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卫玉打断了他,道:“我当然相信。” 安澄愕然:“卫巡检?” 他虽然不够精明,但也不傻,他这番话,在当今的世道,有点格格不入。 甚至大多数人听说后,都会觉着他是在假惺惺地喊口号,慷慨激昂搏个出名而已。 卫玉对上他疑惑的眼神,道:“我真的信。” 她温和的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感伤,但安澄并未听出来,而只觉着卫巡检是真心的。 料想卫巡检连军中有西狄细作都知道,若说这样洞察幽微的能人,知道自己天日可鉴的心意,应该也不是什么奇事。 这一刻,安县丞只觉着心头眼前敞亮非常,他本来对于卫玉始终抱有一种畏惧警惕感,可此时看她的眼神,却俨然多了一种亲切,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举世难得的“知己”。 黄士铎派人来请卫玉过去说话,卫玉别了安澄,跟往前厅。 过圆月门的时候,她回头看向安澄,见安县丞的双眼亮闪闪地,显得十分快活。 卫玉当然知道安澄不是说谎,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安县丞的确是用自己的性命,实现了他许下的诺言。 黄总镇书房。 卫玉还没进门,就听到黄士铎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好好地连个人都看不住?” 有人道:“我们自然是严防死守,不敢有违总镇之命,奈何那人竟自咬了舌……要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是呢总镇,他十分凶残,把舌头生生咬断下来,哪里想得到?” 卫玉脚步一顿,里头是黄士铎怒道:“如今该怎么对卫巡检交代!” 原来就在这一个时辰里,原本被关押在牢房中受审的邹彦竟然咬舌自尽。 黄士铎把人喝退,请卫玉落座,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她跟前。 卫玉端详茶色,只听黄总镇道:“这是槐苗茶,有清热解毒之效,我习惯饮此茶,卫巡检少不得也入乡随俗吧。” 卫玉道谢,又问他为何唤自己前来,黄士铎便将方才部属来报邹彦自戕之事告知,又请罪。 卫玉尝了口槐苗茶,入口清爽微甘:“既然如此,那胡翔该如何料理?” 黄总镇面露思忖之色,道:“这胡翔伤势过重,只怕也撑不了几天,既然他跟邹彦有勾结,那宿九自然便无罪了。” 卫玉将茶杯放下:“总镇难道还有维护胡翔之意?毕竟豫州胡家,也不是轻易好得罪的。” 黄士铎探究地注视着她:“卫巡检,你是京内派来的,亦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有些话不必我说,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留得一线,日后好相见。” 卫玉垂眸:“我只问黄总镇,此番若非武都头他们来到,总镇可愿意放宿九曜一线?” 黄士铎语塞,沉默片刻后道:“卫巡检只想保宿九,我留他性命还不成么?” 卫玉冷笑。 黄士铎长叹,端详卫玉脸色,忽然道:“老夫有一样东西,想请卫巡检过目。” 卫玉侧目,却见黄总镇从袖中掏出一物,窸窸窣窣,竟是一张纸。 将那张纸摊开放在桌上,黄士铎望着卫玉道:“这个是专人从京内飞马传送各地的,据说是纪王府走失了一个极要紧的幕僚,正满天下寻找。” 卫玉眉峰微蹙。黄士铎道:“当然,这上面并没有写明那幕僚的名字,但所形容的样貌,却好似跟卫巡检你大同小异。不知巡检意下如何?” 卫玉面不改色:“总镇是想以此要挟我么?可惜天下样貌相似的多了。” “何谈要挟一句,”黄士铎苦笑:“我无非是想让卫巡检网开一面。我放宿九,您就别再继续追究胡翔……但明面上我一定会给个交代。” 卫玉道:“你早该给个交代了,若早处置了胡翔,何至于让他害死那么多无辜士卒。” 黄士铎垂头,拳头在桌上微微一顿:“我倒是想,但我若是动了他,自然就有人动了我,我……无非是还想在这野狼关多呆上几年,多挡西狄人几年!所以我才权益行事……” 卫玉正欲开口,外头一个亲信禀告道:“宿九曜刚刚醒了。” 黄士铎一挥手,看向卫玉。 目光相对,卫玉道:“黄总镇,你的用意虽好,但你的行事我无法苟同,胡翔仗势胡为,害了多少士卒,他们都是你的手足,你却忍心看他们去送死,似你这般行事,难道军中上下不知?我不觉着你能好好守住野狼关。” 黄士铎脸色铁青,欲言又止。 “还有,”卫玉起身,拿起桌上那张纸道:“若我所料不错,你不会知情不报,你连小小胡家的人都忌惮,我不信你有相抗纪王府的胆子,想必……你已经派人去报信了,对么?”
第10章 粳米桃仁粥 胡翔糊涂无能,草菅人命是事实,但若说他跟西狄细作勾结,却是欲加之罪。 但正如卫玉所说,葬送在胡翔手中的人命何止一二,认真论起罪责来,足够他死上多少次。 按上跟细作勾结的帽子,只是卫玉想让他死的稍微有些许“价值”,比如能由此让宿九曜脱罪。 卫玉本来没想跟黄士铎争论,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宜锋芒太过。 何况以她现在的情形,本该隐姓埋名不贸然出头,免得另生事端。 可一切都不如计划,现实竟千变万化。 如今既然身份已经曝露,再隐匿也是无益。 望着黄士铎难看的脸色,卫玉撒手,公文重又落在桌上,她迈步往外走。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兴许……老朽确实做不到不畏强权,而只想明哲保身。”背后黄士铎开口。 卫玉止步。 黄总镇凝视着她的背影,说道:“我不知道卫巡检到底是什么出身,但看你的言谈举止,又有纪王府幕僚的身份,想必也是金枝玉叶一流,至少也是养尊处优出身高门,从没有吃过底下的苦吧?” 卫玉微微冷哼了声:“总镇说这些是何意。” 黄士铎道:“我只是想说,下面的人做事,很难。凡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你骂我贪生怕死,我认了,骂我不顾同僚,我也认,但是我告诉你,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镇守野狼关,你细看这许多年来虽有小战事却无大失利便知!如果我得罪胡家,换了另一人来,未必做的比我强,而我身后除了长怀县数千百姓,更还有豫州跟京师,野狼关是通往中原的大门,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来做事。” 卫玉蹙眉,沉默。 深呼吸,胡须抖动,黄士铎继续道:“我晓得卫巡检你手眼通天,不然你也不会知道我手下竟有西狄的细作,既然如此你应该也清楚,野狼关虽是军势重地,但朝廷可很重视过此处么?我原本可以退,只要换另一个比我合适的人来就成!但有这样合适的人吗?那些在朝堂上指手画脚高谈阔论的文官,他们可知道边防之地的苦楚艰难?武官但凡有一点错,便会被他们抓住把柄万劫不复,他们自己呢?你既然是纪王殿下身边的人,你觉着那些官儿,比我能耐,比我可用么?” 这一番话,确实让卫玉有些动容。 正当黄士铎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卫玉之时,卫玉道:“他人皆醉而我独醒,举世皆浊而我独清。我懂你所说的道理,但我仍不能苟同总镇大人的所作所为。” 黄士铎眼神一沉。 卫玉却道:“百姓的性命跟城池的安危固然要紧,可那些被蒙在鼓里无辜去送死的士兵又如何?他们也都是百姓之子,他们成为战士,是想跟西狄人决一死战,保家卫国,轰轰烈烈,而不是被当作活靶子和待宰的羔羊,死的不明不白,如同尘埃。” 黄士铎惊怔。 卫玉转回头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知道将士们穿上这身戎装后是不惧死的,但是老将军,上峰对于他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冷眼袖手,那只怕……再热的血也有冷的时候。” 黄士铎原本满面义愤跟委屈,可是听了卫玉的话,他的双眼圆睁,满脸无法可想的错愕。 他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他始终笃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毕竟这叫“顾全大局”。 但是……那些被推出去送死的士兵们…… 黄总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心口像是被一块泰山石压住,令他无法喘息。 等他回过神来,卫玉已经离开了。 黄士铎扶着额角,似苦笑:“原来错的竟是我么……” 门外,守候的两名亲信见卫玉已经去了,急忙入内。 其中一人将地上的那张公文密报捡起来:“总镇,这卫巡检真的就是纪王府走失的幕僚?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什么走失,难道这其中果真有什么蹊跷?” 黄士铎并未回答,只后退一步坐回了椅子上。 另一位见黄总镇脸色不妙,忙嘘寒问暖,又道:“难道他不肯应允不再追究胡翔?” 心头转念,黄士铎终于苦笑了声:“他不肯应允也罢,总该对众将士有个交代。” 亲信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试探着问道:“是否要将此人稳住,等纪王府的人来到?或者……派人好生送他回京?” 黄士铎眉头紧锁,思忖片刻道:“是去是留,看卫巡检自己的意思吧,不必为难。” “可是纪王殿下才入主东宫,此人对他而言显然十分要紧,假如总镇能够将这卫巡检送回纪王府,在纪王殿下跟前,可是大功一件。” 黄士铎摆了摆手:“罢了。听天由命吧。” 原先黄士铎也是这样想的,他欲向纪王府邀功。 黄总镇身为武将,朝中无人,本就艰难,故而在猜到卫玉就是东宫太子所寻之人,才急忙派人前往报信。 可现在他的想法却又不同,倘若早跟卫玉如方才一般谈过,他只怕就不会那样贸然行事了。 “卫巡检,卫玉……好厉害的人物,”黄士铎回想卫玉言行,心头一股寒意:“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可小觑。” 卫玉回去瞧宿九曜,秋深夜冷,夜色仿佛被冻住的薄冰,透着凛冽的冷意。 将到小九爷休养的院落,迎面有数道身影走来,且走且说着什么。 卫玉听见一两句,当下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将身形隐在一丛冬青之后。 原来这是一队去探望宿九曜的军中将士,行走中有人道:“还好小九醒了,真怕他挨不过去。” 旁边道:“谁说不是呢,昨晚上我总睡不着,想把小九偷偷地解下来,怎奈胡翔那些狗腿子看的贼紧。” “也难怪小九这样,秦侯长对他如父兄一般,他又没有亲生的父母,若还因此而死在这里,那才是可怜呢。” “幸而今日捉住了邹彦,也是解气!那个什么卫巡检……是什么来历,这样神机妙算,那邹彦素日跟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能看出他竟是西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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