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昏暗,将二人交迭的身影衬得朦朦胧胧的。 谢明翊转过身去,慢慢道:“孤会带你走。” 言罢,竟是不再予她半分眼色,径自拂袖离去了。 卫姝瑶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想着这迂回之法总算成功了。 只是,也忒冒险了些……她想起谢明翊方才看她的眼神,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下回可断然不能再激怒他了。 …… 第二日,长顺端着盘松子糖来传话,说谢明翊近来忙碌春搜之事,东宫或有许多外人出入,不许卫姝瑶再出藏书阁。 末了,又赔笑道:“殿下近来确实忙碌不堪,并非对姑娘有成见。过两日春搜,殿下早已吩咐咱家给姑娘打点妥当,您且保重身子,届时咱家再来请您。” 其实他不必说这样的漂亮话,卫姝瑶也不会对谢明翊有半点不满。 她也不敢。 “那就有劳公公了。”面上的功夫还不能少,她浅浅笑了笑,“只是,殿下公务繁忙,我也不便去他面前叨扰,烦请公公提醒他顾及身子。” 长顺应了声,眼看着她进了藏书阁,合上了门扉,才慢慢转身,望着不远处的大殿发愁,面上笑意立即散了。 这传话的日子,不好过啊…… “姑娘,您当真不介意?”宝枝见她又托着下巴思索出神,愁脸道:“奴婢瞧着,殿下挺照拂姑娘的,又为您主持公道,怎的突然禁足?莫不是有什么原因……” “你不知,太子心中实则极为不待见我,我何必自讨没趣追问?”卫姝瑶笑道:“你把那松子糖拿过来,缓缓气儿。” 卫姝瑶咬着松子糖,眯起眼眸,思索着逃跑计划的最后一环。 她想,春搜必定会邀请诸多世家权贵,沈兴良作为太子少保,必定也会去,应是万无一失了。 提起沈兴良,卫姝瑶忽地停了下来。她细算了下日子,神色一怔。 再过些日子,便是谢明翊的生辰,他要在春搜猎场过生辰? 有一回,她听闻沈兴良病了,做了功课便去后院探望沈兴良,给他端了一小盘自己做的糕点,又叙话扯了几句兄长的近况,方才辞别。 临出门时,沈兴良忽然提起让她今夜留在沈府用膳。 “我是个粗人,惯不爱与人打交道,这府上冷冷清清本也习惯了,只是眼见佳节临近,人又在病中,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沈兴良确实性子刚直,不爱与人来往,而今又卧病在榻。 卫姝瑶来沈府念书五年,从未见过他生病,一年到头连风寒也不曾有过,只不知为何那次他病得那样重,一连十几日大半时间都在昏睡。 看他病容恹恹,又诚意恳切,卫姝瑶出于对他的敬重和生病时感同身受,便乖巧答应了。 直到深夜坐上圆桌,对上谢明翊那双清冷的黑眸,卫姝瑶才知道那夜是他的生辰。 彼时,谢明翊已经被留在沈兴良身边做了小副将,她倒不太惊讶,没有深想。 如今想来,谢明翊生母是崔嫔,他与皇帝又生得有几分相似,沈兴良既见过崔嫔,怎会从未起疑。 想来沈兴良早已知道谢明翊的身份,只碍于某些说不得的原因,才妥善将他安置在身边,为何对他诸多关照倒也说得通了。 不过眼下,卫姝瑶并不打算深究谢明翊往事,她早日离开东宫,去往河州寻兄长的下落才是正事。 届时,他走他的阳光道,她行她的独木桥,再无纠葛得好。 ———— 四日后,乌泱泱的车马如蜿蜒长龙自京城出发,路上行了七日才到了春搜所在的地方,鹿水河猎场。 这地方离鹿谷山仅有百余里,穿过鹿谷山便是离京的河道。 天色已晚,朔风忽起。 黑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风吹在身上割刀子似的。 “这天色,瞧着要下雪了。”宝枝掀开车帘,愁着脸说:“也不知明日春搜如何安排。” 话才落音,就察觉一片凉意飘进来。雪花簌簌落在衣袖上,宝枝忙合上车帘,给卫姝瑶拿了床薄毯盖上,生怕她惹了寒气。 卫姝瑶坐在马车里,拢紧了怀里的手炉,道:“下雪了 ,不过在猎场多住几日。等雪停了,再上山打猎才是有趣呢。” 果然,待她二人下车时,长顺便走了过来,说今夜要在山下暂住一夜,等明日雪停了再上山。
第19章 梦魇 长顺领着二人进了宅邸,亲自送她们进了屋,又叮嘱了宝枝几句,方才离开。 这宅邸虽是久未住人,却因天子出行,早就提前做了准备,里面已经燃起了炭炉子,将外面的冷意隔绝开来。 脱鞋上了榻,卫姝瑶才觉得活过来了。颠簸了一日,身上虽是暖和的,脚趾上却冻得发麻,木木的好似没有知觉。 她自幼娇养,只有小时候去河州探军那次吃了长途跋涉的苦。这回出行,天寒地冻,一双软绵绵的小脚痒得挠心挠肺的,恨不得蹭破皮地揉搓。 “哎哟我的姑娘,再搓就破皮了。”宝枝端着汤婆子进了屋,塞进被子里,连忙上前来看。 瞧见那雪白滑腻的脚背上已经搓得通红,宝枝想了想,转身又出门了。 自卫姝瑶被禁足后,这几日谢明翊都并未出现在她面前,连长顺来的时候也少,也就是今日安置住所的要事才露了个面。 “崔公公有更要紧的事,往后姑娘这边若有事寻殿下,由小人代转。” 接替长顺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内宦,名唤梁锦,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量却不矮,比长顺还高出半个头。 这人年纪虽小,虽是一身内宦的青衫,却隐隐能见强劲臂力,不似长顺那般和颜悦色,有些傲气凌人,对卫姝瑶态度冷淡,爱理不理。 “小人且劝姑娘一句,若非性命攸关的要紧事,莫要随意叨扰殿下。” 卫姝瑶后来才知道,此人是谢明翊从边关带回来的心腹,原是先天顽疾才做了内宦,乃是谢明翊近身暗卫之一,尤擅短刃擒拿,明摆着是为了看管她。 宝枝绕过门前斜靠着小憩的梁锦,也不敢表露不满,面上依旧是和颜相处,入了屋内才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少同他计较,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卫姝瑶接过宝枝递过来的汤婆子,安慰了两句。 脚下汤婆子的热意传来,卫姝瑶渐觉困乏,忍不住脱了衣衫,直接缩进暖呼呼的被窝里,眼皮子愈加沉重,半睁半闭着眼。 卫姝瑶睡意沉沉,不多时便入眠了。 夜间风雪欲来,狂风倏地撞开了窗户,击得窗棂“噼啪”作响。 卫姝瑶在冷意中醒来,见案上的笔架砚台皆被扫落在地,地上一片狼藉。 她皱了皱眉,随手拽了外裳,趿拉着鞋子,下榻去拾捡。 刚蹲下身,忽闻得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入室内。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道踹开了门扉,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直冲她而来。 卫姝瑶抓着砚台的手一僵,不禁起了密密的战栗。 她僵硬地抬眼,便见庭院里横七竖八倒伏着十数具尸首,血淋淋的脑袋乱滚一地。 其中有个年轻的女子尚未咽气,正朝她望来,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惧和不甘,苍白的唇一开一合,看起来想对她说些什么。 卫姝瑶手中的砚台“咣啷”一声落地。 那是宝枝。 她满身泡在血泊里,惨白的面上溅着猩红鲜血,一面艰难地朝房中爬来,一面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身子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姿势。 “姑娘……跑……快跑……”她幽怨的嗓音细细的,又异常清晰。 卫姝瑶浑身动弹不得,瞳孔一缩,却是因着宝枝身后缓步行来的那人—— 是谢明翊。 他漠然地拎起手中长剑,越过瘫在地上的宝枝,目光沉沉落在卫姝瑶身上。那张清润俊朗的面上尽是血污,一双戾气横生的黑眸死死看着她。 “噗嗤”一声,谢明翊面无表情地刺穿了宝枝胸膛,拖着长剑一步一步走近。 犹自淌血的刀刃刮在地上,声音尖锐刺耳。 他走到了卫姝瑶面前,伸出染血的长指,慢慢抚摸着她的面颊,力道不轻不重,似是擦拭心爱的瓷器。 “阿瑶……我母亲被昏君所害,父亲遭绞刑而死,阖族四百八十三口无一幸存,我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本欲替他们复仇……而今大业已成,所有害他们的人都下地狱去了。现在,只剩你一个了。” “呵,你且放心,我下手甚轻,不会很疼。” 伴着他极轻的一声叹息,长剑划破了她的雪颈,她猝然倒下前,察觉一滴血泪落在她的脸上…… “姑娘!姑娘!” 卫姝瑶被猛烈的推搡惊醒了。 她如同溺水得救的人,大口喘气坐起来,才发觉浑身汗出如浆。 “姑娘方才梦魇,怎么也叫不醒,可吓坏了奴婢。” 宝枝上前来给她换了衣裳,担忧道:“别是旧疾复发了,奴婢去找梁锦,请他找个大夫来瞧瞧?” 卫姝瑶唇色苍白,抬手摸了摸额头,冰凉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已经结痂掉落的伤口。 锥刺般的疼让她一下清醒过来,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不必麻烦他。” 梁锦本就不待见她,她不想大张旗鼓平白受气。 因着方才的梦魇过于惊悚,卫姝瑶没了睡意,攥紧了被子,望着房梁出神。 宝枝躺在另一张小榻上,望了望那瑟缩一团的娇小身影。 便见皙白面颊如玉似雪,那双受惊的眼眸里泛着莹莹泪光,少了几分寻常的娇艳,多了些惹人怜爱的柔弱。 她不免心底默叹了一口气。姑娘生得这般美,太子殿下怎会忍心这么多日不曾见她…… 片刻后,卫姝瑶听见宝枝低声开了口,“姑娘方才梦魇得厉害,当真不用奴婢去找大夫?殿下一直对姑娘多有照拂,料想不会置之不顾的。” 卫姝瑶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其实他照拂我另有原因,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以后不要再提这种话了。” 宝枝不明就里,仍是轻轻应了一声,翻过身去安静了。漆黑夜色中,渐渐传来她匀称的呼吸声。 卫姝瑶仍是紧紧抿着唇,梦中的谢明翊和现实的谢明翊在她脑海中身影交织重迭,又快速分离。 刀刃划破脖颈的逼真感觉实在怪异,她深咬了下唇瓣,将自己全身蜷缩起来。 怎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 或许是他前几日将她压在榻上,第一次对她泄露出杀意,令她生出了阴影。又或许是,她一直惴惴不安担忧他报复自己,积郁至此? 若是为了往事,谢明翊恨她理所应当,可她罪不至此,怎会幻想出那样癫狂偏执的他呢? 卫姝瑶不由得陷入回忆,想起三年前,她与沈奕恩断义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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