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礼贤下士的模样还真叫不少人忘了他曾经残暴的名声,投在他门下的门客文士据说已有近千。 当然, “近千”只是夸张的说法,就骆鸣雁所知道的只有百余人,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 再如何也不会超过三百。 闻绍形象的转变还是比较成功的, 这几年新入朝的人大多相信彭城王是个温和儒雅平易近人的人。 而闻绍为了维持这个形象, 在家中也都尽量收敛脾气,不会动辄再打死仆役,实在怒极也是暗中施虐, 完事后处理得一干二净。 这份温和骗过了许多人, 还真叫世人以为彭城王年岁渐长变得稳重,往年那些凶残暴戾都只是年少轻狂, 皇帝也多次对形象转变后的闻绍大加夸赞,甚至几次在群臣面前说出“此子肖朕,又有武帝遗风”。 朝中逐渐有了个信号——皇帝打算易储。 但骆鸣雁没被闻绍的假象骗过,或者说,她时时刻刻保持警醒,不叫自己被所谓的温情蒙蔽了心智,真信闻绍年纪大了修身养性不杀生了。 这份警醒叫骆鸣雁看透被温和掩盖的残酷、稳重背后的血腥。 去年新进府一位美人不知彭城王的温和都是假的,倚仗着宠爱在府里作天作地,都不需要骆鸣雁出手,府里其他姬妾略施小计叫那美人惹怒了闻绍,后来那美人再没在彭城王府出现过。 “前几日妾听人来报,太子妃有恙在身,想来,今日恐不能入宫挂桃符。”骆鸣雁想起此事,同闻绍说一声。 太子妃这么多年来一到年节大祭就生病,谁都知道她什么意思,建康京的人一开始还觉得这个齐国公主不把他们宋国放在眼里,声讨了一段时间,后见太子妃依旧我行我素,也就不爱说了,都习以为常。 闻绍对齐国女人在否毫不在意,不过他很乐意看太子的笑话。 皇帝欲易储君的话是他叫人传出去的,可传了两年,传言还是传言,不免叫闻绍心急。 父皇既然不喜闻端,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肯废太子呢? 太子那么废物,萧本荣在魏郡栽了个大跟头,连累太子被朝臣质问被皇帝当廷训斥。 就这样了,父皇还是没有要废太子的举动,甚至显阳殿传出来的消息,委婉提了一嘴“朝中多有传言要易储”的赵永都被皇帝打了板子。 赵永可是显阳殿大监,皇帝的心腹。 他都被打。 闻绍想不通。 骆鸣雁见闻绍似在走神,也不介意他没有回应自己的话,问左右道:“世子起身了没有?” 正说着,小家伙就连跑带跳跑进来,到了近前,站定,举起两只小短手奉在身前,弯腰拜下,称:“给父亲、母亲请安。” 礼行得标准,完全不因穿太厚而做不到位。 模样太可爱,叫人见之实不知该怎么疼爱才好。 “阿菟,过来。”闻绍朝儿子招了招手。 他很疼爱自己唯一的嫡子,早早就给孩子请封了世子,他的平易近人形象能成功营造出来,他对儿子的一派慈父模样在其中居功至伟。 小家伙听到父亲召唤,先是看了眼母亲才欢快地朝父亲跑去,跑到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就身子微蹲,起跳,发射—— “爹爹……” 闻绍精准抱住扑过来的儿子,父子俩笑闹成一团。 骆鸣雁在一旁瞧着,投在儿子身上的目光柔和慈爱。 “娘亲……”小家伙朝母亲一个劲儿地招手,想要母亲也一起参与幼稚游戏。 “好了,时辰不早,咱们该进宫了。”骆鸣雁才不去,她梳了半个多时辰妆可不能弄乱了。 元正前三天,宫中惯例召宗亲进宫挂桃符祈福灭祸,能进宫的可不是是个宗亲就行,还得看与皇帝的亲疏远近、姻亲都有谁家、手上有没有握着实职等等,最后能进宫挂桃符的人也就十之一二,不过加上各自的家眷人就不少了。 彭城王府的马车快到宫门前时,侍卫在外头报太子仪仗在前方,骆鸣雁朝闻绍看去,果不其然他眉间皱了起来。 “下去吧,也不差这几步路。”骆鸣雁劝道。 双方身份摆在这儿,太子是君,他们是臣,哪怕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只要他一天还是太子,臣子见到他就得下车行礼。 别忘了你辛苦营造的假象,叫人挑理你不敬太子,你前面的辛苦可就白费了。骆鸣雁把这话在脑中转了一圈,没有说出来。 闻绍啧了一声,拿了大毛衣裳先把儿子裹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才下了马车,在车下把妻儿扶下来。 彭城王府一行人往宫门走,到了近前闻绍看到太子竟在宫门前站着,看太监撑的伞上落的积雪,闻绍有理由怀疑太子是故意站在这里等着他来行礼。 闻绍一股火就从心头燃起,被骆鸣雁拉了一下衣袖,他看了眼妻子,才勉强压下火气,朝太子拜下。 他拜下的姿态并不敷衍,闻端垂眸看着,并不像往常那样立刻叫起。 看着闻绍不得不向自己弯腰,为了伪装出来的模样还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他就想笑,想大笑,想说一句“你也有今天”。 看到现在的闻绍,叫闻端犹如看到曾经的自己。 为了稳固储君之位,他也这般伪装约束过。 不能喜怒不定,不能肆意妄为,要礼贤下士,要中庸稳重。 上不能引得父皇猜忌,下不能叫朝臣看轻,其中的分寸他拿捏了几十年。 他为了这个太子之位委屈了几十年。 可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就叫他委屈求全,无论是对父皇、对兄弟宗亲、对朝臣士族,他都得委屈求全。 他的人生,他的婚姻,他的儿女,都受尽别人的摆布,他分明是天之骄子,却活得还不如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 是因为他站在还不够高么? 如果式乾殿里的那张椅子由他来坐…… 闻端想到这儿,心绪顿时翻涌难静。 如果他是皇帝,闻绍定不敢对他不恭敬,朝臣也不敢不听他说话,乃至萧本荣也不会在魏郡吃大亏。 全都因为他不是皇帝! 闻绍等了好几息的功夫还不见太子叫起,脾气一上来也不装什么温良人了,直起身负手,对太子说:“大哥在门前站了许久了吧,在这儿站着作甚?” 骆鸣雁听见闻绍说话,便也收了礼牵着儿子安静地站在闻绍身后。 小家伙紧紧挨着母亲,一只小手偷偷揪住父亲的衣摆,怯怯探出一点儿来仰头看父亲对面那位极少见过的大伯父。 大伯父好老哦。小家伙在心里嘀咕。 闻端的目光也被探头探脑的小家伙吸引住。 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他想起了江氏肚里那个与他缘薄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活着,现在该长成半大小子了。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他也不会至今膝下尤虚,成为他被人攻讦储位不稳的理由之一。 闻绍察觉到闻端看的是自己的儿子,立刻上前一步将儿子遮挡住,与闻端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请闻端先行。 闻端瞅着闻绍,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的,看起来像是在嘲讽,细看其中又带着一丝悲悯。 悲悯? 闻绍看清楚那眼神,登时就怒了。 可现还在宫门前,他不能肆意发脾气,否则传出去他努力经营的名声就要回到五年前了。 闻绍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觉得自己已经心平气和了,才说:“弟弟听我家王妃说,高羽把萧洗马给打了一顿,大哥萧洗马没什么大碍吧?” 闻端略微翘起的嘴角猛然拉平,他自然能听出闻绍谈及骆乔时的语气,那是谈及自家人的亲近。 他自然将目光移到闻绍身后的彭城王妃骆氏身上,在心里哼了句:老三倒是结了门好亲。 不免就想起当初自己也动过娶骆氏的心思,后来被人劝住。 幕僚们给他分析了娶骆氏的利弊,道若是骆乔的亲姐妹尚可娶,隔了几层的堂姐妹实在没有太大好处还会叫皇帝更加忌惮。 倘若当初在江氏去后,他立刻就进宫去向父皇表明心迹求娶骆氏……不,不一定非要骆氏,随便哪家的贵女都可,是不是他就不用被逼着娶齐国女人了? “要我说,高羽有错,打人实是不该,可若有人一而再胡作非为、从中作梗,谁能咽得下这口气呢,太子您说是吧……” “有的人没能力又没自知之明,还事事想染指……” 闻端听着闻绍含沙射影,心思却飘远了。 他这个人有个说不上好话的习惯——自省。 做过的事,每一个决定,事后他总是回想,想当初究竟对不对,能不能做得更好、 这样自省多了,就很容易产生不好的情绪——后悔。 后悔不该这样做,后悔不该冲动,后悔没有冲动。 后悔自己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没有血性! 闻绍还在絮叨,闻端忽然就迈步跨过宫门,招呼没打,径直往里走。 闻绍:“!!!……” 这什么人啊! 有没有礼貌啊!! 太子了不起啊!!! 骆鸣雁一看闻绍阴着个脸,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知道他又要控制不住脾气,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王爷,咱们也快进宫罢,别误了时辰。” 闻绍压下火气,对骆鸣雁笑笑:“还好你提醒了我,也不知太子站这儿这么久是为什么。” 这是要把迟到的锅甩给太子。 骆鸣雁觉得好笑,她也没勉强自己忍着,无声地笑了下,与闻绍一左一右牵着儿子的手跨进宫门。
第224章 这日, 明德宫也在挂桃符。 周祈站在廊下看宫人把旧的取下换上新符,边说着祛病消邪的吉祥话。 中原人的礼节真够多的,在成都京这日子可不会如此隆重的挂桃符。 这时候的成都宫里, 母后在做什么呢? 周祈看着新换上的桃符不禁出神。 自打母后掌权就一直推行效法中原汉人, 学汉人穿衣打扮、文字书籍、宗族礼法,各种她认为好的都学来。 朝臣的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母后却毫不动摇, 甚至借此大肆排除异己, 杀的人多了,反对的声音就少了。 十几年,他们齐国学中原汉人学得不算很好, 汉人的各种繁文缛节他们学了个一知半解, 汉人的文化太深广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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