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道:“劳烦你跑了这一趟,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 任主簿命随从去拿了一块湿毛巾,擦了擦脸道:“那小子虽吓的慌张,但未必会轻易开口,我在路上试探问跟他同行的人是谁,那小兔崽子跟哑巴一样,看样子真给你说对了,如果是寻常之辈,他未必愿意替对方隐瞒,只怕真是大鱼,他害怕说了反而更不妙。”转念一想,又道:“又或者仗着自己是高官之子,想着熬过今夜,明儿自然有人来捞他。” 卫玉道:“这御史台的门槛又不是那庙门,随意任人出入,除非他清白无辜,不然,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捞他不起。” “那你可要让他尽快招认,迟则生变嘛,不过这种贵公子,也不能刑讯,何况证据也不足够,就怕他咬死不肯开口。” 卫玉淡淡道:“他会开口的。” 任宏转头,望着卫玉眼中透出的一点狠色,他笑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给你干这得罪人的事儿?” “怎么?” 任主簿唇角挑起:“我就是想看你怎么对付这些混账的纨绔子弟的,这机会可难得。” 卫玉皎月般的脸上,淡笑里带着几分清寒冷意:“那我只能尽量不让任主簿失望了。” 任宏一怔,用力把冰凉的湿帕子往脸上抹了抹。 卫玉命侍从把郑公子带了进内。 郑公子在进门的时候,仓促地向上瞥了眼。 他只看见了卫玉,并没看到在卫玉身侧屏风后的任主簿。 这是卫玉的安排,除了她之外,再无人现身。 任主簿坐在了几案后,默默提笔准备记录,在他身侧另有一名掌案,两人双记,互为印证。 郑公子显然有些错愕,被差役带着在堂中止步,他兀自打量卫玉。 卫玉向着他笑笑,笑容温和的如同寒夜里的一点炉火,郑公子原本绷紧的心弦略觉放松,原先进御史台时候的恐惧之感,消散了不少。 “半夜请了公子前来,实在唐突,”卫玉甚至欠了欠身,十分礼待,伸手示意让郑公子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坐了说话。” 郑公子心里七上八下,想坐,又有点不敢坐,在卫玉的一再相让下,才终于忐忑坐下。 卫玉温声道:“这么深更半夜的办事儿确实不太像话,惊动贵府更不应该,不知郑府丞可动恼了么?” 郑公子屏息。 原先他在被差役带离府里之时,府丞暗中交代儿子,让他进了御史台后便不要开口,不管主官如何恐吓,都不要搭理。 毕竟他是贵宦之子,又加认定御史台没有确凿人证物证,他们绝不至于上来就动刑。 既然不会受皮肉之苦,横竖坚持到明日,郑府丞自然会请救兵。 郑公子铭记在心,故而路上任宏询问他同行者何人,他一字不发,也打定了主意进了御史台后,就以沉默相待。 可是郑公子没想到,御史台的主官竟是这样和颜悦色。 他咽了口唾沫,不知深浅,几乎也不晓得如何应对,但面对卫玉如清风拂面,他也不好不搭理,只得硬着头皮道:“呃……家父、并未十分之恼。” 卫玉呵地笑了,叹道:“啧,改日倒要去请罪才好,其实府丞是误会了,我命人连夜请公子前来,正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灯影下,她是这样和蔼可亲,甚至有点儿懒散无害。郑公子瞪大眼睛看她,心里更放松了几分:“是、是吗?误会?” 卫玉摇头道:“那不过是一个官妓而已,这种风月之事司空见惯,只是因为今夜惊动了步兵衙门,又有好些人在场目睹,所以不得不走个过场,公子把事情经过澄清也就罢了,难道真的为了一个贱籍而为难府丞,毕竟同朝为官,何必如此?更何况公子也不是故意要杀了那官妓的,对吗?” 郑公子不由地出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说道:“是是!我没有……”他身不由己跟着答应,却又反省,急忙打住。 “公子不必紧张,难道我像是恶人么?”卫玉一笑,打了个哈欠道:“要知道我摊上这种事也是无奈,谁愿意半夜不睡,在这里熬鹰似的?何况还很可能得罪令尊……公子索性就当体恤我,把事情的经过随意说一遍,只要能让我交差,你自能回府,我也好回去补觉。好么?” 郑公子看她倦怠的神色,随意的口吻,自己也忍不住有些犯困,他忍着哈欠,试探问:“我……我说了真的能够回府?” 卫玉嗤地笑了,道:“不叫你回府,留你在御史台做什么?我自己不也麻烦么?明儿我上峰还得质问我为什么无事生非呢。公子你早说早了事,大家都不为难就罢了,你只说……对了,那个、那个官妓叫什么来着?” 郑公子的心怦怦跳,若不是府丞早有叮嘱在先,他早就都说了。 如今看着卫玉懒懒的样子,被她的话弄得心里摇摇摆摆,听卫玉问官妓的名字,他想也不想便道:“林枕纱。” 卫玉“啊”了声:“对了,似乎是这个名字,这名儿倒是有些特别,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已经开了口,再说下去就没那么艰难了,何况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郑公子道:“大人怎么不知道?她是前府尹林遵之女,林遵犯了事,她才进了教坊司的。” “哦!怪道耳熟,原来是罪臣林遵之女,”卫玉点头,笑看郑公子道:“听说她生得极其美貌,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哪里像是在问案,简直是在闲话家常,交流心得。屏风后任主簿扬了扬眉。 郑公子却竟也笑了:“对,她确实生得月容花貌……”说这句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点回味的表情。 卫玉看在眼里,手悄然攥紧了些,却又叹息道:“可惜了如此美人儿,我却见不着了……啧,怎么就这么容易死了呢?是她身体不太好么?” 郑公子顿时打住。 卫玉无奈般道:“公子,你方才也承认了你不是故意杀死林枕纱的,而且教坊司的几位掌事,并有些在场的人也都纷纷地说,今晚上林枕纱接的是公子你,你也没什么可否认的……可如今你吞吞吐吐,反而显得有什么藏掖,叫人误会,我是要帮公子你澄清,想在事情闹大之前把事态平息下去,公子你也不想那些闲言碎语传的满城风雨,骑虎难下甚至影响令尊的吧?” 她句句在理,推心置腹。郑公子思来想去,终于把心一横:“我、我没什么藏掖的,我今晚上确实是去了教坊司……跟那林枕纱她……可是她突然倒在地上抽搐,我心里害怕,就赶紧先走了。实在是她自己发了病,跟我无关的。” 卫玉道:“对,就是这样,这不是很简单嘛,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何出奇?何况那些官妓什么人都见,身体不好也是有的,谁也不会就赖在公子身上。” 郑公子只觉着心头一块石头落地:“是,对的很,大人实在是明察秋毫!” “多谢公子体恤,你我两下无事才是正经,接下来……”卫玉连连颔首,微笑道:“公子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走了。” “什么?”郑公子喜出望外。 卫玉道:“今晚上跟公子一起的那位也要请来走个过场,还请公子告知姓名。” 郑公子脸色一变:“啊?他……” 卫玉道:“他是何人?” 郑公子眉头皱起,十分为难一般:“既然无事,就不用惊动他了吧?” 卫玉笑道:“郑公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给你方便,你也得让我交差啊。只是让他来给个口供,就如你方才所说的一样就结了,又不会为难谁,有什么难以开口的?” 郑公子仍是犹豫。 卫玉脸色略沉,手指一敲桌面,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公子,我实在困乏的很,只想快点结案……而你也不想今晚上留在御史台吧?嗯?” 郑公子已经习惯了她和颜悦色,絮絮善诱,心里想回家的念头按捺不住。 此刻被她一催一吓,生恐她翻脸,急忙道:“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是、是范赐。” 卫玉扬眉:“范……” “就是范太保之子……范赐范公子。”郑公子即刻补充。 卫玉吁了一口气:“原来当时,公子就是跟范赐一起去见林枕纱的?” “对,是他。” “那……你们两人是如何对待林枕纱的?” 郑公子的嘴张了张,脸上掠过一点仓皇之色,干笑:“啊……我、我们……” 他隐隐觉着卫玉的语气有点不一样了,又或者想到自己当时所作所为,忽然有点如坐针毡。 卫玉还带着三分笑,笑容却已然冰冷:“公子莫非不记得了?” “大人你……”郑公子的瞳仁开始收缩,后知后觉地,他感觉到不对。 卫玉将旁边放着的几张纸拿起来,放在郑公子面前:“或者公子看看这个,就能够想起来了。” 郑公子莫名,拿过那几张纸低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蒋攸安给了卫玉的尸格。 上面详尽地记载着在林枕纱身体上发现的伤痕种种。 “这、这是什么……”郑公子欲盖弥彰地,把尸格扔回去。 卫玉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说道:“手足有捆绑痕迹,膝头磨破,周身伤痕,指印,烫伤,掐伤,划伤,双乳破裂,烫伤,抓伤,有齿痕,下……碎裂带血瓷片……” “别别、别说了!”郑公子脸色惨白,整个人跳起来。 屏风后,任宏跟那掌案并不知道尸格所记录的,听卫玉背念出来,不禁都为之色变。 下笔之时,突然沉重。 此刻的卫玉,同先前的卫玉判若两人,她微微扬首,冷若冰霜道:“公子自己做的,自然比我所说更清楚,那你自己说,如何?” “我、我……我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也仿佛要委顿在地。 卫玉道:“你还真以为林枕纱是身体不好而死?不觉着这说法太过自欺欺人太好笑了吗?你要没有做的话,她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郑公子双手捂着耳朵,似乎要堵住卫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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