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低了头。 传信的太监是贺元的熟人,先前被她砸破过额头的小丰。 小丰小心翼翼传着话, 生怕又惹这位娇客恼怒,他道完又悄悄摸了把已好的额头。 贺元眼波流转, 她道:“那是我不要的。”可不是他阮三能还的。 她向来这般脾性, 玉石俱焚。 既放上那把火,她怎还会留念,尽管那是明华留给她的,她难道要为此对阮七服软? 贺元摆了摆手,五桃就要送客。谁想小丰还有话说, 他不安的抬起头, 看向贺元。 贺元歪在椅上,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长裙, 许是怕冷,又着了略深的罩衣。周身立时柔软起来, 一点也无那时在王府的盛气凌人。 小丰擦了擦汗, 窘迫道:“圣上还给郡主备了节礼。” 他说完,看向门外, 那群等候的宫仆中走出来一个宫女。这宫女身姿婀娜,捧着一盒礼盒, 偏生古怪的是竟戴着幕笠。 贺元嘲道:“谁缺他这点东西,拿回去。” 宫女却像是听不到似的, 径直走向贺元。二莲忙挡在贺元面前, 呵斥:“你这婢子好生没规矩, 郡主说了不要!” 小丰忙补充道:“圣上说这是御赐,不许您拒。” 那宫女她缓缓跪下,将礼盒向前一捧。 徐嬷嬷不在,贺元房里都是五枣做主,她自是不得看贺元胡闹,就走来接礼盒。 宫女交过礼盒,抬起脸,突然伸手将那幕笠揭开,涩嗓道:“圣上还让奴婢带了话。” 惊得最近的二莲“啊”一声叫出,“还不把她带下去!”三桃倒吸一口凉气,就往外唤人。一时惊慌成一团乱麻。 小丰又跪下来,颤声道:“是圣上的意思。” 几个丫鬟就要为贺元遮住这不堪之景,偏贺元依旧看见。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在场的人都能看出,这张脸与贺元四分相似,却被从中到左一道已经结疤的鞭痕毁了干净。 她还弯了唇,对贺元笑:“圣上说,他有些想您。” 贺元惊得站起,脸色发白。她自是晓得这是那日被她鞭笞过的妃子,谁想还能再见。 “滚,给我滚!”贺元的嗓音尖利嚷道,她胸口刹那翻滚开来,直让人喘不过气。 几个丫鬟不知晓前因后果,见贺元被惊吓,俱气得不行,却又是阮七的旨意,只得将气撒给小丰。 小丰忙扯着那毁脸妃子走,妃子偏偏回头对着贺元笑,还伸手摸着那道鞭痕。 内室又乱作一团,贺元白得吓人,她死死抓着扶着她的三枣,生生抓出印子来,“他是故意的,他要折磨我!”崩溃般道不停。三枣忙安慰她,劝她,又拍着她的背,贺元表情才稍稍舒缓。 闹剧一止,五桃看着手上的礼盒,局促问:“郡主,这。” 贺元才看去,她不安道:“你拿过来。” 五桃捧着礼盒走来。 那礼盒模样老旧,花式仿佛还是好多年前的宫中款式,是个点心盒,贺元见惯此物,不以为意。 她舒口气,厌倦道:“给我往外砸。” 五桃自是听话,将盒子一丢,盒子竟是空的,孤零零散了开。 贺元不解其意,憎恶道:“疯子。” 晚间,太皇太后摆了团圆宴,不过三人成宴,一桌素斋,甚是凄凉。贺元与阮三各坐一旁,从入座到开宴,贺元是一眼未看。 太皇太后却是舒心不已,连说好几句吉祥话。又拉扯着阮三絮叨:“你这一回南城,再行可得小心。”他再行却是去往金都,见他的好弟弟。 阮三点着头,慢条斯理嚼着菜,看着的却是贺元。 贺元食不下咽,她再没过过比这还难过的中秋。不过十年,贺意与明华竟都离开了她。 等说了好一阵,太皇太后才看向贺元,突然道:“今日阮七又传了什么信。” 贺元抬起脸,正撞见阮三目光炯炯看着她,不禁一阵腻歪。她道:“能有甚,不是叫我回金都。” 听此,太皇太后把贺元细细看了遍,她自是晓得贺元生得好,却未想几年不见已成尤物之态。 “他对你倒是上心。”太皇太后这话落口,阮三夹菜的筷也正掉了地。 清晰而刺耳。 太皇太后瞥了阮三一眼,意有所指道:“你这么大了让哀家少省点心。” 贺元难堪道:“我不回的,我要陪您。” 太皇太后伸手拍了拍贺元,慈爱道:“有你在,哀家也不烦闷。” 阮三不语,他盯着桌上的一式菜,突然说:“我记得,你喜欢吃。”他说得自是贺元。 贺元晓得他说的什么,她道:“那是从前,早腻了。” 阮三却笑:“我都未说是哪道菜,你就晓得腻了。” 贺元剜他一眼,不耐道:“以前吃的我都腻。” 阮三还要再说甚,太皇太后却轻咳一声,感伤道:“你小舅舅怎么这么倔,不肯陪哀家好好吃顿团圆饭。” “小舅舅到底已是出家人。”阮三说此话,眉头紧紧一皱。 太皇太后跟着念了句“出家”,这两个字却令她舌尖发疼。她便再吃不下去,搀着嬷嬷站起,说要去念经。这一宴就剩贺元与阮三,自是散了。 贺元起身往走廊处走,从这回客房,阮三也起来紧紧跟着她。 到转角处,阮三一把拽着贺元的手臂,“他给你什么信”,他竟质问她。 贺元觉得他有病,呵斥道:“你松开,关你何事。” 阮三不干,连贺元的丫鬟嬷嬷也被拦住,徐嬷嬷有些焦急,就要推开过来,却被死死挡开。 贺元看见,骂出声:“你疯了不成。” 阮三浮起一个古里古怪的笑:“他竟欢喜你这么多年,倒真是深情。” 贺元闪过一丝羞恼,提高嗓音:“你又要翻旧事不成。” 阮三不理,他低低笑:“我还记得,你对我抱怨。” “你说,他又在偷看你,真是恶心。” 那还是阮五死后,阮七出了冷宫,终于正大光明活在宫殿。贺元与阮三处尝情|事,腻歪缠绵,难免不与他相遇。 贺元长至颜色初开,见多了这样的眼神。她憎恶不已,悄悄告予阮三。 那时她说:“我欺他辱他,他竟还这般心思,真是卑贱。” 然后。 “我让人打了他那么多次,他竟还灭不了心思。”阮三笑,他有些怀念道:“贺元,你自小就这么招人。” 贺元自是记忆翻滚开来,那一年事情发生太多,阮七的隐秘欢喜不过是回忆的稍许点缀。 那年她记得更深的,还是面前此人的背叛。阮三垂着眼,求她:“你等等我,再等等我。” 等他娶了别家的娇娘,迎她做妾妃,他当贺元是谁。贺元一想都还心口闷得慌。 偏阮三还在继续。 “他那时不过是冷宫的贱种,连狗也不如,你说他胆子怎么那么大。” 贺元已不想再听,她轻轻道:“那又如何。” 他们早已身份逆转,阮三当阮七是狗,可如今阮三却要对他认为的狗摇尾乞怜。 他往事说得越多,他越可怜。 “他欢喜我,那是他的事。”贺元不以为意道。 从前她因为可以仗着这番欢喜有底气叫嚣,只要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可谁想,等她捅破,才知晓不过是她自视甚高,阮七只想将她做玩物报复。 贺元想此,也不禁觉得讽刺。 阮三却带了气:“如何?你可要跟了他。” 贺元情不自禁笑出声,冷嘲道:“是呀,他如今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冷宫贱种,他是皇帝,等呆腻大明山没准儿我就要去他宫里。” 阮三见她笑得没心没肺,手不禁用了力,“贺元,你别忘了,那贱种的娘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贺元笑止了。 阮三小心翼翼松开,又为她揉起手,他低声道:“贺元你要回金都,也是跟我,你得跟我回。” 贺元一把拍开,她愤恨出声:“跟你?和你的一群妻妾?你作什么深情,阮三。” 阮三愣在原地,就见贺元头也不回往前走。徐嬷嬷与丫鬟也借此跑了上来。 出了走廊,贺元大步向前,行至一半,她才抬起头。 今日夜空却连个月亮也无,空荡荡一片漆黑。
第36章 36、没有心 大明山开始落雨, 一连落了几天,山路湿淋淋的。 雨花落地,水汽扑鼻。 贺元坐在檐下, 拿了经抄。明华信佛,贺元是要抄了烧给她。她这般性子, 为了明华竟也静了下来。 阮三是这时走来,带了几个仆从, 侍卫为他撑伞。他向前几步, 又驻足不前。 贺元抄的入神,倒未听见。偏徐嬷嬷又去了外,许是大明山的宫仆多是她旧相识,总是忙碌。 几个大丫鬟互相看一眼,就往前挡在贺元面前。她们都是贺元成亲后跟着的, 虽不晓得两人那段过往, 可男女之事哪里又是眼睛能瞒过。 或者说阮三从未遮掩过他对贺元的侵占欲。她们又惧又怕阮三,唯恐她受了欺负。 阮三不出声, 静默看着。 雨越下越大,又刮起风来, 为阮三打伞的侍卫身子淋湿了大半。 没人惊扰贺元, 直至雷鸣响起,她才惊般抬头。几个丫鬟哪里抵挡得住高挑的阮三, 贺元一眼就瞧见。 阮三撇了撇唇,不满道:“她们怕我做甚。” 贺元止了笔, 没甚耐心开口:“你有何事。” 阮三往檐下一踏,又近了几分, 他一扫大丫鬟们, 冷道:“让开。” 他却是给了贺元面子, 未让侍卫拉开她们,偏偏不识时务。 “退下吧,去给我拿件外衫。”还是贺元出声,才起了效。 风雨交加,贺元有些冷。 阮三就要解开外袍,为贺元穿着。贺元嫌恶一瞥,打断道:“你要不怕我丢了雨里,你就递来。” 阮三才没了动作,他却半分闲不住,拿起她抄好的经卷,一笑:“你这字抄的经,哪个菩萨敢要。”贺元的字不好看,旁的闺秀一手簪花小楷,那也是学了好些年岁。贺元少时玩乐荒废时辰,字自写得潦草。 贺元反唇讥讽:“你的字能看到哪儿去。” 两人都是不学无术,无甚区别。 屋檐挂着的水珠滴了下来,打在抄的经上,花了几行墨字。 阮三没瞧见,随意撂在按上,他问道:“你向来厌倦这些,何必委屈自己。” 贺元眼尖,瞅见了,她抄了两个时辰的经卷被雨水晕花。 她气急败坏,一把推开阮三,骂道:“你就是欢喜毁掉我的东西才高兴是不是。” 这话一出,阮三脸色发白,半分力气也未留,任由一个跌足,被她推进雨中。 他淋了丝雨,就被侍卫撑了伞遮住,阮三似着了恼,朝后吼道:“都滚!”也不要伞遮挡,淋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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