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鸣迟疑了片刻,也跟着一同前去了。 只是,等众人到了破庙,却发现—— 那染病的孩子因为拖延多日,终是熬不住了,早已没了生气。 在孩子们的哀泣中,卫鸣得知,这些人都是涪水县翠坪村的,因前段时间涪州洪灾,家人都被水冲走了,几个孩子实在活不下去了,才结伴来了涪州乞讨。 芫华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帮着他们打点了后事,就要离去。 却在这时,卫鸣轻轻碰了碰她的衣摆,拱手道:“芫姑娘,恕在下不能同行去往曲州,烦请姑娘在曲州等我两日。” “你不想治脑子了?”芫华甚是奇怪地看着他。 卫鸣蹙起眉头,不便把自己准备刺杀曹文炳之事告知于她,只是沉默不语。 芫华抿了抿唇,瞅了一眼他手中攥着的平安符,忽道:“你是要留下来去找你妹妹?” 卫鸣登时如遭雷击,只觉得被人敲了闷棍似的,眼前直冒金花。 “你说什么!”他反手握紧芫华的手腕,急切问:“你在哪里看到她了?” 芫华挪开了眼,抽出手腕,慢吞吞开口,“在涪州城见到个姑娘,和你长得有两分像。” 她神色淡淡,又补了一句:“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声音虽冷,却没有半分逗弄人的意思。 卫鸣一怔,心跳如鼓,手指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此次南下,他虽借口给自己治病要去曲州,实则也是为了从太子手中夺回小妹。岂料,竟在涪州便遇上了,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也不知小妹在太子手中吃了多少苦头,他心急如焚。 思及至此,卫鸣当即就要转身回城。 芫华想起那姑娘的身子骨,眼神沉了下去,迟了一瞬,才拉住卫鸣的胳膊。 “你不知她人在何处,也不知她是否已经离开涪州,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有什么用?” 她淡淡道:“听说前段时间涪州水灾,灾后极易起瘟疫,你不如随我走一趟,顺便打探消息。” 卫鸣思忖半晌,终是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握剑的手。 芫华问那几个小乞丐受灾的村子有哪些,几个小孩听了,连忙说愿意带路。 就这样,二人随着小孩一路到了翠坪村,在这小村落暂住下来。 翠坪村位于涪水上游,本是隐在青山之中,但因突发洪灾山体崩塌,村子被泥石流淹没了大半,只剩十几户村民了。 原本翠坪村与外界来往也属频繁,自上次洪灾后,村子几乎再无外人进来,倒是安心藏匿的好地方。 这两日,芫华白日里走访四周的村落给村民看病,卫鸣乔装去城里打听消息,二人相安无事,闲话寥寥。 今日,芫华从晨曦未亮起就出门了,一直在外看病,半个时辰前才回来。 她回来后,也没理会卫鸣,兀自整理诊册,收拾东西。 她已经收拾完了药材,只剩眼前这一小簸箕了。 卫鸣在河边的石块上坐下来,望着忙碌的女子,虽有话想说,心里却十分纠结不知如何开口。 他已经打探到了小妹的消息,等救回了小妹,他怕是不能再去曲州治病了。 一来为防夜长梦多,二来……他也不想牵连眼前的姑娘。 虽然以后要过上隐姓埋名的日子,但若能一家人团圆,卫鸣也心满意足了。 等回去和父亲团聚,把全家安置下来,他还想给小妹找个好郎君,亲手送她出嫁…… 卫鸣思绪飘远,忽地被一捧清水浇透了面,一下子清醒过来。 “愣着什么,你那宝贝玩意儿掉水里了。”芫华嗓音淡淡,朝着溪水里的东西努了努嘴。 卫鸣低下头,果然看见平安符不知何时从袖中掉落下来,坠入了溪水里。 他急忙跳下溪中,踏水踉跄赶过去,弯下腰,一手把平安符捞了起来。 “这是你妹妹送你的?”远远的,他听见芫华问话。 “是啊,她本来给我求了好几个,但现在只剩这一个了。” 卫鸣抹了把脸上的水,踩着卵石,涉水慢慢往回走。 “她小时候身子不好,高僧给她配了开光的平安符,说也奇怪,那之后确实平安了不少。” 卫鸣已经走到了屋前的大石块上,摊开手来,苦笑了一下,“所以,她信这个。” 芫华想起遇到的年轻姑娘,虽生得倾城绝色,却难掩憔悴,除却思虑过多,应是体内有旧疾。 “她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芫华问。 卫鸣低声道:“不是。她是三岁那年得的病,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 他脱了湿漉漉的外衫,拿了帕子覆上平安符吸水,动作小心而细致。 芫华等着他继续说,却没有听见下文。 良久,卫鸣收起了平安符,抬眼轻声说:“夜深了,你早点休息吧。” 芫华眨了眨眼,盯着卫鸣俊朗不凡的面容,又慢慢打量着他。 他方才跳进了齐腰的溪水里,浑身浸透了水,身上新旧交错的疤痕泛着水光,愈发衬得他龙骧虎视。 单论容貌,卫鸣并非是威武之人,也没有大多数将士的痞气,他沉默不语时更像是邻家大哥,温和而不失稳重。 芫华想起在北边时,卫鸣什么都会,教书习武,砍柴挖渠,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任谁找他帮忙,他来者不拒,甚至会想得更周全。 村里的孩子们也喜欢缠着他,他对小姑娘尤为和蔼,说是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这样带着妹妹长大的。 芫华知道他失忆后,一直想找回亲人。是故,当宁王来信邀请卫鸣去京城,她没有过分劝阻。 这两日,卫鸣曾简短和她提起过京城发生的事情,芫华听了,只是嗓音凉凉地评了一句话—— “太子和宁王都把你妹妹当饵,勾着你左奔右跑,偏你还要上钩去。” 彼时,卫鸣只是笑了笑,眼眸里是春日般的温柔,说:“……那可是我妹妹啊。” 芫华望着卫鸣大步朝屋里走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除了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师父,她常年独来独往,孑然一人形影相吊。 没人会这样牵挂她,她也不会这样担忧别人。 ……可她也曾是有家人的。 只是,那人不要她了。 “喂,我饿了,你能不能给我煮碗面?”她忽然开口。 听见身后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卫鸣推开门的手掌顿了下。 他刚被芫华救回来时,就在她的小医馆里打下手。因着北狄和大魏交战,流民四逃,芫华忙得不可开交,常常累得连饭也不想吃。为报救命之恩,卫鸣总会在深夜下厨,给她煮一碗热腾腾的面。 芫华从没谢过他,也没嫌弃过,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吃完。 救命之恩大过天,卫鸣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但这次重逢,二人之间好像生出了更多隔阂,疏离不少。卫鸣心如明镜,知道芫华是不想看他为宁王走狗,她似乎极其看不惯宁王。 “就煮……春笋面吧。”芫华又淡淡补了一句。 半晌,卫鸣转过身来,笑了笑,应了个“好”字,便下厨去了。 等一碗热气升腾的春笋面摆上桌,夜色已沉。 笋子是卫鸣白日上山现采的,脆嫩可口。芫华坐在桌前,挑着面条,一丝不茍地吃完了,才推了推空碗,慢吞吞开了口。 “看在这碗面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不要掺和宁王与太子的纷争,他二人皆不是好人。” 卫鸣坐在她对面,眼中平静,道:“我本也没答应替宁王领兵,只是父亲暂且还得有人照顾,我才能放心去救小妹。” 芫华将手中筷子轻轻搁上碗,叹了口气:“我忽然有些羡慕你小妹,虽没有母亲,长兄如父亦如母。” “不像我,连亲生母亲都不要。”她自嘲地挑了挑眉尾,笑意凉薄。 卫鸣对芫华的身份早就起了疑惑,只是她既然不说,他也不会问。 芫华从柜子里取出一壶酒,拿了两个碗,斟满后推至卫鸣身前。 “我知道你今夜想和我说什么,此次你若救回了她,必定不会再跟我去曲州。脑子嘛,够用就行,也不是非得治好。” 她抬起手腕,先抿了口酒,难得露出爽朗一笑,“今夜一场醉,便做践行吧。” 卫鸣没再多话,端起碗,率先一饮而尽。 半夜厚云遮月,春寒微凉。 卫鸣在一片凉意中醒来,头疼欲裂。他从榻上起身,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己,发愣了许久。 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尽,卫鸣踉跄下了床,灌了一碗冷水,才算清醒了两分。 他一手半撑着桌子,一手揉着额头,努力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 记忆太过凌乱不堪,唯有女子身上的杜若香气混杂着清冽酒香,将他温柔包裹。他时而激烈,时而迟缓,与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 卫鸣心跳几乎骤停,呼吸凝滞。他睁着眼,四下环顾。 木屋里早已空无一人,连她存在的半点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抬眼,看见了案上的一封书信,怔愣良久,才慢慢将碎裂的思绪拼凑起来。 他抖着手拆开信,看见寥寥数语—— “你小妹气血亏虚甚是严重,应早日觅得良医,根治顽疾,否则月余内性命堪忧。我医术不精,无能为力,勿找。” 落款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娟秀小字:“芫华”。 卫鸣瞳孔一缩,攥紧了信纸,脑子如万针齐刺,无数过往的记忆霎时涌进脑海,冷汗涔涔濡湿了额发。 他只觉天旋地转,再也稳不住身形,疼得昏倒了过去。 第二日,直到暮色已沉,谢明翊也没有回来。 卫姝瑶整日都躲在营账里看治水的书,将自己带的那几本翻了个遍,又问周秦弄来了纸笔,自己伏在桌上写写画画。 眼看烛火都将燃尽,谢明翊还未回营地,卫姝瑶打了个哈欠,也不免开始生出担忧。 他去哪里了呢?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卫姝瑶正想撩开帘子出去,却见外面有道踉跄的人影朝着这里走过来。 她心下一骇,连忙跑过去,扶住谢明翊的胳膊。 “你这是怎么啦?”她眉毛拧成了小小一团。 谢明翊却是神色淡淡,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无妨,一点小事。” 他不愿多说,卫姝瑶也不便追问,只得扶着他回了帐篷里。 入了营账,借着烛光,她又多看了谢明翊一眼,眸光落在他的锁骨处,登时一滞。 他紧实的肌肤上有一道伤,血迹已经止住。伤口虽不宽,四周泛着的红肿却扩开了偌大一片,瞧着应是被武器刺得不浅。 卫姝瑶想到他这几日忙得连轴转,眸光沉了下去,心底莫名也涌起一丝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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