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虞凝霜就陷入自证的死胡同。 可既然张娘子咬死那钉子,虞凝霜就从钉子开始拔除。 “诸位请看。”虞凝霜举起手中那双染血草履。 “若真是被扎破流血,血迹该从中心一点,由深至浅晕染出去才是。但这双蒲履上并不是这样。” 她拿着蒲履慢步走,指着那血迹给周围人细看。 “这最大一片的血迹边缘多处呈圆点状,也就是说是被滴上去的。” “真是被扎,抬起脚时必然也会滴落几滴血,可绝不该是这样滴成最大的一片。” “何况鞋帮处好几滴血都带着尾巴,正是说明这些血都是被滴淋上去的!” 虞凝霜一边说,众人也一边露出恍然的表情。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没想到一片血迹还有不同的说道,这小娘子心真细,莫不是仵作不成呦? 严铄眼睛眨也不眨地随着虞凝霜移动,直到对方最后将蒲履递到他眼前,他才如梦忽醒般反应过来。 严铄接过蒲履,肃声问卢金环,“你作何解?这蒲履上血迹可是你伪造的?” 卢金环立时惊骇不已,面如金纸。 刚刚升起的、和张娘子一样死不承认就能无事的侥幸心直接碎裂。 她能屈能伸地跪倒认罪,坦白确实是自己往那蒲履上滴了鸡血,又检举是张娘子指使。 张娘子倒确实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到了这一步仍不承认。 她眼珠一转,朝严铄叫苦。 “大人,这是诬告啊!这卢金环肯定是因民妇压她工钱心生不满,才要拉民妇下水!” “你你你……!” 卢金环被当场背刺,气得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来,便直接付诸于行动好了。 于是卢金环“嗷”一嗓子扑上去,和张娘子撕巴到了一起。 步快们赶忙去拉架,虞凝霜则赶忙退了两步。 她侧目,就见严铄和她一样,凌凌独立,避开了风暴中心。 有人当街撕架,他作为巡检使理应愠怒,可虞凝霜却从他脸上看出一种庆幸,进而莫名地理解了他的庆幸—— 大概是在庆幸,这回和张娘子打成一团的不是她虞凝霜了。 张娘子和卢金环被步快们拉开,各自压住。因为行为恶劣,两人是注定要往府衙走一趟了。 虞凝霜缓步走到张娘子面前。 “张娘子,你我之间是有过不愉快。可学堂那次,由严大人主持着当场了结,恩仇已泯,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至于我家鞋履铺与你这相隔甚远,且已开张这么久,你早该知其实是不影响你生意的。” 虞凝霜细细观察着张娘子的表情,轻问,“为何现在,你又突然发难呢?” 张娘子眸光微闪。 她的嘴唇颤了颤,又猛然闭上,到底仍是不松口,只将一些咒骂虞凝霜和许宝花的话吐了出来。 严铄眉头骤然一紧。 大庭广众之下,他的脚步几乎是急切凌乱,忽上前拽开了虞凝霜,将她与张娘子隔开。 “你且先回去。”他道,“此事有我。” 可虞凝霜是当事人啊。 她有些懵,“我不也要去府衙录供画押吗?” 严铄摇摇头,瞥见在一旁的杨二嫂,“是你铺里的?” 得知杨二嫂在许娘子鞋履铺里做工,且从头到尾目睹了事发过程之后,便说由杨二嫂去府衙作证即可。 虞凝霜终于反应过来,也摇头。 虽不知严铄为何不愿她去府衙,也许是不想她抛头露面,也许是不想暴露两人关系,也许…… 总之,虞凝霜怎么能让二婶子独自去府衙呢? 不论是因何原因,市井百姓往府衙走一趟难免发怵。杨二嫂看起来凶悍,真遇了事其实挺胆小的。 而且此事因虞凝霜而起,由她解决,有始有终,自然该由她收尾的。 她便道:“夫君,我得亲自去。” 张娘子:??? 一瞬间,悔恨、怨恨、慌张……这所有的表情都从张娘子脸上褪去,只剩下震惊,纯粹的震惊。 然后她就被吓晕了。
第62章 拌凉面、雇佣伙计 昏倒的张娘子被抬着, 其余人自己腿儿着,一同往府衙而去。 天地良心,虞凝霜还真不是故意吓她的。只是见到严铄便叫“夫君”已经是她的条件反射, 脱口而出了。 无论动机如何,这的确达到了杀人诛心的效果。 身为寻常百姓,对官宦人家的敬畏从无虚假。 虞凝霜都有点可怜张娘子了。 若是谷晓星也在场,想必会更加同情张娘子。 因为她和张娘子同病相怜,都被虞凝霜和严铄的婚姻吓了个半死。 张娘子甚至更惨—— 她上一回可是因为和虞凝霜掐架,一起被严铄训斥啊……! 真是把自己脑浆子都搅碎,也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凑到了一处。 大脑一过载, 这就晕过去了。 路上, 杨二嫂仍义愤填膺, 不住地骂张娘子和卢金环, 虞凝霜却是有些蔫儿,话也没几句。 她去鞋履铺, 是想找阿娘撒撒娇, 休息一下的,结果又摊上这破事儿, 须得连番奔波。 这汴京城浮光锦绣, 实际上处处是蛀出的洞, 挖好的坑。 虞凝霜必须这样低头,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 她目光发虚,盯着自己的鞋面, 忽地且叹且笑, “婶子, 我好累啊。” 这样的话,虞凝霜不能和心疼她的阿娘阿爹说, 不能和仰仗她的谷晓星田忍冬说,只能在这情绪轰然降临的时候,以开玩笑的口吻和杨二嫂说一说。 杨二嫂立时噤声,也跟着叹起气来。 说实话,虞家开了两个铺子,生意也红火,杨二嫂暗地里难免有几分妒气。 就算虞凝霜聘她当了那鞋履铺的“店员”,她因此每月多挣不少钱,可杨二嫂偶尔也会幻想——要是开铺子的是自家该有多好。 可如今,她忽然想明白了,开是好开,守不一定守得住。 虞凝霜的辛苦她也清楚得见。 怎么都给孩子累瘦了似的。 从前在青槐巷尚且养得珠圆玉润的,如今小脸儿却尖了。 但是杨二嫂不是会劝虞凝霜停下脚步,在家里享福的人。 她穷过,她穷怕了。搬到相对安定的青槐巷之前,她也有此生不愿提起的难堪过往。 当时觉得青槐巷的日子已经是顶好的了。 可是现在,她又跟着虞凝霜见到真正的好日子的苗头,她得继续跟着她。 “霜娘,你得撑住啊。”所以杨二嫂这么说。 为她自己,也为了虞凝霜。 “霜娘,你是我见过最有出息的小娘子了。我家芝娘天天说以后要像你一样当掌柜的。你的大造化还在后面呢,你得撑住啊。” 虞凝霜淡淡笑了笑,抬头望天,“好。” 八月的汴京秋高气爽,碧空万里尽落入她眼。 虞凝霜知道,她离那至高九天还有很远很远,但是却切实地在靠近。 她靠得越近,地面这些陷阱、污浊和沉重的引力就会离她越远。 还能怎么办呢? 虞凝霜告诉自己,她得撑下去啊。 无论发生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 临近晌午,汴京冷饮铺中炊烟不断,各人都在忙忙碌碌准备开张。 今日铺里还有件大事,那就是田忍冬的面摊子要第一天出摊了! 她卖了近二十年面,此时站在案板前却紧张得手抖,擀面杖都拿不住。仿佛身后还站着那一个她稍有差错、就会拿擀面杖打她的严厉父亲。 虞凝霜和谷晓星帮着她收拾好样样食材和工具,还得抽空笑话和安慰她一番。 田忍冬也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把刚擀好的面条裹足干粉,一团一团码好。 她听取了虞凝霜的意见,抓住最后一点秋老虎的热意,卖一轮凉面。 暂时就卖这一样,因品类不用太多,只在一个“精”字就好。 汴京冷饮铺的成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凉面只需拌上各种小料即可,无汤无水的,方便在这小摊子上卖。而且成本不高,田忍冬回本的压力就不大。加之价格低廉,受众便更广泛,是极合适用来起步的品种。 而且凉面虽然看起来是光秃秃的面条,可吸溜吸溜直接吃,实则滋味浓厚得很,那是需要油醋辣子、小葱香菜,豆芽菜丝、还有什么芝麻花生等等十来种各种调料才调配出的美味,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若是想要滋味再好些,更奢侈些,加些肉即可。 田忍冬准备的肉食,当然就是燠肉。 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炸猪肉做的。 猪肉肥瘦得宜,多为瘦肉,只在边缘有一圈肥肉,炸过之后散出焦脆的油香。然后将这肉片和没过肉片的油,以及多种精选香料一起封入坛中。 经过多日的腌渍,炸肉已经满浸了香料的辛美,红亮油润,酝酿出无比浓郁的滋味。 买拌凉面时可以直接买那一碗素的,也可以再加十文钱加这样一块燠肉,由田忍冬再回锅煎一下,将放肆的香气解除封印。 想起来就过瘾,估计很少有人能禁得住加燠肉的诱惑。 其实,父亲没有根本教过田忍冬祖传燠肉的配方。 因为那是传男不传女的。 就算没有儿子也没有传给她,而是传给了女婿马坚。 马坚对这配方也非常重视。 他大概每旬腌一回燠肉,供铺子里使用。 只有这时,他会亲自上街采买肉、料、酱等一应食材,而且腌制期间不许田忍冬在场,说是不能坏了田老爹留下的规矩。 彼时,田忍冬还挺欣慰的,为着丈夫始终牢记爹爹的教诲,也为着他对燠肉烹制如此谨慎用心。 可现在想起……田忍冬真是恨不得扇醒那时的自己! 顺道再把马坚也扇死。 他分明就是一直防备着她! 十几年的夫妻啊,他就这么防她如防贼。 所以直至现在,田忍冬都不知道她自家的祖传秘方。 但是田忍冬这些年也不是在虚度光阴。 店里其他的小菜、汤底等都是她在做,她又是蜀地生人,血管里流的都是辣子和麻油。 自小的耳濡目染,多年的不断练习,可不是马坚这种只会一次又一次重复相同配方的人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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