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道:“我爱听, 行不行?” 宿九曜确实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比如跟小侯爷罗醉相识, 也不仅仅是“惺惺相惜”,或许还可以加一句“不打不相识”。 只是这些事他不愿意聒噪。 他带着斥候精锐拿下铠城,乱了西狄大军军心,又率领不足百人的队伍,从后夹击。 西狄人被打懵了,明明有几万大军,却生生地被他们这一队前锋斥候撕开了一个口子,直接跟野狼关出城迎战的黄士铎汇合。 这一仗打的扬眉吐气。 黄老将军从没有如今日这样神清气爽。 后来捷报到了京城,皇上论功行赏,虽然也嘉奖了黄士铎,但老将军在经历过一系列事情后,心胸早非昔日可比。 他知道宿九曜是个不世出的可用之才,所以并不居功,而是把宿九曜带斥候营所立功勋,详细写明,递送朝廷。 很快皇帝下旨,让宿九曜为首的几名功勋卓著的将士随着豫州府进京面圣。 至于黄士铎为何不能去,是因为老将军仍要驻守野狼关,毕竟他是主帅,虽然大胜,可还要密切提防西狄人反扑。 越是此时越不能怠慢疏忽。 豫州知府见了野狼关几位将士,尤其是宿九曜,看他年纪小小,相貌气质不凡,便十分喜欢。 又看他衣衫简陋,于是竟命人日夜赶工,做了两套衣裳出来,叫他换了。 宿九曜本就生得出色,换了一身新衣,越发风姿不俗,妙不可言。 豫州府越看越觉喜欢,自以为自己如伯乐,毕竟这样万里挑一的少年将领,谁不心爱?一旦进京,皇上见了必定会龙颜大悦,封赏自不必说,这少年不愧是黄总镇看上的人,前途无量。 路上……除了宿九曜跟小侯爷罗醉闹了些不愉快外,倒是没有什么风波。 可豫州府不晓得,对他真正的考验,是进了京后。 起先,他们被安顿在京内的贤良祠内歇息,罗醉乃是侯门之子,习惯了声色犬马,一入京城,就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每日必要喝酒听曲,十分逍遥快活。 宿九曜头一次进京,人生地不熟,想要打听卫玉的下落,却不知要往哪里去探听,他又不是个爱交际的,而别人看到他出色的容貌,近乎冷清的气质,又会本能地有些讷言惶恐,是以竟“交流不畅”。 不过那日他无意中从罗醉口中得知了卫玉办教坊司案之事,他从不主动跟罗醉搭腔,那日却一反常态,忍不住问道:“卫巡检现在哪里,你可知道吗?” “他……”罗小侯爷才要回答,又打住,眯着眼睛笑道:“从豫州到京城,你总算主动跟我说句话了,怎么,这卫巡检有什么要紧的?” 宿九曜本来不想理他了,但又耐不住:“你只告诉我他在哪里。” 罗醉何其精明,眼珠转动,道:“是了,我听说先前卫巡检曾去过长怀县,你又对他如此上心,难道你跟他有什么交情?” 宿九曜瞪着他,罗小侯爷却促狭道:“你不说,那我也不说,这才公平。哼,看谁能憋的住。”他哈哈大笑,回房去了。 次日便是进宫面圣,众人都已经准备妥当。 出门向皇宫方向而去,将到宫门的时候,一队内侍开路,百官退避。 大家退到路边上恭候,罗醉瞅了眼,小声道:“是太子殿下!” 宿九曜就在他旁边,垂着头,不为所动。 罗小侯爷眼珠一转,坏心眼又涌了出来,便低低道:“太子殿下就是昔日的纪王殿下,小九九你总该知道吧?你那位卫巡检,就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儿的人。” 他还没说完,宿九曜已经抬起头来,竟看向了前方的太子一行。 此时正好太子的大轿经过,罗醉吓了一跳,刚要提醒他不要直视太子,却隐隐约约,察觉太子的轿帘微微掀动,好似有人向着此处看来。 宿九曜飞快环顾周围,并没有看到卫玉,他转头问罗醉:“卫巡检不在这里。” 罗醉望着宿九曜淡冷微愠的神色,叹气道:“你啊,怎么如此实心……卫巡检当然不在这里,咱们进京的那一日,他就奉旨出京……听说是往湘州去了。” 如果小侯爷知道在他说了这一句话后会发生何事,他一定会把自己的嘴牢牢地缝起来。 而在这山中酒肆小房间内,卫玉听见宿九曜说他是在进宫之前跑了出城的……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假装没听见。 “你……”卫玉用刚才给他涂冻疮膏的手指指着宿九曜:“你……” 她感觉要被他气死过去。 宿九曜道:“是你叫我说的,我说了你又生气?” 卫玉不住地揉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很有气死人的本事。” “以前?”宿九曜觉着有点奇怪。 卫玉把嘴闭上。 她起身重新走到窗户边上,探头向外,大口地呼吸,冰冷的气息沁入五脏六腑,却没能让她发烫的脑袋冷静些。 “你怎么了。”宿九曜看她举止怪异,也跟着起身。 卫玉尽量克制,回头微笑道:“没什么事,你……你先回去吧,哦对了,这里房间不多,委屈你跟袁执事他们挤一挤……” 宿九曜道:“我以为你又要让我走。” 卫玉转身,自言自语道:“假如现在让你走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当然……” 半晌,她都没听见动静,转头才见屋内空空如也,原来他已经出去了。 卫玉本来想,让宿九曜尽快回京,毕竟他年纪小,但功劳大,也许皇上可以网开一面。 另外她指望着豫州府会早早地得知此事,然后立刻做出相应安排,尽量减轻此事引发的后果。 然而听宿九曜说完,知道他是在进宫前一刻跑了的,这属实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猝不及防。 卫玉简直无法想象,宫内的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她甚至怀疑,此时此刻,皇帝会不会震怒之下发海捕文书,通缉临进宫而逃脱的宿九曜。 毕竟这罪名可大可小。 卫玉思来想去,去包袱里取了文房四宝。 天气太冷,叫小二送了些温水,才总算磨了些墨。 她想想写写,写写停停,斟酌词句,改了几回。 卫玉写的,是给萧太清的一封信,毕竟此时此刻能够帮得上她的,只有萧相了。 还没有写完,天色已暗。 小二过来点灯,随口说道:“大人,跟您的那位小哥儿,一直都在门口站着,怕他冻坏了,您不去看看?” 卫玉一惊:“什么?” 小二道:“就是那位把歹人都杀了的、神仙一样的……” 卫玉赶忙冲出门去,拐到外间一看,果然见宿九曜立在酒肆门口处,里头的灯火照亮他半边侧脸,看着越发精致非人了。 “小九爷,”卫玉疾步上前,压低声音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宿九曜目不斜视:“卫巡检不必管我。” “你又跟谁赌气?” “我没有。你放心,”他才看向卫玉,神色淡淡地:“我习惯了,不必睡屋里,你回去吧。” 卫玉迎着他冷冽的目光,原本要说的话突然消失。 她忽地想起了在纯阳观的时候,他为了护她,也是顶风冒雨在外头守了两夜。 此时雪仿佛小了些,但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四处飞扬,却更冷。 卫玉长叹了声,自己摸了摸肩头:“虽然我怕冷,但九爷既然要在这里,那我少不得舍命陪君子了。” 宿九曜惊愕地看向她,卫玉眨眨眼:“你我若在这里站一夜,不用等刺客动手,我就自己死给你看了。” 夜深人静。 阿芒照看着受伤的两个侍从,已经呼呼大睡。那两名执事也已然睡着。 卫玉的房中还燃着灯火,她坐在桌边,好不容易写完了那封给萧太清的信,回头,却见宿九曜靠坐在床边,双眸微微合着。 她把信纸小心地折起来,准备明日到了顺德府便立刻找人发回京内。 收拾妥当,宿九曜未动,卫玉便去叫小二送了热水进来。 洗了手脸,卫玉回头看宿九曜,却见他稍微换了个姿势,头向内侧着,不看自己。 卫玉擦了擦脸,又把帕子洗了一遍,轻轻地推了他一把:“擦擦手脸。” 少年不出意外地“醒”了,有点忐忑地看卫玉,她才洗了脸,头发丝还有些湿润,一张脸被擦的透出几分粉色,眼睛越发晶亮,湿润润地。 “拿着。”卫玉把湿润的帕子放在他手里:“小心些擦拭,避开冻疮,不然又要难受了。” 宿九曜拿着那块丝帕,只闻到一点淡香扑鼻。卫玉却并没有理他,自己脱了袜子洗脚。 室内只一盏油灯,且那油也将告急,光线阴暗。 鬼使神差地,宿九曜无意中瞥了眼,却见那铜盆之内,格外雪白的一双脚。 他赶忙转过身,举起帕子揩自己的脸,可又忘了卫玉的叮嘱,脸颊上的冻疮被擦破,一阵刺痛。 卫玉本来没想让宿九曜跟自己同房,所以才叮嘱让他去跟两名执事一起。 可他不肯,而卫玉去看了眼,倒有点猜到他为何不肯,毕竟那房间极小,两个男子挤在一起还嫌不妥,再多一个人未免奇怪。 阿芒那边更不用说,阿芒已经把地上铺了一床被褥,打了地铺。 “哗啦啦。”盆内的水发出极大的响动,把卫玉吓了一跳。 然后她意识到,原来是房间内太静了,所以一点水声就显得格外突兀。 卫玉屏息,瞥了眼身侧的少年。 她没法儿开口叫宿九曜睡地上,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允许睡地上,否则一定要生病。 卫玉无奈,轻声道:“你睡里头……不许乱动。” 宿九曜正在打量那块帕子,闻言道:“不必,我睡凳子就成。” “凳子?”卫玉愕然,“那小小怎么能睡人?” 忽然她意识到,宿九曜指的是先前从外间拿的一个长凳。 可是这长凳也不过是一掌宽,她自忖没有那种本事,只怕连顺利躺倒都艰难。 何况天儿又冷的很。 宿九曜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手帕还给她,只悄悄叠了起来,然后他坐在凳子上,一个翻身,单膝屈起,一条腿还踩在地上,如此,竟是稳稳地躺在了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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