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涌入单薄的大氅,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长街尽头,坐落着一座破败旧宅。 冬雪厚积阶前,破烂的大红灯笼在地上骨碌碌乱滚。铆钉大门上贴着白森森的封条,被寒风掀起一角,将裂未裂。 卫姝瑶盯着那白纸墨字,咬了下唇,唇瓣上立即显出深深的月牙儿印来。 遥遥听到几声嬉笑,几人勾肩搭背摇晃着往这边过来,腰侧皆挂着铜制腰牌。未等那几人行至跟前,浓重酒气已先扑鼻而来。 “啊呀,这不是英国公府吗?”一人眯着眼,扫了眼高大宅门。 “啧,这地方昔日确实风光……只可惜啊,如今便是给鼠蚁做窝,都嫌脏吶。”他故意捂住鼻子,惹得旁人嬉笑声此起彼伏。 众人大笑递着眼色,似乎忘了当年英国公府显赫之时,他们便是路过门前都得下马小步趋走。 卫姝瑶倏然抬起眼,咬紧了唇瓣,皙白手指攥得更用力。 长顺悄悄拽了拽她,低声道:“走罢。” 二人掉头离去,还能听到男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从寒风的罅隙里透过来。 “可惜咯,也不知卫家那朵娇花沦落成什么样,若是给小爷做个妾,倒也不必逃亡在外。” “那可是重犯,你不要命啦……” 卫姝瑶充耳不闻,挺直了脊背,往小巷里拐去。 ———— 连日大雪,诏狱狱阴冷的地面也覆了层薄雪。 卫蒙走到牢门前,背对来人,朝身后挥手,“走吧,莫再纠缠。” 饶是见识再多,面对这位威名赫赫的老将,来人依然有些发怵。 他定了定心神,再次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将军,当真不再斟酌?” “只要您投奔宁王殿下……”来人压低了音量,近乎低语,“您的女儿便是将来的皇后!” “莫要再说了!”卫蒙骤然回首,左手用力捶在墙上,右侧空荡荡的袖子随着晃了晃。 来人被他气势所骇,惶惶无言。 半晌,许是念及对方曾经的恩情,卫蒙强压了怒气,沉声道:“阿瑶的婚事,她自己做主。何况,她如今陷在那虎狼窝里,我又能如何?” 话未落音,卫蒙将那人送出门去,捶了下木门,“嘭”地关上了门,没有再抬头。 直至听见那人脚步声完全消失,卫蒙才慢慢转过身去,望着那一扇小窗叹气。 寒风刀子似地刮在脸上,将他满头白发吹得乱糟糟的,几乎遮住了眼。 沧桑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再也按奈不住,用仅剩的左手猛地抽出胸前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 十片纯金的叶子散落在草堆里,泛着夺目的光。 卫蒙下意识偏头,望向小窗外沉闷的天色。 “那小王八羔子竟还想卷土重来……”他冷冷踢了一脚金叶子,呵出一团雾气。 其实不必细说,卫蒙也心如明镜。 当今天子病痛缠身多时,太子虽有参政,却根基尚浅,朝野上下难免人心浮动。宁王若是兵行险着,杀个回马枪,倒不是毫无胜算。 那夜宫变,旁人皆以为宁王中箭身亡,却不知那具尸首不过是个替身罢了。是他亲自把受伤的宁王送出了宫,本也没想着那厮能活下来,权当报恩罢了。 熟料宁王非但没死,竟又笼络了一批心腹,意图东山再起。 倘若只是他一人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左右不过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 可是,这从龙之功,要葬送他唯一的女儿毕生幸福。 他的婵婵…… 想起小女儿,卫蒙蓦地怔住。 良久,他才慢吞吞弯下脊背,半跪在地上,伸出独臂,将那陷在脏污里的金叶子一片又一片地捡起来。 污雪浸进手指皲裂的伤口,凉意激得他一抖。卫蒙毫不在意,只是撑在草堆里的手臂愈发绷紧了。 “父亲!” 听见熟悉的声音,卫蒙搭在最后一片金叶子上的手瞬间僵了下。
第13章 见面(修) 卫蒙忙把金叶塞进怀里,胡乱擦了擦手,半惊半疑地转过头来。 “父亲!” 又是一声低唤,满含着迫切心急。 再细看,急速奔近的人是个身量不高的纤长身影,在幽暗的牢狱里分外惹眼。 果真是他的婵婵。 卫蒙眼神一滞,不想女儿看见自己受刑后的狼狈,正要背过身去,却因脚下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他咬紧了牙,独臂撑在地上,僵硬地起身。 卫姝瑶奔到门前,纤细手指一下抓住了栅栏,焦急地低喊:“父亲,可有摔着哪里?” 她跑得太急,帽沿落下几缕凌乱发丝,飞扬在面颊上,挡住了眼睛。但卫姝瑶全然顾不得,蹲下身来,试图伸手去扶卫蒙,皙白的手指在空中拼命捞着,最终勉强抓住了他的胳膊。 “父亲,您的腿……” 卫姝瑶竭力把卫蒙拽起来,一眼就看见他裹在破烂麻衣里的小腿,青紫一片,肿胀得不成样子。 “他们对您滥用刑罚了?”她抬起头,露出素净的面容,暗淡光线越发衬得面色苍白。 望着女儿担忧的双眸,卫蒙满腹的诧异和忧虑都化作了慈爱眼神,心中千言万语只凝成了一句话—— “这些日子,父亲不在你身边……阿瑶受苦了。” “女儿不苦,不是好端端地站在父亲眼前么。”卫姝瑶柔声安慰,眨了眨眼,将眼底热意压下去。 瞧着她故作坚□□蒙更是心酸,顿了好半晌才抬起手,慢慢拂去她额前散落的发丝,喉咙滚了一下,“看见你平安无事,我死也能瞑目了。” 卫蒙压了心里的苦涩,低声问:“前两日听狱卒说你失踪了,我实在担心。这几日,你躲去了哪里?” 卫姝瑶抿了抿唇,轻轻垂下眼,长睫抖动了两下。 她从董兴滥杀公府众人开始,直到自己藏身在皇宫之中,一一说与卫蒙听。可她却并不敢告知个中细节,不敢将自己求得了太子庇护一事告诉父亲,只说自己混进了内宦队伍里,现下藏在偏僻的冷宫中。 “我买通了小太监传话,求了父亲的旧部带我来诏狱。” 卫蒙眉头蹙起,“谁?” 卫姝瑶将早就想好的措辞,认真说出口:“罗淮英,罗佥事。” 卫蒙紧蹙的眉心总算松开了些,微微颔首。 罗淮英原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副将,虽然年纪轻轻,却因屡建奇功得了圣上赏识,五年前得以留京任职。后来机缘巧合下,做了锦仪卫指挥使。这人只跟着他两年,却颇为知恩图报,亦是卫家出事后少有的敢于开口求情之人。 也正因此举惹怒了皇帝,罗淮英由锦仪卫指挥使贬斥为佥事,白叫董兴捡了个便宜。 卫姝瑶犹豫了片刻,扯回正题,问道:“父亲,那夜宫变究竟发生了何事?宁王如何胁迫您相助?” 卫蒙面色一沉,“阿瑶,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都是既定之事了,不必费力。” “父亲!”卫姝瑶又急又恼,“不说清楚,我如何能救您出狱!” “我落得如今这下场,不过咎由自取。可此案连累了你和公府众人,父亲万确实般悔恨……”卫蒙说得无奈,唇边抖得厉害,末了重重叹了口气,“阿瑶,别再纠结这案子,快离开皇宫。” 卫姝瑶不敢置信,抓着卫蒙的袖摆,眼中蕴起了泪,“父亲,你说的什么胡话?难道,你不要女儿了吗?” 卫蒙眼角下垂,反手握住卫姝瑶的手,覆住她:“阿瑶,离开京城,去找你哥,好好活着。” 卫姝瑶彻底怔愣住,良久才反应过来,张大了嘴,舌头都惊得打卷,“哥哥他、他不是……” 卫蒙摸出胸前的金叶子,一并塞进卫姝瑶的手里,用力捏了下她的掌心,颔首道:“往北走,去河州。” 实在是太急了,没能再多说两句话,卫姝瑶便听见了长顺催她的铃铛声。 “阿瑶。” 临去前,卫姝瑶昂首,抬眼望向站在栅栏里的父亲。寒风冷冷,吹得他空荡荡的袖子轻微晃动。 卫蒙扬起仅有的左臂,朝她摆手告别,“莫要去打听宁王的事情,还有……” “要小心东宫太子谢明翊,莫要被他捉住,那人心思缜密,极擅伪装,他还是……” 卫蒙想起什么,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你切记,若是听得太子二字,有多远跑多远。” 卫姝瑶咬紧了唇瓣,手脚发僵,心跳如擂鼓。 最终,卫姝瑶只是攥紧了手里的金叶,重重点了点头,好叫父亲安心。 其实她已经知晓,东宫太子便是昔年那个小哑巴。 ——被她戏弄,遭她羞辱,被卫蒙故意发配去寒苦边关的少年郎。 卫姝瑶跟着长顺走到一间审讯室中,听得隔壁传来了鞭笞责打的声响,小脸一下煞白。 “咱们在这里坐坐,等殿下先回去,再离开。”长顺安抚了她两句,说:“放心,殿下已经吩咐咱家打点好一切,姑娘不必担忧。” 卫姝瑶轻轻点头,一个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她捏了捏袖中的金叶子,眉目间带了点忧虑。 父亲哪里来的金叶?哥哥当真还活着?若是父亲诓骗她,只是想叫她离开京城…… 卫姝瑶抿紧了唇,松了手。 她听见隔壁传来了痛苦的哀嚎,叱骂声中夹杂着谢明翊的名字。 她迭放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视线落在莹润的指尖上。她一双纤细手指生得很美,粉嫩的指甲上有浅浅的月牙儿,手背白皙滑腻,隐隐透出底下细细的青筋。 不知为何,她蓦地就想起,昨夜指尖触碰在谢明翊胸前的时候。 分明只是极轻地按了按,却触及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他灼热胸膛传来的热意炙烤着她的指腹,连同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震得指尖麻酥酥的,过了整夜仍是挥散不去。 卫姝瑶默默把手指全部蜷缩起来,收进袖子里,又缩了缩肩膀,将手藏得更严实些。 过了许久,隔壁的审讯才告一段落。 锦仪卫押送着罪臣下去,一直守在堂中的罗淮英略略躬身,对着堂上各位朝臣拱手行礼。 “臣送各位大人出去。”罗淮英抬眼,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中央的太子殿下。 众人皆是屏气,也悄悄侧眸看向谢明翊。 谢明翊笑笑,随手卷起供词,轻敲了敲掌心,“诸位大人辛苦,且先回府罢。” 众人方才如获大赦,纷纷拱手道别,麻利地从后门出去了。 罗淮英立在原地,看见太子并没有离去的意思,眉头轻皱,恭敬问:“殿下可还有事要处理?” 候了许久,罗淮英也没听见对方的响应,他心里一沉。 沈兴良麾下的小武将,他对此人名头早有耳闻,却一直未曾见过。那个无父无母的哑巴少年,十岁前不会说话处处遭人白眼,十五岁后却颇得沈将军赏识,初出茅庐便大破敌军,令众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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