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士铎绷着心弦,情急催促道:“卫大人,你是何意直说罢了。” “我是说,黄总镇不是,那别人呢?邹彦是不是故意以黄总镇来掩护真正是细作的那人?” 众人听到这句,顿时悚然。 黄士铎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卫玉扫过周围众人,淡淡道:“比如近来野狼关派兵出城,是否屡遭伏击?就像是宿九曜他们这一队斥候……是不是真有那么巧合?亦或者是西狄人内应外合互相配合,故意害关内将士送死?” 直到听到此时,黄士铎才算彻底恍然。 卫玉找出了城内细作,本是一件好事,但如果追究罪责,自己身为最高长官,竟不能察觉,已经是大罪。 偏偏邹彦竟要拉他下水。 黄士铎本来以为卫玉要借此为难自己。 可卫玉居然说起了宿九曜。 而宿九曜…… 黄士铎心中急转,才算想起卫玉先前跟自己说过的所谓“有无网开一面的法子”。 他依稀猜到了卫玉的意思。 “卫大人你说的是……”黄总镇把心一横,沉声道:“难道那胡翔就是邹彦的同谋?” 胡翔原先见跟自己无关,本正要走,听到这里,汗毛倒竖。 卫玉的唇边勾出一抹极难被发现的笑意:“我不敢便如此说,但一切太过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而已。比如方才邹彦一心要杀宿九曜,是不是因为宿九曜几乎要了胡翔的性命呢?毕竟如果没有了胡翔这个内应,自然比没了一个细作更加损失惨重。” 这一番话简直是醍醐灌顶,杀人诛心。 本来不信胡翔是西狄细作的将士,听到这里也悚然惊动了。 胡翔又气又疼,颤巍巍道:“一派胡言!” 邹彦瞪大了双眼,想要辩解,却又并未出声,但也不用他开口了,黄士铎心头转念,立刻喝道:“还是卫巡检目光如炬,洞察入微!我也早就怀疑胡翔此人……如今看来,他果然是大有嫌疑。” 本来看在胡翔在州内做官的族叔的份上,黄士铎是要偏向胡翔的。 而且他心里清楚,胡翔不可能是投向西狄。 但现在这情势,这锅不是胡翔背,就得是自己了。 卫玉明明一心要护着宿九曜逃脱罪名,奈何犯上之罪铁板钉钉,绝无别的法子。 但卫玉竟能未卜先知,从军中找出一个潜伏极深的细作邹彦。 由此,如果胡翔再背一个西狄细作的罪名,那么宿九曜就算打死了胡翔,那也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了。 黄士铎飞快想通其中的利害,反正如今胡翔已经被打残,几乎半死……又有巡按御史出面,那也顾不得别的了。 于是命人速速将邹彦拿下,把胡翔亦关押起来,跟随胡翔那般亲信,本是趋利之徒,如今听是这般大罪,哪里还敢吱声。 校场逐渐安静,黄士铎看向卫玉。 这位卫巡按,看着年纪不大,相貌端秀性子温文,没想到如此厉害。 之前纪王殿下没有入主东宫之时,只听闻也是个温柔和善并不显山露水的主儿,如今看到卫巡按的行事为人,外文弱而内狠辣精明,可见纪王也一定是个不可小觑大有可为的,起先种种所谓的“不起眼”,也不过是藏锋而已。 军医将宿九曜的血衣小心翼翼地褪下。 飞廉流着泪,帮着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 猫爷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小九爷的手。 安县丞站在旁边,看的触目惊心,他本来是因为看不得外头的打打杀杀血肉横飞,所以赶紧跟着跑到里间,没想到仍是不免,一时脸都白了,站在角落不住地擦额头冷汗。 一会儿苏合香酒热好了,军医好不容易捏开小九爷的嘴,让他喝了半葫芦。 这苏合香酒是用苏合香丸泡制出来的,能够调五脏,去寒邪,温服最为有效。 正自忙着照料,武万里从外入内,上前查看宿九曜的情形。 先看到飞廉泪眼汪汪的,又看到小九爷身上各处伤痕,武都头也拧紧了眉头。 见小九爷没醒,便先跟安澄告知了外头的种种。 得知胡翔跟西狄人勾结,飞廉咒骂道:“早知道那厮不是个好东西,我说九哥哥不会无缘无故打他半死的。” 安澄叹息道:“此番真真凶险,若不是卫巡按及时跟我们一同前来,又哪里会查出军中的西狄细作呢?只怕还会冤杀了小九。就是有点想不通,卫巡按明明是新来长怀,怎么对这里的事情竟比我们都还清楚呢。” 军医见此处无外人:“那位巡按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想不到这样厉害,早在小九打胡参将的时候,军中就有人说打的好……这胡翔仗着家里有人在上头,素日胡作非为,之前因为他胡乱调动催使,也不知害死多少将士们性命,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安澄道:“那黄总镇……” 军医小声说道:“总镇也没有法子,谁叫他家里有势力呢。我听他们说,这次小九爷他们一行,遇到的是西狄的前锋精锐,他们十几个人,对方却是几百人,小九爷能撑着回来已经不错了,之前出城的时候秦侯长曾经跟胡翔说过,那路线不妥,需要另换一条才好,可胡翔硬是不听,还说秦侯长贪生怕死抗命不遵,叫人生生地打了十军棍,简直是故意让他们送死去……自己的同僚手足白白地给害死,以小九爷的脾气,哪里能忍?” 安澄正要再说,武万里却瞧见门口人影晃动,忙悄悄拦住了安县丞。 此时门外的人缓步走了进来,正是卫玉。
第9章 槐苗茶 安澄跟武万里回身行礼。 卫玉瞄过榻上的小九爷:“他怎么样?” 安澄道:“医官方才给查看过,说是气血耗损过甚,有些凶险。” 军医官忧心忡忡:“其实若是常人如此遭遇,早就性命不保了。” 武万里说道:“小九练的是纯阳宫道宗心法,功体强健自跟寻常人不同,他一定会熬过去。” 飞廉也想说点什么,看看双目紧闭的宿九曜,又看看趴在他身边的猫爷,只扁了扁嘴,把眼眶的泪忍了回去。 卫玉正欲细看宿九曜,冷不防小九爷伤痕累累的手在榻上一抓,口中呼道:“侯长!” 几个人都愣住,军医官忙道:“这一定是在叫斥候营的秦侯长了。” 他向着卫玉解释:“秦侯长为人甚好,向来照顾营中的弟兄们,小九爷是军中年纪最小,也多得他照拂,就如同对待自己亲兄弟一般。先前秦侯长因得罪了胡翔,带兵出城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棍伤,真是好人不长命……想必小九爷心里惦记着,才在昏迷之中也念念不忘。” 卫玉细看宿九曜的脸,没法儿把面前这张虽秀美却稚气未脱的脸跟记忆中的那位“饕餮将军”联系在一起。 只是在刚才性命攸关的一瞬,被他突然揽住腰的时候,那股力道跟感觉,是猝不及防的熟悉,让卫玉心悸。 方才在应对黄总镇等人的时候,不管如何总是游刃有余。 但在面对这昏迷不醒的少年的时候,却总有种类似“情何以堪”之感,总是让她没办法沉下心来仔细相对。 只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卫玉就转过身,吩咐军医官道:“就劳烦照看了。” 军医忙称不敢。 卫玉正欲出外,安县丞道:“不知卫巡检接下来有何打算,是要留在野狼关?” “哦,此地的事情已然了了,我想尽快离开。” 安澄道:“我也正有此意,毕竟武都头跟我都不在衙门,怕有不妥。” 武万里见他们这般说,看看外头夜色,道:“天气不好,又逐渐夜深,走夜路实在凶险,就算要回城,也要到明日才好。” 安澄略一思忖,对卫玉道:“卫巡检意下如何?” 卫玉点头:“可以。” 临出门前卫玉回头,榻上的小九爷静静躺着。 掩去眼底的一点黯然,卫玉转身。 安县丞陪卫玉来到廊下,正要就军中细作的事再说几句,却听卫玉道:“据我所知,安县丞家在江南一带,本是有机会回去的,为何不走呢?” 安澄没想到她果真“无所不知”,一笑道:“我也不敢瞒卫巡检,家里确实是有一点钱,屡次想叫我回去,不过……长怀这里一直不曾有新县令来到,我若也走了,只怕连主事的人都没有。就算武都头能耐,也是分身乏术的,倒不如我留下来做点事。” 先前因为王屠户的案子,又经历过安县丞审案。卫玉对此人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安县丞责任心是有的,但为人有些太过于“老实”,没有那么多心眼,这样的人或许可以做一个好官,但却不能成为一个明吏。 虽然王屠户的案子,有她在内搅浑水,而案子的发展也如她所料所愿,可假如另有大奸大恶的歹人也如此设计他呢?岂不是会造成冤假错案。 可是安县丞并不是那种贪官污吏,论此世间,如他一般为官的已经算是难得了,倒不好先行苛责,何况…… 卫玉凝视着安澄,一时未曾开口。 她的目光柔和而清冷,像是天上的月色,安县丞被她看的心头忐忑,忍不住问道:“卫巡检为何这般看我?是我……说的不对?亦或者哪里做错了?” 卫玉道:“哦,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安澄道:“不知何事?可跟小人有关?” 卫玉摇摇头,往栏杆前走了一步,望着外头地上未干的雨水,说道:“县丞不必着急,我只是想到,眼下西狄同我朝水火不相容,更把探子安插进了军中,焉知县衙干净?何况野狼关外,便是西狄的地盘,若有朝一日大战一触即发,长怀县也自首当其冲,县丞就不怕……那一日到来,就不曾为自己想一条退路?” 安澄讶异地望着她,半晌道:“卫巡检这是提醒,告诫,还是……” 卫玉道:“只是我跟你之间的一点私下谈话,只愿县丞直言相告。” 安县丞眨了眨眼,然后说道:“我只是个小小县丞,未入朝廷品级的小吏而已,其实犯不着跟卫巡检说些豪言壮语,只是……您所提的话我其实也想过,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既然被派在长怀县,成为这里的’二老爷’,我就该像是个合格的当家人一样,为长怀的百姓挑起大梁,假如有朝一日西狄人真的……那我也只能一尽大启小吏的职责,尽我最后的忠义,如此而已。当逃兵,是万万不能的。” 他说话的时候极认真,认真的甚至透出一点点迂腐。 卫玉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澄,直到听他说完最后一句。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安澄以为她不信,青年的脸上露出一点苦笑,却仍认真地说道:“这话我从未对人说过,只是早就写了一封书信,若到那无可奈何的境地,只叫人把信带回江南,也算是对家里的一点交代了。卫巡检当然也可以不信,我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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