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没有答话。 永宁倒是喜欢他骨子里那点犟劲儿,说道:“端着也有端着的妙处。” 袁五郎怕她恼,油嘴滑舌哄了一番。 一直在亭子下静观的崔文熙心下不禁好奇, 同芳凌道:“那林小郎君还真有点意思,你说他又当又立的,是因何缘故?” 芳凌摇头, “也真是奇了,年纪轻轻的, 且有手有脚, 却偏要在畅音阁那种腌臜地方厮混,又不愿低头, 委实无法理解。”停顿片刻,“方才他提醒娘子提防袁五郎,倒是有心了。” 崔文熙淡淡道:“那混账东西也不过仗着西伯侯为非作歹。” 芳凌:“像他那种不要脸的无赖, 一旦沾染上,不伤筋动骨也得脱层皮,娘子还是小心防范为好。” 主仆正窃窃私语, 袁五郎忽地瞥了她们两眼。 稍后永宁过来,林琼在一旁作陪。 几人在阳光下漫步而行,时不时听到附近的文人骚客吟诗作赋。 周边菊花的芳香四处飘散, 赏心悦目的花海令人心境松快, 崔文熙享受着日光的柔和, 与周遭的美景,舒适道:“今日总算没白来。” 永宁:“下午回去的时候带两盆走。” 崔文熙:“那敢情好。” 这里的菊花可不是白送的,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斗诗、斗茶、斗琴、斗画等。 换句话来说,也是给那些没有身份的文人骚客一个展现自身才华的途径,倘若运气好在这里爆了名声,京中权贵多,说不定就寻着一条上升的通道了呢。 听到竹林那边传来琴声,一行人好奇过去围观,只见一老一少正在弹《高山流水》。 永宁对古琴颇有几分造诣,在婢女的引导下坐下来静观。 崔文熙相中了摆放在树下的白玉珠帘,细长的花瓣呈卷曲状,蓬松硕大,颜色洁白如玉。她心痒难耐,问庄里的婢女如何才能得手。 那婢女答道:“若娘子喜欢,可在下午未时二刻参斗琴棋书画等,若是得胜,便可拿走相中的冬菊。” 崔文熙指着那盆白玉珠帘,同芳凌道:“你给我记下了,我要拿它。” 芳凌笑道:“好。” 一旁的林琼适时插话道:“若崔娘子不嫌弃,林某可斗茶替崔娘子多拿两块牌子领冬菊。” 崔文熙笑盈盈道:“那敢情好,如此一来,我得多相几盆。” 婢女拿了竹编的圆环给他们,说只要相中了可以先做标记,芳凌赶忙把她相中的那盆白玉珠帘给圈上,以示名花有主。 这游戏规则委实有趣,崔文熙坐不住了,同永宁说道:“我要去相冬菊了,阿姐可要去挑选?” 永宁:“你去罢,我听会儿琴。” 于是主仆二人兴致勃勃去挑冬菊。 崔文熙贪得无厌,挑了好几盆,有浓艳热烈的朱砂红霜、也有淡雅风情的清水荷花、还有白中泛红的胭脂点雪等。 中途遇到袁五郎热络打招呼,并主动替她们圈相中的菊花,试图混个脸熟。 崔文熙倒也没有甩脸子,但也没过多言语。 待到正午时分,宴饮开场,崔文熙和永宁坐在同一张桌案前,既然是寒菊宴,呈上来的膳食自然跟菊相关。 菊花糕、菊花茶、菊花羹、鸡仔菊花、菊花鱼……林林总总十二道菜肴,每道菜品都采用菊花烹饪。 在宴饮时人们趁着兴致行酒令,每人一句与菊相关的诗,若是答不上来,则罚酒。 在场的女郎们性情活泼,不仅行酒令,还投壶作乐,若是谁输了,得献丑,要么吟诗作词,要么唱跳助兴,十八般武艺把气氛搞得热络开怀。 永宁高兴,劝崔文熙多饮几杯,她惦记着相中的菊花,说道:“我相中了十一盆寒菊,若是吃醉了,就没法讨到手了。” 永宁啐道:“贪得无厌!” 崔文熙咧嘴笑,“来都来了,自凭本事取。” 永宁:“十一盆呢,你得斗到什么时候?” 这倒是令崔文熙有些苦恼,若是斗十一回那要斗到什么时候才能讨完? 她惦记着这茬,宴饮后便差人去问,试图钻空子。 主办寒菊宴的杨万贤是个风雅之士,知她棋艺精湛,便给了机会让她取,可以对弈两局围棋,第一局则是杨万贤亲自把关,倘若她能得胜,便有取走十一盆寒菊的资格。 第二局则是对战斗棋得胜的擂主,若再得胜,相中的寒菊统统取走。 永宁说她是个狠人,既贪心又够狠。 这不,人们听说有人向杨万贤下了战书,全都好奇不已,因为杨万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中颇具盛名。 趁着快要上场挑战之际,崔文熙好奇问:“这么多寒菊,阿姐就没有相中的?” 永宁暗搓搓伸出两个指头。 崔文熙:“两盆?” 永宁摇头,“二十五盆。” 崔文熙:“……” 她憋了憋,忍不住啐道:“方才是谁说我贪得无厌?”又道,“二十五盆得斗到什么时候?” 永宁野心勃勃道:“我来玩儿场大的,听音辨曲。” 崔文熙“啧啧”两声,“狠人。” 所谓听音辨曲,便是只要有人弹奏,她就能立刻辨认出是什么曲子,相当于琴曲的百科全书。 两人为了把相中的寒菊抱回家,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并且她们还打赌,若是谁没能如愿,便要请对方吃天香楼。 铜锣声响,崔文熙和杨万贤走进亭子下相互致礼。 围观的众人兴致勃勃,有女郎道:“崔娘子,你可莫要败了,得替咱们女郎挣脸面呐!”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欢快愉悦,人们七嘴八舌论起当初在国公府的守擂,很看好崔文熙得胜。 她相中的十一盆寒菊也被搬到亭子里摆放在一起,杨万贤非常大方道:“倘若崔娘子能胜我,我便再添五盆赠你,不论之后是否守擂成功,那五盆都是你的。” 崔文熙笑道:“杨庄主有心,妾身就不客气了。” 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各自落座猜棋,战场由此拉开了序幕。 与此同时,永宁也亲自坐阵摆下擂台,面前放着一把琴,对面也摆放着一把,若有人前来挑战,便用对面那把琴留下琴音,她听音辨曲回应曲名。 两个女郎用自己的本事取寒菊,方才不会折辱了菊的君子高洁。 这也是寒菊宴受人追捧的特别之处,若想要夺得,各凭本事,没有白送之理,因为在君子眼里它值得为之争取。 崔文熙素来坐得住,与杨万贤对弈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才以十子之差胜了对方。 而另一边的永宁听音辨曲已经辨下了四十八曲,她觉得她还能再战。 崔文熙趁着等斗棋得胜的擂主出来时,特地过来瞧她,最后永宁以六十二曲收场,率先把相中的寒菊收入囊中。 林琼斗茶也得了四块牌子,各分了两盆。 今日崔文熙运气好捡了大便宜,斗棋得胜的擂主棋艺比杨万贤差得多,她仅仅半个时辰就把对方杀得丢盔弃甲,得偿所愿。 两个女郎玩得尽兴,各自得了心爱的寒菊,直到天色很晚了才打道回府。 在回府的路上崔文熙坐在马车里观赏得来的战利品,高兴坏了,等赵玥来了一定要向他炫耀一番。 这些冬菊的品相可不比宫里头的差。 回到长陵坊后,那十几盆冬菊果然引得家奴们惊叹,特别是那盆紫色的如意金钩,花型硕大饱满,花瓣呈丝状延伸,颜色又生得好,美不胜收。 接连两日的天气都不错,白日里崔文熙会命人把菊花搬到外头见阳光,夜晚则会挪进屋保暖,照料得异常精心。 她委实喜爱那些冬菊,光看着就心情愉悦。 这不,赵玥过来时她非常得意的向他炫耀从寒菊宴上讨来的冬菊。 赵玥颇觉意外,看着墙脚处的十多盆姿态各异的菊花,赞道:“这冬菊好,品相上佳,不比阿娘侍奉的差。” 崔文熙:“永宁更厉害,讨了二十多盆呢。” 赵玥揽过她的腰身,说道:“姑母最贪玩乐,她擅琴,精通音律,又爱凑热闹,自是少不了的。” 二人同往常那样聊了会儿家常,又围绕菊花的话题讨论起如何精养品相才会更佳。 这方面马皇后有经验。 在外头晒了阵太阳,两人才进厢房说起平阳近日的情况。 中午崔文熙高兴,小酌了几杯。 赵玥也饮了少许。 若是往常,他的酒量不至于这般差,许是昨儿审批奏折熬得晚了些,有些受寒,午休小憩便觉头有些胀痛。 崔文熙命人备姜汤供他驱寒,又取平日里缓解头疼脑热用的清凉膏给他揉太阳穴。指腹上的力度刚刚好,沾了药膏凉津津的,赵玥闭目养神,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见他没了动静,崔文熙拉被褥盖好,才走到外头问:“昨晚殿下是不是熬夜了?” 卫公公愁眉苦脸道:“临近年关,朝廷政务事多繁杂,这两日殿下忙碌了些,都歇得晚。”又道,“崔娘子且劝劝,断不能仗着年轻这般折腾。” 崔文熙:“他这会儿歇着了,我看他睡得沉,多半是疲了。” 哪晓得这一躺就到了申时,眼见天色不早了,赵玥却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卫公公心下不禁着急。 崔文熙进屋轻轻戳了戳他,赵玥迷迷糊糊睁眼,只觉得昏天暗地,不知睡到几时,她坐到床沿道:“殿下该回了。” 赵玥“唔”了一声,喉结滚动,觉得口干舌燥,崔文熙起身倒温水给他饮。 他喝了一杯水,还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倦得乏力,根本就不想动,便又躺下了。 崔文熙耐着性子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该回了。” 赵玥翻身背对着她,呓语道:“头晕,不想动。” 崔文熙戳了戳他的背脊,他像泥鳅似的蠕动两下。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卫公公的声音,“殿下该回了。” 赵玥不耐烦道:“不回了。” 崔文熙:“……” 卫公公:“……” 隔了好一会儿,崔文熙才温声道:“殿下回罢,倘若被宫里得知你彻夜不归,卫公公势必逃不了责罚。” 赵玥拉蚕丝被把头蒙住,“有余嬷嬷在,她会应付。”又道,“我头痛,还想多睡会儿。” 崔文熙皱眉,“那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赵玥:“不用,躺会儿就好。” 他主意已定,崔文熙也不好多说,便出去了。 外头的卫公公见她出来,上前道:“如何?” 崔文熙摇头道:“殿下说他不回宫,兴许是近些日劳累狠了疲倦,要多躺会儿。” 卫公公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既然不回宫,就得做不回宫的打算,当即便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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