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早知莆於的动向,莆於有一口吞并安阳的野心,就该有被反制的觉悟。 他们到达安阳地界的那刻起,他们就不是什么正规军了,而被打上造反贼寇的烙印,性命不足为惜,元韶也就完全没了顾忌。 贼寇可杀。 薛竹远远认出了成昭的身影,他一身铁衣染血,大刀开合,手起刀落人头滚滚,宛如修罗再世,周身萦绕着厚重的血气。 他杀疯了。 以一敌百,他仍如入无人之境,进行酣畅淋漓的战斗,战场血肉横飞。 她错了,志在济世救人的佛陀即便施以雷霆手段,也绝不会有如此残暴之举。 成昭,不是善人。 薛竹一时间静止在原地,或许这才是如今的成昭,她于城下见识的一箭穿心仅仅是再温和不过的手段了。 她嘴唇惨白,咬紧牙关,小部分是被城下近乎屠杀的场景吓到,更多的,却是勾起了她潜藏在心底,自己都遗忘的记忆。 那是一段刻意遗忘的记忆。 薛竹这辈子第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发生在黑风寨,她回想起来,记得金沙在遍地血泊,记得自己被捆绑至寨中听天由命,记得匪徒们不怀好意的邪笑却记不太清楚弘善救她的场景。 想起来记忆是零碎的,弘善从大奸大恶之徒手中救下了她,然后中了黑风寨下三滥的情毒,后来纠缠不清。至少薛竹眼中是如此的。 无论如何,弘善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善人,救人于危难。 他总是不吝显露善良的那一面。 可是,记忆会美化、会骗人,薛竹脑中的记忆,已经是美化后的结果了。 她被自己的记忆欺骗了。 薛竹印象当中没有弘善如何救出她的细节,她以前没去细究,而城下的一幕,让她似乎回想起来,当时浴血的和尚,与城下的男子相差无几。 金沙村。 土匪过处,寸草不留。阿竹眼睁睁看见男人、孩子被杀。反抗的女人当即被淫辱后杀。阿竹手脚都是软的。 她长得最美,抓住她的匪徒想把她献给匪首,少不了他的好处。被更多的匪徒见识她的美丽,人群中便有提议,“这等美人,达官贵人才能尝,大当家别吝啬,也给我们一个机会啊。” 底下众人色心大起,纷纷要求大当家成全,法不责众。 阿竹被绑着,堵住嘴,听一群人商议她的结局。 谁能救她? 从天而降的,说是少年,其实是和尚。 如抓住唯一的稻草,薛竹眼神哀求,救我。 和尚笑了,姑娘想我救你? 薛竹点头。 土匪见状便蜂拥而上,和尚夺刀砍下匪首的头,还有二当家、三当家,游刃有余,还嫌刀不够锋利。 她清清楚楚记得,弘善一手持念珠,血溅五步,一手斩下黑风寨数十人的头颅,包括黑风寨大当家。 黑风寨的喽啰都怕了。 这杀神绝不是什么正经和尚,比他们还凶残,甘拜下风纷纷奉他为新主。 “足下,我等愿奉上大当家之位。” “好啊。” 他和颜悦色笑纳。 如黑风寨残众所愿,弘善没有拒绝,欣然同意了继任山寨大当家,解下腰间一坛子酒,分发给新手下们同乐,直至最后一个饮入,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他这才满意。 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她。 阿竹看得一愣一愣,匪徒都死了? 和尚一步步走近,他松了薛竹的绑缚。 后面的,薛竹便朦胧记不清了,她只知道黑风寨燃了春毒,然后,她清白尽失。 她醒来时,分明看见弘善的双手横在她脖颈,凝视她的眼睛冰冷无光。 他想杀了她。 可她醒后,他又改了主意。 当时她却因受了惊吓,刺激之下扭曲了记忆,忘记了染血的僧衣,忘记杀意,只把弘善当做恩人,百般信任。 也或许正是如此,她才得以活命。 弘善杀山匪的凶残成了刻意遗忘的记忆,受安阳城血腥的刺激,找回了遗忘的曾经。 薛竹如看客,再一次经历了记忆中的画面。 这回,她看清楚了,他本无心相救,有意杀人。 他想杀她。 “阿英,带我走。” 只来得及告诉郑英下定的决心,精神长时间紧绷,薛竹面色一白,软绵绵倒下了。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一天以后。 薛竹睁眼就对上了那双眼睛,冰冷如蛇瞳,泛着冷光。 再看他的笑,薛竹只觉得是皮笑肉不笑。 她不敢继续与成昭对视,蜷缩在床尾,牙齿打颤,薛竹认怂了。 她现在看到成昭,完全是纯然的恐惧。 以前的自己真有胆子,傻兮兮感谢他相救,宽恕他罪行,还与他争辩,好骗又可笑。 缓了缓心绪,她说:“昭昭,我们和离吧。” 枫林镇虚虚实实的局,真真假假的和尚,加上一瓶避子药,纵有救命之恩,和离足矣。 他已经是不可留恋之人,薛竹心灰意冷。 和离? 元韶想起,“成昭”和薛竹之间还有一纸婚书。 于他而言,那纸婚书是废纸,可薛竹不知道,元韶也不打算告诉她。 手执一块素巾,细细擦去战场染上的污渍,随手扔在脚边,他跨步上前,将她瘦削的身形完全笼罩在阴影当中。 “阿竹你说胡话了。” 女子神色间如小兽露出警惕的情状,惴惴不安,元韶空荡荡的心底竟然升腾起一缕满足之感。 薛竹合该是他的。 即便害怕,即便厌恶,她也该是他的。 属于元韶,而非惺惺作态的成昭。
第15章 死遁倒计时 仿佛他是什么骇人的庞然大物,薛竹纤直的脊背紧紧贴靠着床栏,湿漉漉的眼睛怯怯盯着他瞧。 元韶讨厌看见别人委屈懦弱的姿态,弱肉强食,生来懦弱无用,还是别连累了旁人的眼睛。可他此刻见纤纤弱质的美人委屈惧怕,倒觉得别有意趣。 不情不愿有不情不愿的好,强迫也别有滋味。 何况,阿竹没有他想的那么脆弱,都会亮爪子质问他了。 男人矢口否认,近在咫尺衣衫底下贲张的肌理散发出无声的压迫,薛竹不自觉软和了态度。 她转而柔柔说道:“昭昭,我都清楚,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小声的控诉,话里话外想勾起元韶愧疚之心,她当真没有无理取闹。 “你身份并不简单,应该刚认识的时候,也不是个和尚,我并非在探寻些什么,我已经达成了你的目的,我也就无足轻重了,就答应我小小的要求,好聚好散吧。“ 薛竹清醒了回想起从前,其实一直有许多破绽,经不起仔细推敲,关键看被骗之人,愿不愿意相信罢了。 而薛竹,不愿意相信了。一个稀里糊涂、一个心怀鬼胎,如今她清醒了,两人怎么能在一起呢? 成昭一个四处周游化缘的和尚,前脚刚离开云水,后脚便赶上魏翠娘处置她的危急关头,恰逢时机出现在水边。 薛竹从前没细想过这个问题,成昭救了她,于情于理她应该感激,庆幸。 时隔多日,再往回看,抛开对元韶的美化,抛开种种借口,不费吹灰之力就瞧得出,他早起了谋算之心,意在薛竹。 龚倩茹是他布下的引子,有些事,他不愿亲自动手,而机缘巧合打动了别人的心,自是有心甘情愿之人。 龚倩茹甘心为了苏慈谋算一段婚事,从解决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薛竹开始。 “天造地设”的危机之局,顺理成章之下,成昭救人于危难。 “我没有。” 男人愣了一下,静水深流之中照进了光,元韶的凌厉之中透露出一种无辜,无奈与薛竹对视。他没做过的事,坚决不能认下。 万众之一的巧合罢了,他不过给了一个引子,创造出一种契机,开启了一段孽缘,龚倩茹想要对付她,可人世纷扰,一条路上万人擦肩,人与人缘起的纠缠,因果都算不到他头上,时人更习惯称之为宿命的巧合,只能说,命该如此。 薛竹接受了一般,扯动嘴角,要紧下唇良久,那就命该如此吧。 云水村的阴差阳错,薛竹默认了,算不到成昭他头上。 避子药之事,薛竹也认了,就当是他不想要孩子。 但是,他们也当真不适合了。 她柔弱可欺,却也绝非逆来顺受之人,看清真面目,明了了恩义,抛却了喜欢,不清不楚的二人,还是分开了好。 姑姑坟前他承诺照顾她一辈子的诺言,终究变了味道。 一开始,成昭就不是知根知底、能和与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郎君。 “横竖,我俩不适合在一块儿。” 真正心灰意冷之际,薛竹是不愿意激怒他、与之大吵大闹的。 起先还想认栽栽个明白,恩怨分明不揉一颗沙子的弄清楚元韶为何要骗她,可她现在却觉得,万事已经不重要了。 一粒风沙迷了眼,苛责在意、耿耿于怀,越费力去揉弄眼睛,越被沙砾伤得深,扎进伤口流出血泪。可若只让她随泪水而流,也就那么过去了。 她与成昭,也这么好聚好散从此分开,就当她报恩,全了一段缘分。 “所以昭昭,我们和离吧,从今往后,你有你的前程远大,而我只安安生生过我的生活。” 没意思。 元韶沉如一潭死水,反复琢磨薛竹最后一番话,她没说气话,而是深思熟虑过的,以及那神色,毅然决然、洒脱得不顾及半点昔日情分。 薛竹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简直跟开天辟地破天荒有得一拼。 她一向依赖自己,元韶看得见她满腔情意,蒲苇韧如丝,绵绵无绝期,割舍去了,得丢掉大半条性命。 而她现在却告诉他,她丢得轻描淡写,无关痛痒。 难以得知男人是不甘心多一点,还是恼羞成怒多一点,元韶福至心灵回想起那个午后,薛竹找到苏慈,断掉亲事的场景。 被掠去穷凶极恶的土匪山寨整整两日,人尽皆知,黑风寨一场飞来横祸彻底败坏了薛竹的清白名声,云水村许多人背地里指指点点,揣测薛竹究竟在山寨遭遇了多少罪。 那段时间,周围看她的人都变了眼色,苏母自然容不得一个污点斑驳,失掉女德的女子作儿媳,登门质问,并要求退婚。 当时乃苏慈听到风声,追上门拦下母亲,并表示薛竹清白,勿人云亦云毁她名节,掷地有声坚持二人的婚约。 有未婚夫作证,才险险保全薛竹的名声。 可真相如何,薛竹自个儿门清,外人面前百口莫辩她还要极力辩解,而在苏慈面前,她却选择和盘托出了。 “小慈哥哥,我对不起你,我已经没有清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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