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得到的,只是父亲的唉声叹气和姚皇后的愁眉苦脸。 父亲有没有再去圣上面前为沈兴良求过,卫鸣不知道。但他却隐隐想起,当初父亲并不想多提及此事。话里话外中,父亲总觉得让沈兴良远离京城,似乎才是好事一桩。 当年,卫鸣没有深思。如今想来……或许与谢明翊的身份有关。 彼时,沈兴良已经将谢明翊提携至身边,可谓视如己出。若是当年父亲已经猜到谢明翊是太子,为何又要千方百计将他和沈兴良赶出京城? 卫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他忽然想起,与宁王相聚时,萧知言曾暗地里告知他的话语—— “他根本不是什么太子,五皇子早就死了!” 卫鸣心里一咯噔。 但他终究只是猜测,没有实证。 忽地又想起,谢明翊与皇帝生得有两分相似,确实有父子相。卫鸣晃了晃脑袋,将这点疑惑从脑里扔出去。 耳畔响起马匹的嘶鸣声,卫鸣这才发觉,因着太过用力,手掌上已经被缰绳勒出了红痕。 “陈伯,你可知,太子将我小妹带去了哪里?”他急忙松了松缰绳,转头问道。 陈伯摇摇头,“这,我只知道是小神医带他们走的。怎的,她竟然没告诉你么?” 眼前倏地又浮现出清冷秀丽的面庞,卫鸣神色微顿,低咳了两声,才说:“没有。她什么也没和我说。” “这可奇了怪了,小神医对壮士不说十分的上心,七八分也是有的。便是对你的小妹,老汉我瞧着都没有比你更上心。” 陈伯摸了摸胡须,叹气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听说家里人全死了,只剩下她一人。她说话虽然是本地口音,但老汉我却听得出来,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曲州人,怕是不知从哪里逃难到了这里,才被她师父将她捡回去的。” 卫鸣眸光沉下去,心里也跟着沉下去。 “罢了,不说这些。壮士一路出发,可得小心点,听说北边乱的很。”陈伯又道。 卫鸣颔首,再行谢过,扯动缰绳就要出发。 却听得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的陈骏安小声道:“叔叔,你是要去北方打北狄人吗?就你一个人?” 卫鸣神色蓦地凝重起来,“我的同伴已经南下来接应我了,不是我一个人,会有很多人。” “我、我也能去吗?”陈骏安突然抬起头,目光烁烁地看他。 卫鸣笑了,“等你再大些。” “我已经很大了!我听姐姐说,那个家伙才七八岁就去了军营。”陈骏安颇有不服。 卫鸣知道他说的是谢明翊,正要岔开话题,却忽然眉心轻跳了一下。 小妹为何会和旁人说起谢明翊这样的私事?难不成,她早就将这人的细枝末节都记在了心里? 不不不,小妹怎么可能会和他…… 卫鸣心下越发纠结,急急与陈伯等人道别,掉头就往曲州而去。 今晨,他接到了父亲的信件,说萧知言看他久久未回,怕他路上遇到难事,特意南下来接应他。 定的接应地点,正是在曲州码头。 但卫鸣却没有朝码头方向赶去,思忖片刻后,朝着曲州洛镇疾驰离去。 江南山水好,虽然已经是山花盛开的时节,但深山里仍有点微凉。 卫姝瑶提着包裹,顺着后山的小径,慢慢到了山腰处。 前方果然看见一汪温泉,泉水自蜿蜒迭石之间潺潺而出。 岩洞半凹处,温泉袅袅水汽飘散,周围石块青苔满布,望之满目迷离,宛若仙境。 卫姝瑶瞅着四周果然静无人烟,小心翼翼蹲下身,伸手捧起一汪清泉。 暖意徜徉,从掌心渡到全身。 她有些犹豫,却实在受不了身上的脏污,喃喃道:“真的要下去么,若是不小心被人撞见可怎么是好?” 山石后忽地响起一声低沉的呵笑。 “我替你守着,谁敢过来?” 是谢明翊的声音。 卫姝瑶慌了神,赶紧站起来,这才发现山石后面还有另外半边温泉。 她恍恍惚惚想起来,长顺说过,谢明翊每日都要来温泉这边沐浴,怎的今日好巧不巧就撞上了? 也没见到他人,只是蓦地回想起涪州那夜看过的画面,卫姝瑶脸上登时染上了红晕。 她本想傻站着等谢明翊出来,再自己去泡温泉。 可没等多久,突然听到那边响起一声低低的痛呼声。 卫姝瑶关心则乱,立即想到是不是他被蝎子扎多了,引得旧疾又复发了?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许多,她提起裙裾,急匆匆就绕过了山石,一眼望见了那边的谢明翊。 刺目的日光下,雾气迷蒙,泉水中泛着一片白光。 她看不清谢明翊的模样,心里愈加焦急,音调骤然一提:“沈奕,你怎么了?” 谢明翊在泉水中望向模糊水雾背后的卫姝瑶,瞧着她一手提着裙裾,东张西望,担忧地望过来,又生怕摔倒,笨拙地挪着步子。 分明已经好几日没见她,忍受着思念的折磨,可谢明翊见着她这般小心翼翼又笨拙的样子,却忽然不忍靠近了。 她一身月白衣裳,宛若云雾天宫的仙子,一尘不染。 可他深陷泥潭,双手满是湿漉漉的水渍,会弄脏她的衣裳,濡湿她的长发。 又或者,手上的不止是水渍,而是满手的血。 谢明翊将方才不小心碰到的小臂上的伤口放在唇边,蹭了蹭唇角,把刚才扬起来的那点儿笑意擦了。 “沈奕?”卫姝瑶又唤了一声。 谢明翊眸色深沉,视线落在她正要踏进水里的玉足上。 她那么纯净,怎能与他同处漩涡? 可心里的那一丝丝满足,还是占据了理智。他从那局促不安的小碎步里,知道她是真情实意地担心自己。 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笑意,又从唇边慢慢漾开,融进黑眸里。 “别下来,水脏。”他笑着,指尖却掐住了掌心。 卫姝瑶“哦”了一声,连忙收回了足尖。 只是,足尖触及水波的涟漪还是荡漾开来,一圈一圈儿漾到了谢明翊身前。 谢明翊垂下眼眸,望着泉水的层层水波,掌心慢慢抚去。 却,永远也抚不平了。 十年前,她第一次探出指尖,悄悄靠近他的心海,便已经埋下了惊天骇浪。 初时不以为意,等他知觉,才知死寂的心海因她早已衍出了岛屿,长出了参天巨树。枝繁叶茂,迎风盛绽,与心潮涌动的浪涛声共鸣成一片。 卫姝瑶见他没事,尽管心中实在想念他,却也只能忍下去,准备转过去。 却在这时,一阵微风轻拂,吹散了少许雾气。 卫姝瑶一怔,她的视线顺着涟漪,不自觉慢慢往池水中央望去。 一点一点,触及男人隐没在泉水中的紧实身躯。 氤氲水汽中,她其实看不太清楚,但却觉得脸颊被火灼透了,红得快滴出血来。 卫姝瑶连忙捂住眼睛,听着谢明翊轻声啧叹。 “不是早就瞧过了?”他状若随意,水下的身子却紧绷了起来。 卫姝瑶转过身去,慢慢放下手。她脸颊微红,咬着唇,小声嘀咕,“你胡说什么呢。” 谢明翊也不拆穿她,只是觉得她背对着自己的羞窘模样煞是可爱。 “你想沐浴,去旁边那里,我给你守着。”他修长的手指捞起一捧泉水,又由着水流从手指缝隙间缓慢淌下。 卫姝瑶万分纠结,犹豫了半晌。最终,仍是抵不过沐浴的迫切需求,毅然决然地迈开步子,绕过山石,走了过去。 谢明翊泡在温泉里,双眸炯炯,听着那边传来的悉索脱衣声。 其实两处池子相隔甚远,寻常人根本听不见这等细微的动静。偏谢明翊听力甚好,此时于他而言竟成了一种折磨。 他干脆伸手捂住了耳朵。 但,捂住了也不够。 眼前迷离的雾气,涌动不已,似是能勾勒出她纤薄的身影。 谢明翊只得将眼睛也闭上。 一片安静中,失去了听觉与视觉之后,其余的感官逐渐被放大,身体的某处感受却更明显了。 谢明翊突然开始懊恼。 他其实并非比卫姝瑶早到这里,而是听说她要来后山,不放心她才先行一步过来。 谢明翊在水中待了一会儿,索性起身,擦拭干净了身子后,穿上衣衫,静立在这边等候卫姝瑶。 “婵婵,你若好了,再与我说声。”他嗓音低沉。 卫姝瑶身子绷紧,听见是谢明翊的声音。 “我、我还得要一会儿。你再等等……”她坐在氤氲雾气里,声音有些紧张。 过了许久。 卫姝瑶被暖热的水汽熏得浑身筋骨通透了,脑子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从水里出来,穿好了衣裳。她缓步绕过山石,见到谢明翊颀长的背影。 天色已经暗淡下去,弯月渐出,似将夜幕洇开了水迹。 月色朦胧,只闻细微的虫鸣声。 谢明翊转过身来,笑着朝她伸手。 她正要过去,脚步不稳,一时踉跄。谢明翊长腿一跨,将人揽进怀里。 卫姝瑶靠着他,顺着他的小臂,挽住他的手腕。 “月色真好。”她嗓音温软,仰头望着明月,低声呢喃,“也不知回了京城,还能不能见到这样美的月夜。” “你想赏月,带你去宫里的一处好地方。”谢明翊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卫姝瑶这几日,其实心中起了一个猜测。 这猜测太过大胆,以至于她按奈不住,想要试探试探。 “哪里,是长宁宫么?”卫姝瑶目光微顿,忽地贴上了谢明翊的胳膊。 他应声,“正是。” “我记得,南下前,殿下曾命人修缮长宁宫,也不知修成什么样子了。”她说。 “自然不会出差错。”谢明翊回道。 卫姝瑶眉心轻跳,随意问道:“殿下为何如此笃定?我记得,长宁宫的宫人们大多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怕是没什么人记得里面的陈设了。” 话落,她将脑袋轻轻靠上谢明翊的肩,与他身上的热意贴紧。 谢明翊莞尔,“出来不过数月,连宝枝也要忘了么?” 说着,又觉得这话戳到了卫姝瑶的痛处,他放缓了声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且放心罢,长宁宫有工匠们盯着。” “殿下怎知长宁宫赏月极佳,是曾经在那里望月过么?”她轻声问。 谢明翊没有出声,只是又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卫姝瑶将心里的猜测又落实了几分。 月光迷离,她只能看见谢明翊半边面容,另外半边陷落在阴影里,瞧不清他的情绪。 卫姝瑶怔怔望着他,只觉得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亮得有点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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