 夏青鸢对她点点头:“凤将军放心。” (二十一) 陆远与夏青鸢骑马出城,按照舆图上所标注的位置一路飞奔。 “上次宫宴之后,我还是第二次见识夏家的‘丹青眼’。” 陆远见她神色焦急,就与她闲聊起来。 “实话讲,我总觉得那大历朝的五件神物,不过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 她略放松了缰绳,与陆远并肩而行: “比如说我的‘丹青眼’,其实不过是从小耳濡目染,看山水舆图与书画的眼力要比别人好一些罢了。滇南瘴气重,所以将棺木藏在深山中,阴凉干燥,可减缓尸身腐烂。若是王族陵寝,往往会提前数年查探地址,选择上风上水,又不易被人打扰之地。符合这些条件的山崖,在城郊并不多。” 话音刚落,他们就停在了一处山崖前: “到了。” “师父,师……青鸢县主!” 周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和窈娘也迟一步赶到。几人举着火把仰望山崖,果然在半山腰的绝壁处见到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这要如何上去?” 几人叉腰发愁之际,窈娘却已经找来了绳索,试了试崖壁的结实程度,就用短刀扎进崖壁,一步步轻盈爬了上去,不一会就从洞口甩下绳索:“上来吧。” 众人一一爬上去,周礼拍着手上的灰看着窈娘,对方轻描淡写:“过去在山中所练的,比这个难得多。” 四人爬进洞口,发现此处的确是曲径通幽。越来越宽敞,尽头时不时有清风拂过,像是另有洞天。幸而有风,火把也没有熄灭,可以照清洞里的情况。 此处仿佛常有人来,岩壁干燥,还绘着奇诡的壁画。有人与妖物在江上搏斗,有骷髅美人,也有些字迹潦草的笔画。更多的,是数不清的人像,都朝同一个方向行进,每人都戴着面具,不辨眉目。 榉木面具,錾刻芍药花。是百花杀。 众人越走,心中的不安越盛,直到走至洞穴的尽头,天地突然开阔,原来里面是一处天然溶洞。 “别来无恙。” 洞穴尽头,一艘巨船停泊在崖壁之间,像是千百年前曾误入此地,再没有逃出去。在船头站着一个白衣人影,面容清俊,眼带笑意,身边是一件冰棺,里面躺着一个女人。 是裴季卿。 “凤十八在何处?” 夏青鸢第一个开口,又向前走了一步。 “虎贲骑余部之人都被锁在这王陵之中。既然丹青眼与羽翎卫都来了,又何必用得到我一介废人为你们指路。” 他神态悠闲:“只是裴某在此处埋了火药。半个时辰后就会点燃。若是找不到,恐怕麻烦就大了。” 他们闻言,立刻举目四顾,寻找可疑之处。夏青鸢试探着往巨船的方向走,大声质问裴季卿:“裴公子,第一次在京城,你指引我们查找到了芍药的地下商路所在,上次在江都,你毁了裴家世代经营的商船,今天在滇南,你又将我们引到这王陵内部,难不成,此处也是百花杀的据点,还是裴家的产业,亦或是,二者兼有?” 裴季卿低着头咯咯笑起来:“算是裴某未曾看错你,青鸢姑娘。” 他舒展开大袖,坐在船头,仿佛无钓竿而垂钓,悠闲自在,甚至闭上了眼睛。 “她死之后,我曾想过,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起初我以为是我自己,后来,我发现是将人当做刀来使唤的百花杀,再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一切的根源,是那烂掉了根里的江左世家。就算我毁了裴家,还有江中李,半城苏,东山夏。毁了旧世家,还有新世家。只要人心里的贪欲不灭,门阀大族就世世代代不会消亡。” “但我还是得做完这些事,才好安心去见她。” 他站起,深情抚摸着身旁的冰棺。 “我们已经分开太久了。” 哗啦,哗啦。寂静中,溶洞里却响起水声,仿佛是深海之中,巨兽翻腾。有人唱起歌谣,歌声清越悠扬,是个女子。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黑暗中,一个女子从洞口款款走出,身后跟着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戴着榉木面具。 窈娘第一眼看见那男人,就下意识退后一步,眼里闪过明显的恐惧。周礼敏锐地发现她的异样,挪了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他就是百花杀的堂主,是吗?” 周礼低声问窈娘,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厉:“当初,将你带去深山训练的,也是这个人,对吗?” 窈娘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忍不住抓住周礼的衣角。 而在另一头,女子走上巨船,一步步靠近裴季卿与冰棺。裴季卿的神色明显紧张起来,护在冰棺前面: “芍药,你不是在……” “夫君。你以为我尚在京城?” 芍药笑着走近裴季卿:“上次夫君在江都演的戏,险些将我与大人都骗过了。幸好,大人在滇南也留了些眼线。不然这神殿恐怕也不保。” 她又回头去看戴着面具的男子:“大人,您顾念兄弟之谊,数次放过裴季卿,这次总不应当再徇私了吧。” “公主,所言极是。” 男人低沉的嗓音从面具下传出,他伸出手,将面具摘下,众人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男人与裴季卿有八分相似,却年纪不同。且细看之下,言语举止与气质也有天壤之别。 “失礼,吾乃江左裴氏第六十四代‘影’家主,也是‘百花杀’的堂主,裴仲卿。” 自称为裴仲卿的男人眼睛环视四周,眼睛落在周礼与窈娘身上,嘴角翘起:“原来有故人在此,别来无恙。” 窈娘明显哆嗦了一下,周礼伸手扶住了她肩膀。 “别怕,有我在,我不会丢下你。” 此时,不远处传来铁链的响动,接着是陆远朝他们高喊一声:“人在这里!” 周礼与窈娘闻言刚要过去,裴仲卿立刻先行一步,从船上跳到岸边,从溶洞的另一边向响动所在的方向飞奔。 崖壁上是数个天然溶洞,被加上了铁链做成水牢。十几个人被拴在里面,嘴里绑了布条,不能动,也不能开口呼救。陆远正抽出佩刀,奋命砍着铁链。周礼与窈娘冲过去后,也抽出刀一根根地将铁链绞断。而裴仲卿的脚步却被裴季卿拦住,两人在船头对峙,夏青鸢则抽刀拦着芍药。 “季卿。” 裴仲卿放下刀,语重心长地看着白衣公子,眼神无奈:“纵使你如今将裴家毁了,我也不愿与你为敌。” “叔父。” 裴季卿咬着牙喊出这个称呼:“自从我年少时起,你们便将我做成‘药人’,让我做裴家的傀儡。如此含辛茹苦,自然舍不得毁了我。” “但你们万万不该在让我习惯地狱之后,又让牡丹来了裴府,让我知道真正像个人一般地活着究竟是何滋味。更不该杀了她。” 裴仲卿愣怔了一瞬,才扶着额头低声笑起来,抬眼看向裴季卿时,眼里带着怜悯:“原来,你一直以为是我杀了牡丹。” “事到如今,你竟还否认?她的死状,除了百花杀的人,又有何人能为?” 裴季卿愤怒至极,攥手成拳挥打过去,却被裴仲卿牢牢抓住。 “若真是我杀的,我怎会否认。难不成我怕你?” 裴季卿的眼神晃动了一瞬,像是从未想过会如此,眼里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那是谁杀的,究竟是谁杀了她?” 裴仲卿甩掉裴季卿,就转身又朝陆远等人所在的方向走去。芍药被夏青鸢拦着,身上没有武器,动弹不得,在巨船与山崖之间对峙。 “本宫曾听闻,你的父亲,曾经的右相夏焱,由于在狼牙山没有护住我母后,被皇帝迁怒,自刎而死。你怎么还在为他卖命?” 芍药端详着夏青鸢的脸:“听闻你这双眼睛,是五件神物之一,竟也看不见天下大势在谁那里吗?” 她伸出手向夏青鸢:“本宫向来惜才,现在投靠于本宫,待登基之后,便对你与陆远从前所做之事既往不咎。” 夏青鸢看着她,眼里竟然有悲悯的神色:“是谁告诉你,天下会落在百花杀和你这个裴家的傀儡手中?” “本宫知道,你们都小看本宫,以为我离开了裴家与百花杀,就什么都不能做。但别忘记了,百花杀早就是韩党的一部分,若是杀尽了百花杀的人,说不定朝堂为之一空呢。” 夏青鸢心里一凛,想起在京城裴府那一场夜宴中,参与之人都是京城显贵。 芍药笑得愉快,一步步挪向那冰棺,毫不畏惧夏青鸢手里的剑。 “牡丹姐姐。” 她抚摸着冰棺里的人,她的脸上遮着一张手帕,血迹斑斑。 “若是这天下皆黑,那什么又是白?” 芍药俯下身子:“牡丹姐姐是个好人,所以死得早。可惜,白有了一张与我一样的脸。” “别动她!” 裴季卿冲过来,一把将芍药拽离了冰棺,表情狰狞。 她撇了撇嘴,转身就走,回头只向他们说了一句:“若是你们能活着走出神殿,就快些回京城去吧。这天下……就快要易主了。” 就在这时,另一头发出轰隆隆一声巨响,接着是铁链散落的声音。陆远、周礼与窈娘等人搀扶着被救下的虎贲骑余部,一齐从阴影中走出,却被裴仲卿伸手拦住。 “就算人被你们救下,却不能带走。百花杀神殿是机要之地,没有旁人能活着出去。” 陆远身后的虎贲骑少年们逐渐恢复了意识,都逐渐站稳,活动着被铁链拴得血迹淋漓的手腕,眼里露出凶狠的神色。 “能不能活着出去,你说了不算。” 话音刚落,洞口便传来了杂乱脚步声,一个人举着火把出现在光亮处,身上铠甲反射着昭昭天光。 是凤将军。 她背着弓箭,张弓即射,隔着百步一箭便射中了裴仲卿的左肩。接着又将背后的布包甩出去:“接着!” 其中一个少年接住了布包,里面是十几把长短不一的武器。不一会他们就各自寻到了自己的武器,越过巨船与崎岖的溶洞小路,朝尽头的洞口奔去。 窈娘、陆远与周礼走在最后,当他们只差一步便到了洞口时,窈娘的手臂却被拽住。回头时,她看见了负伤的裴仲卿,顿时僵在原地。 “当初你刚去山中时,是那些孩子里最胆小的一个。” 裴仲卿笑的意味深长:“如今长大了,就以为我认不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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