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鸣却是神色一顿,站起身,道:“我们过两日再北上,你这几日不要乱跑,就待在这个小院里。” “陈伯人很好,嘴也很严实,你放心。”卫鸣临出门前,又叮嘱了她几句。 卫姝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没离开涪州。 她望着卫鸣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他起身的动作不太对劲。 按照兄长的性子,既然已经接到了她,势必会雷厉风行地赶回去和父亲汇合的,他却说在涪州再多待两日。 若不是兄长还有事要做,必定是他受了不轻的伤。她没有忘记,兄长出现时一手捂着腰腹,她跑近他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谁能伤他这么重?”卫姝瑶若有所思,眼前倏地浮现出那夜谢明翊苍白的脸色来。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该不会是他们俩…… 卫姝瑶脸颊霎时没了血色,仅仅是回想京城那日他们缠斗在一起的画面,她就觉得心口窒息得疼痛。 她捂住胸口,忽觉得胸腔里涌起一股难受,再也压抑不住,直咳得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团。 她颤着手,下意识想去摸随身带的青玉瓶,却发觉昨夜出来太过匆忙,她没有带上。 卫姝瑶咳得面颊潮红,喉咙疼痛不已,勉强下了榻,想要倒一碗水。 这时,她听见兄长的声音从窗外隐隐约约飘过来。 “她的病到底怎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声气,回道:“老头我也说不清,我只是略懂医理,小姑娘的病还是得找个好大夫仔细看看。” “不是我夸大其词,少侠的伤是皮外伤,养上些日子定能痊愈。可这小姑娘的病,我是真说不清啊……怕是比少侠的伤麻烦多了。” “你若不赶急,我今日先去请个大夫。” 卫姝瑶愣在原地,端着碗的手腕微僵。 许久之后,她才听见卫鸣压低着声音道:“有劳陈伯。” “少侠客气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遑论救命之恩。我晚上请大夫过来……” 卫鸣和陈伯的脚步声渐远,直至完全消失了。 卫姝瑶却仍是怔愣站在桌前,一手扶着桌沿,一手端着碗。 她怎么了?她病了? 她病得比阿哥的伤还严重? 分明是春末夏初最凉爽舒适的时候,卫姝瑶却觉得如坠冰窖,后背渗起的冷意一点点侵袭遍全身。 她动作僵硬地抬起手,喝水时手指颤抖得厉害,清水晃出些许,顺着唇角滑落,湿滑的凉意一直冷到锁骨处。 “砰!”她没拿住土陶碗,泥色的碗在地上滚了两圈,落进阴影里。 卫姝瑶喉咙滚动,忽然蹲了下来,捂着脸,任由泪水肆无忌惮地奔泻而出。 其实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她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最清楚不过。 自从南下以来,她变得嗜睡,疲乏,越发力不从心。谢明翊几次和她说话,她都要努力集中精神才能听明白他说什么。 她夜里总是睡得太沉,往往沉到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全然不知。 先前,她每日待在营地里,不曾出去吹风淋雨,又靠贺祈年给她研制的那味救命药丸吊着,尚且能维持住平和的表面。 但,昨夜种种奔波劳累,已经耗尽了她一直强撑着的精气神。 如今失去了药丸的维系,她感觉身体里的生气在缓缓流逝,不受控制般,随着她一呼一吸如流沙般从指缝淌落。 “至少,不能是现在啊……” 卫姝瑶紧捂着嘴,无声大哭。 未合严的窗户缝隙漏进来一缕又一缕雨丝,洒在地面上,也洒在卫姝瑶浓密的乌发上,起了蒙蒙水珠,映衬得她娇小身影越发朦胧。 半晌,卫姝瑶终于止住了哭泣,慢慢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朝榻前走去。 她想往前走,想再靠近一点,好像之前每个夜晚一样,只要躺在榻上,就能缩进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汲取他身上的暖意,驱散所有的不安。 可是这一次,榻边怎离得那么远。 她恍惚中感觉自己灵魂正在分离,眼前一阵发晕,手指用力往前拽着,刚刚触及柔软的被褥,整个身子倏地无力倒了下去。 “沈奕……我好怕……” 她昏过去前,恍惚中好像看到他过来,一如既往地将她用力搂进了怀里。 但紧接着,随着眼前一黑,他模糊的身影也瞬间破碎消散不见了…… 芫华有时候很讨厌下雨天,偏她正想离开时,就落起了大雨。 她不介意冒雨出行,却不想在深夜淋雨染一身脏污。 她站在廊下,等着雨停,好快点离开这满是血腥味的地方。 等了许久,雨势终于小了不少,她正要离开时,却见谢明翊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浑身一僵。 “你是要去哪里?”他墨发未束,随意洒落在肩头,面容毫无表情。 芫华被他盯得发怵,脚步险些不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告诉他卫姝瑶的病情。当初认出来卫姝瑶是卫鸣的妹妹,她也曾想过不管不问,就如她以往做的那样,绝不插手干涉任何会惹来麻烦的事情。 自十六岁起,她出门在外已经十年有余。 她一直牢记着师父告诉她的话,小心隐瞒身份,休要多管闲事。 若说她在河州救下卫鸣,是因为不忍心看家国栋梁命陨于此,后来再三提醒卫姝瑶和卫鸣也只是出于突如其来的一丝善意。 那她现在算怎么回事? 芫华惊觉心里生出了一种早该被她掐灭的想法。 十四年了,她躲在暗处茍且偷生已经十四年,即使她从未刻意回想往事,连半个字也不曾和师父提及,每年清明她都想法子给自己找很多活儿做,连师父都以为她已经放下了过往的仇恨,安心做一只茍延残喘的蝼蚁。 但,压在心底的浓烈仇恨其实从未消失。那种刻骨入髓的痛苦,午夜梦回时几乎要把她逼疯。 她不甘心,更苦于复仇无路。 芫华想,或许是上苍看在她行善积德的份上,给了她一点渺茫的希望。 她无意中得知了眼前这位是太子。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或许是她仅能抓住的机会!是的,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沈家几百口人命的血仇,她忘不了,哪怕搭上性命,她也要豁出去一次。 “殿下寻我,是为了卫姑娘的病吧?”芫华神色自若,冷淡道:“她虽是病入膏肓,却并非无药可救,只要我师父出手,便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也能将她拉回来。” 谢明翊面孔仍有些苍白,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芫华腰间的香囊,忽然笑了。 “说罢,你想让孤许你什么?” 芫华心跳加快,唇边也勾起了笑,“和明白人说话当真是痛快,我确实有求于殿下。” “这几日细观种种,我看卫姑娘在您心中份量不轻,才敢斗胆开口。” “我师父这人脾性古怪,便是他亲生儿子来了也不管用,只有我能劝解得动,若殿下应允我一件事,我和师父一齐出手,定能让卫姑娘安然无恙。” 谢明翊冷淡笑道:“孤不在意你是谁,也不想追究你为何知道她是卫家人,有话直说。” 芫华犹豫着,良久才咬着牙,狠声道:“我要殿下,许我入宫面圣,且不能有任何旁人在场。” 外界传闻,皇帝缠绵病榻多时,愈发警觉,莫说不能单独见他,便是太子亲自见他,守卫也不会松懈半分。 这个要求,无异于将皇帝性命置于外人之手。 谢明翊终于微微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芫华无暇顾及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惊世骇俗,也做好了他冷淡拒绝自己的准备。 她知道如何谈判,先抛出来对方绝无可能答应的条件,才能进一步提出真正想要的东西。太子绝不会答应这等离谱的要求,哪怕他如何钟情于那位姑娘,也不可能答应。 可下一瞬,她却听见对面淡淡传来一个字。 “好。” 芫华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甚至没有半句拉扯。 “殿下还真是……” 她过于错愕,以至于一片茫然,不知如何作评。 芫华强压下心中疑惑和不解,抿了抿唇,换了个话题,转而问道:“您既然如此看重卫姑娘,为何还没动身出去追人……” “她兄长身负重伤,带着她走不远。”谢明翊似有若无地睨了她一眼,慢吞吞继续说:“她兄长生生受了孤两剑,若无人诊治,怕是要废了大半身子。” 谢明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苏合香气,与卫鸣身上的一般无二。 他顿了顿声,唇角挑起一抹散漫的笑来。 “你知道怎么找他,对吗?小、神、医。” 芫华瞳孔一缩,难掩震惊,再也压不住心里的复杂情绪,无法理喻地看着谢明翊。 “你一早就想让我去找卫姑娘?”她声音有点抖。 谢明翊没有接话,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是蓦地攥紧成拳头。 “她或许不想见孤,若是贸然追击,她仓皇逃窜之下会加重病情。” 他声音依旧平淡,眸光却黯了一瞬。 再抬起眼时,那双漆眸里是流转不定的阴暗情绪。 “只要你稳住她,孤会亲自带她回来。” 芫华浑身上下僵硬着不动,艰难开口,“殿下还真是……思念成疾。” 她这话语里多少带了点嘲讽。 却听见对面那琼兰玉树般的身影背过身去,声音飘渺地传过来。 他说:“是,我思念她入骨。” 因为入骨,所以无法妄动。 卫姝瑶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清晨。 这三日里,她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知道卫鸣给自己喂了药。 可他临走时,重重的叹气声犹在耳畔。 卫姝瑶神智清醒了,才慢慢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正是细雨纷飞,凉风吹得雨丝飘摇。小院角落的桃树叶嫩青翠,已经结了不少小果。 卫姝瑶怔愣看了会儿,只站了片刻,便觉得脚底冷意钻来。她拢了拢身上宽大的衣衫,凉风还是倒灌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冷颤儿。 她莫名地就想起,谢明翊温暖的怀抱来。 自入了涪州,她一直夜里与他同榻而眠,他身上的暖意总会替她驱散夜里的寒凉。 谢明翊发现她被兄长带走了,应当会追派人手搜捕吧? 兄长出现得太过突然,他肯定没有防备,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她的。 忽然听闻几声犬吠声,有脚步声临近。 卫姝瑶猛地转过身,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打开了屋门。 他穿了一身粗布里衣,外罩玄色外裳,腰间扣着兽皮腰带,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肩上挎着一张弓,手里拎着个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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