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姝瑶实在困得乏了,再也没有半分精力,面颊染着晚霞般的绯色,就这样毫无戒备地沉沉睡去。 谢明翊从她背后虚虚搂着她,胸前被她按压过的地方,随着心跳起伏,仍是有点酥麻。 他瞄了一眼怀中熟睡的人儿,缩在里面,跟只雀儿似的乖巧安静。 谢明翊唇角勾起笑意。 早在他入屋的时候,他便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可又见她身上并无外伤,着实担心。直至现在,他把掌心贴在她腰上,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并不想再拆穿小女儿家的羞赧,也不想深思她是不是真的醋了。谢明翊闭上眼,把手掌轻轻贴在卫姝瑶的小腹上,让掌心的热意一点一点渡过去。 睡沉之前,他忽然想起,被她柔嫩的细指抵住胸膛一剎那的感觉。 啧,还挺有劲的。 第二日直过了酉时,卫姝瑶才醒过来。 一睁眼,就见谢明翊的脸闯进眼帘,一阵茫然后,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昨夜睡着睡着竟然直接和这人迎面而睡了。 相距甚近,几乎能贴上他的鼻尖了。 卫姝瑶还没来得及收好自己的不知所措,却见谢明翊起身,扯过一旁的外裳,随手披上了肩膀。 “你不是想知道我忙着什么吗?今日便随我一同前去罢。”他背对着她,嗓音沙哑。 谢明翊怕自己再多看她几眼,又会忍不住想搂她。 可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卫姝瑶只听得他细微的一声轻叹,没做多想,连忙颔首答应。她确实不想一个人留在涪州城里,怪没趣的。 何况,只留在这里不出去,怎么找到兄长呢? 用了早膳,卫姝瑶便随着谢明翊,踏上了去涪水县的官道。 昨夜谢明翊回来只带了梁锦一人,其余人等还留在涪水县那边。这次回去,也只有周秦一人跟随,他二人身手了得,极为可靠,倒用不着多人。 出城后,卫姝瑶看见熟悉的景象,知道是走的前两日进涪州城的同一条路。 卫姝瑶心中莫名忐忑,犹记得当时在半路发现的无名尸首,虽然事后她也曾小心翼翼问过周秦,但周秦也语焉不详,只说必定会极尽护卫之责,叫她不要过分忧心。 卫姝瑶倒不是担心这个,她心里琢磨的另有他事。 她没忘记,谢明翊此次南下是为捉宁王谢钧。而她也正是为了从谢钧身边劝回父兄,才费尽心思跟着谢明翊南下。 只是…… 南下已经有数十日了,依次过了好几个地方,谢明翊都没有停留,直到行至涪州。可在涪州这两日,也不见他有所动静。 卫姝瑶回忆着彼时萧知言的话语,犹在耳畔,“……莫要信他!” 她抿了抿唇,陷入沉思。 卫姝瑶的确捉摸不透谢明翊的心思。虽说现下他看起来对自己有两分上心,自己甚至因昨夜他的胡言乱语一度失去理智,险些放纵自己沉沦其中,但…… 沈卫两家的昔日纠葛,真的彻底化解了吗? 遑论父兄投奔了他的死敌,他当真会对自己毫无芥蒂? 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即便没有这两个因素从中作梗,单说谢明翊的太子身份,二人前途也是一片茫然未知。 她是绝不会为妾为外室的。 可,她也注定不会是太子妃人选…… 卫姝瑶神采渐渐黯淡,小心翼翼去看谢明翊。他静静靠在车壁上,眼帘轻阖,鸦色长睫落下的一片阴影和眼底的乌青融成一团,瞧着确是疲乏得很。 她心里叹气。 罢了,若是此次再找不到父兄,她得好好再合计一下自己的出路。 ……总不能,一直死皮赖脸地仰仗着他的庇护。 两个多时辰后,入了涪水县地界,再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抵达了修筑河堤的村落附近。 这地方已经由温昭接管,来接应他们的是温昭的属下赵副使。 赵副使接谢明翊一行人继续护送往村子北边走,渐渐临近涪水。 今日天色阴沉,晨起时便是乌云密布。此时距出发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天色非但没有好转,厚积的云层反而压得越低,越靠近涪水一带,越感觉凉风愈冷。 卫姝瑶掀开车帘,悄悄往外看去。 便见泥泞小道两侧,断垣残木,景象败坏,两侧的树木良田早已被砍伐清理干净,荒芜田地里偶然能见到个老汉,孤零零坐在田坎间,抓着斑白凌乱的头发唉声叹气。 较之卫姝瑶先前在京城见过的那条小巷子,这里更显颓败,生气寥落。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破败不堪,甚至偶有看见森森白骨曝于荒野,也不知是动物的还是人的。 卫姝瑶虽然早有预备,知道前段日子涪州暴雨,河堤因此崩塌过一小段,村落遭了洪灾,加上此后大肆征丁修筑河堤,这般景象应是见怪不怪的。 但是她心中难免生出感慨,她生于斯长于斯的那片土地与之相比,简直是天上白玉京。若是此地再发洪涝,即便临时加固河堤,怕也是难挡天灾,势必要发内涝。 又行了一小段路程,到了驻扎修筑河堤的营地,才渐渐有了人气。 还没靠拢,马车仍在骨碌碌行驶时,便听得一阵急促马蹄声,远远地一道人影高骑大马疾驰奔了过来。 是温昭来迎谢明翊。 昨夜谢明翊临时回城,温昭知道他有要事,并未多话。可今日见谢明翊竟是驾驶马车过来,以为他旧疾复发,登时心下一乱。 谁料,等谢明翊下了马车,温昭睁着大眼,看他从车内扶了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下来,不免一怔,神色错愕不已。 他千思万想,也想不到谢明翊带在身边的女郎,竟然是失踪多时的英国公之女。他没亲眼见过卫姝瑶,却知道她的母亲,这张脸与她母亲几乎如出一辙,甚至更显灼目。 是故,即便卫姝瑶扮作男儿装束,温昭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卫姝瑶不知温昭心中所想,仍借着长顺给她安排的假身份,弯腰虚虚行了个礼,“见过温大人。” 温昭僵硬点头,看着她和她身后的侍卫一同远去,这才倏地敛了目光,面色沉下来,表情复杂地去看谢明翊。 “昨日之事已经打草惊蛇,留她一人在城里恐有威胁,还是带在孤身边妥当。”谢明翊如是解释,顿了顿,又说:“毕竟还得借着她,引出卫鸣。” 温昭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谢明翊如此坦然,他还能说什么呢? 营地驻扎了不少帐篷,右边是壮丁栖身之处,左边是将士所居。卫姝瑶和梁锦、周秦三人随着赵副使一路往左走,很快便到了帐篷环绕的中央之处。 天色阴沉,营地四周人影寂寥,偶然路过巡查的几个将士步履匆匆,小声交谈着什么。 卫姝瑶听到他们谈及不知要何时才能修筑好河堤,又抱怨附近村民总来干扰,大人又严令不许伤了村民,着实头疼。 许是见卫姝瑶目露疑惑,周秦顿了顿脚步,问道:“敢问赵副使,修筑河堤一事可还顺利?” 赵副使叹了声气,道:“不算顺利,但也谈不上麻烦。只是修堤征用了不少村民宅邸和良田,但上头答应的补偿却迟迟未下发,村民等得久了,这两日有点躁动。” 周秦说:“这倒不能怪罪他们了,没了住的地方又没了田地,他们闹腾也是情有可原。补偿怎会拖欠这么久?” 赵副使苦笑,“是这么个理,咱们也知道老百姓的苦,没为难他们。可这银钱发放不归咱们大人管,有心无力啊。” 闻言,卫姝瑶等人心里都有了数,知道这恐怕是曹文炳刻意扣押。 “还好太子殿下来了,他已经吩咐过曹大人,补偿这事儿应该快了。可咱们也不能直接把太子殿下搬出去安抚村民,且先稳住这两日就好了。”赵副使眉头微松,又说,“几位是殿下贴身的人,暂住殿下的营账里吧,等殿下回来,诸位再自便。” 夜深如墨,空气中漫着淡淡凉意,河风吹过。 谢明翊站在河堤上,眺望上游宽阔平静的河面,微微出神。 温昭踱步上前,在他身后出声,“禀殿下,涪州城内外都已经搜寻了两遍,未见殿下提及的那位外地人士,此人或许早已离开。” 谢明翊面容淡淡,道:“辛苦你了。这两日盯住曹文炳,他若有所闪失,务必护住他的性命,立即来报。” 温昭犹豫了片刻,颔首应下,又问:“曹文炳多行不义,殿下为何还要护他?” “是因徐瞻之故?” 谢明翊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冷淡。 温昭自知失言,正要认错,却听得谢明翊慢吞吞开了口,“若孤所猜不错,杀了曹文炳干儿子的,应是卫鸣。” 温昭一惊,连忙问:“您是说,卫鸣护送宁王已经来了涪州?” “宁王南下,不过幌子罢了。”谢明翊背负双手,冷哼了一声。 温昭更觉得云里雾里,细细追问,才得知宁王实则早就在前几日折返北上,但谢明翊没有跟着北去,反而依照计划来了涪州。 知情者皆以为,太子南下是为了追捕宁王,此事还是皇帝亲自定下。可现在,太子既然能得知宁王动向,为何不紧追而去? “一则民生要紧,二则宁王现如今不成气候,不急在一时。”谢明翊沉默半晌,才又说:“况且,杀宁王之前,孤有一事要确认,这事只有曹文炳知道。” 温昭思忖了一会儿,若是谢明翊想从曹文炳那边问出消息,随便找个理由将人捉回京城便是,何必大费周章。 “孤来涪州,也是受陆相所托。”谢明翊没继续解释,慢慢下了河堤,朝温昭挥手,“索性一趟南下,省事儿。” 温昭望着谢明翊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如今徐瞻遭贬,文官一盘散沙,唯陆淞能主持大局,太子这是有意收他为己用,既能解决了涪州水灾又能卖陆相人情,也算一石二鸟。 但关于宁王和曹文炳一事,他始终不得其解。 河风拂面,裹挟着微寒的冷意。 温昭突然睁大了眼睛,怔在原地。他想起了宁王和曹文炳的交集。 那是先帝在位期间,最为惨烈的战役之一,河州崀山一战。彼时,北狄王妄图一鼓作气吞并大魏北境三州,发动了猛烈攻势,河州一度失守。直至长公主谢锦披挂为帅,英国公卫蒙任副帅,宁王跟随同上前线亲征,才挽回颓势。而曹文炳也参与了那次出征…… 温昭僵硬在原地。 他忽然看见,已经远去的谢明翊转过身来,似乎冲他笑了笑,像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孤提示得这般明显了,可别猜错了啊……” 谢明翊再次背过身子,一步一步朝着浓郁的夜色深处行去。 天色已暗,凉风吹得帐篷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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