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从前的事,谢君陵噙笑,对陆宝儿道:“吃煨烤出来的肉,难免上火,记得让老嬷嬷取些晒干的金银花与切碎的黄连来,给你熬几碗败火茶喝进去。” 还得喝黄连?陆宝儿原本亮晶晶的杏仁眼顿时丧失了光华,她小声讨好:“不加黄连行吗?嬷嬷说我胃寒,吃不得黄连,唯恐伤胃。” 谢君陵似笑非笑:“既然还记得胃寒,怎的吃肉时又不想想会不会上火,省得嚷嚷喉咙疼呢?” 被谢君陵这样一呛,陆宝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宝儿苦着脸拿筷子给烤到金黄色的猪肉翻面,纵然肉上混了蒜末,肉香扑鼻,油水乱沸,她也不觉得香了。 等肉都烤到焦黄,表皮酥脆时,陆宝儿便吩咐柳香将肉摆在桌上。她觉得好玩,又擅自动手烤了些鸭肉与茄子。 这茄子是厨娘在后院搭上黑布大棚种的,说是黑布挡了雪,背上覆了雪,反倒让瓜菜不怕凛冽隆冬,茁壮生长了起来。 陆宝儿觉得叶大娘还是有些本事的,后厨的事几乎就没她不知晓的。陆宝儿之前还好奇地问老嬷嬷,为何这般手艺的宫厨能出宫来? 还不得好吃好喝供在宫中啊?老嬷嬷悄悄告诉她,叶大娘就是怕被锁在宫中,毕竟天家的御膳房哪是那么好待的? 后宫娘娘之间的龌龊要是处理不好,没能跟牢风向,菜色上被人说三道四,可是要掉脑袋的。 叶大娘知道自个儿应付不来这起子事,于是藏拙好些年,终于被派到御赐的官宅来,一是体现天子恩宠,二是损失个技艺不精的小厨,无甚稀罕的。 陆宝儿闻言抿唇笑:“那我可真是捡到宝贝了。” 老嬷嬷原先想着陆宝儿是大智若愚,如今处久了才发现,她是真的傻。什么都不争不抢,也不往心里去,捞到什么都说好。 要是她不替陆宝儿谋算,陆宝儿怕是早被人吃拆入腹了。这姑娘也就有一点好,那便是听话,听话才不会惹事。 罢了,她就和谢君陵一般操操心得了,其余的也不用太在意陆宝儿,她欢喜便好。 陆宝儿让人摆上饭,再拿一片洗干净的菜叶来,抖去水,摊在掌心。她将茄子、黄豆酱、烤肉以及一团白花花的米饭摆上,再包成个小球,递给谢君陵:“夫君张嘴!” 谢君陵见她要喂饭,虽说不知这菜包算个什么吃法,不过好歹卖了陆宝儿面子,微微启唇,接过了那口菜包饭。 陆宝儿兴奋地问他:“夫君觉得好吃吗?” 谢君陵咀嚼多时,并不言语。肉的滑腻正好被菜叶的清甜解了去,再加上甜口的茄子与浅淡的米饭,最后融入点豆瓣酱的重口辛辣,滋味还算不错。 他点了点头,拿帕子擦拭唇角,问道:“夫人是如何想出了这种吃法?” 陆宝儿眨眨眼,道:“昨夜我做了个梦,梦到桌上有鸡鸭鱼肉,还有各色菜,我嫌一样样吃太慢,便想了这么个招数,一口便能全尝一番。” 闻言,谢君陵颇无语,原是她贪心嘴馋才误打误撞想出了这等稀奇的用饭法,并不是天生聪慧。 很好,他险些以为陆宝儿天生聪慧,如今一看,还是傻憨一如往常。这般看来,谢君陵并未有看走眼人的时刻,觉察能力一贯超凡。
第31章 谢君陵不似陆宝儿这般不拘小节,他是个有些洁癖的男子。此时被辣酱汁沾了他褚红色锦袍衣摆,瞬间沉下脸来。 有眼尖的丫鬟想上前去帮谢君陵擦拭,可她拿了净手的湿帕子又迟迟不敢接近。 等了一会儿,竟然无端端腿肚子打颤,险些跪到地上去。别看谢君陵平日里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模样,可他一个凌厉眼风瞟过来,便能吓得人肝胆俱寒。 特别是还听说清瑶动了不敢有的心思,触怒了谢君陵,如今人好几天没回来,娘家人寻上谢府,也被老嬷嬷用几两银子悄无声息打发了。这哪是主子?这分明是阎王啊! 小丫鬟们就是有贼心也没胆再侍奉谢君陵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误会了什么,对自个儿下手呢? 陆宝儿见谢君陵垂眸不语,她支起身子朝谢君陵那边望去。原是他锦袍上沾了辣味,这才惹得他不快。不过都是辣酱和衣袍都是类红色,实则不太显眼。 思及至此,陆宝儿便道:“夫君要我帮着擦擦吗?” “不必了,我去换一身衣衫来。”就算擦了,还是留下个油印子,谢君陵怎么想怎么不舒服,还是去换一件得了。 谢君陵回到内室里,他不太喜欢有旁人进出这里,也不知是占有欲强还是怎的,于是喊前来服侍的下人站门口等着。 谢君陵从箱笼中翻检出一件月白闪缎地杭绸直裰,他想再拿一件鹤氅时,无意间瞥见陆宝儿梳妆台下压着一张黄褐色的方子。 不知是贵重物件还是书信,谢君陵叹一口气,打算去帮她收拾起来,叠好放回盒子内,省得陆宝儿粗枝大叶,待会儿想要东西又寻不着,急得团团转。 哪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倒吓一跳。谢君陵略懂医术,估摸了一番方子里算好的药材剂量,知晓这是一张避子汤的方子。这是陆宝儿自个儿寻来的? 老嬷嬷不太可能越俎代庖不问过他的意思就给陆宝儿安排这些。她自然是知道谢君陵的底线,不敢肆意触探的。 那么只有是陆宝儿自己的主意,她怎会寻这些方子来? 说到房事,许是谢君陵也有些生涩,此时轻咳一声,不知该作何想法。他将方子叠好,收入荷包内。他只是觉得陆宝儿还太小,况且成婚后,两人相处的时日不多,似乎不太合适亲近。 何况,他不问过陆宝儿的心意,凭着婚约行夫妻之事,太过冒犯了,更别说他是正人君子,讲究的是情投意合,绝对不会勉强陆宝儿。 可她寻了这方子,难不成是陆宝儿对他情根深种,却对这些夫妻之事难以启齿? 谢君陵垂下那黑尾翎一般黑浓纤长的眼睫,抿唇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他觉得唇舌干涸,许是屋内地龙太热,有些难言的燥热感在四肢百骸间流窜。 他闭了闭眼,走出寝房,由着冬日的寒风吹拂脸面,将他降温。院里的雪没扫尽,踩下去沙沙的。谢君陵就这般缓步走向花厅,偶一抬眸,瞥见烛光下的陆宝儿。 她吃得正欢,嘴角沾了肉油也不知道擦,被火光照得油光发亮。 她在府中这般肆无忌惮,好像平日出门还是很懂规矩的。 先前谢君陵还担心老嬷嬷太过严厉,会让学规矩的陆宝儿吃尽苦头。可她在规矩上面却无师自通,骨子里便有种大家小姐的风范,不像谢君陵,打小是被身为顾家嫡女的母亲指教出来的规矩,后又披上一层寒门子弟的外壳。 他满身都是谎言,偏偏遇上了个磊落的陆宝儿。谢君陵常有种和陆宝儿格格不入的心绪。 许是他胆怯,也许是他畏惧陆宝儿鄙夷的目光。毕竟他是母亲同下人生出的野种,没有人期待过他的出身,甚至所有人都想要掐死襁褓中的他。 谢君陵如今读书、进入官场,皆是想爬到高处,唯有站在高处,才没人敢欺辱他。这算卑鄙吗?明明满腹野心,却装得淡泊名利的样子,他真是道貌岸然的人。 谢君陵看着花厅里坐着吃菜的陆宝儿,忽然升起一丝胆怯来。陆宝儿是难得的纯真姑娘,谢君陵将她养在身边,时不时瞧上一眼,仿佛就能寻到什么借口来,为自己开脱。他爱重陆宝儿,所以想为她谋个好的生活。 说陆宝儿胆小,倒不如说谢君陵胆小。他怕贸贸然接近陆宝儿,会将那一层遮羞布撕碎。若是陆宝儿怕了他,那岂不是他再没脸同她说话了? 谢君陵又从荷包里拿出那张方子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他心道:陆宝儿都寻了这张方子,想必是有所准备的,若是他拒绝了她,会不会伤小姑娘的心呢? 究竟该怎样?她到底在想什么? 若是陆宝儿年纪大了,开了窍,有这些想法呢? 若是那样……这方子也不该用的。是药三分毒,他不愿她喝这些避子汤的。 谢君陵心思百转,走进花厅。 他一来便遣退了下人,坐到陆宝儿对面。见谢君陵这般严肃,陆宝儿也放下的筷子,小声问:“夫君怎么了?” 谢君陵轻咳一声,唯恐伤到小姑娘颜面,此时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小心翼翼挪到陆宝儿面前,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 叶琦英给的避子汤的方子被谢君陵发现了?陆宝儿的脸颊顿时烧红,她尴尬地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 谢君陵会不会误会她是色令智昏,天天馋他的身子?尽管谢君陵确实有点料,可她又不是登徒子!咳咳咳!该如何澄清呢? 陆宝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正色道:“夫君误会了!” “嗯?”谢君陵轻轻哼了一声,想听她后文。 “这方子不是为我准备的,乃是我为夫君准备的。” “什么?”谢君陵眉头紧蹙,声音里有些发狠来,“你再给我说一次!” 陆宝儿不知自个儿激怒了谢君陵,依旧诚然点头,道:“我怕夫君图那起子事,寻些通房丫鬟来尝尝鲜,却又不知避讳。 所以我给夫君这张方子,切记要那些莺莺燕燕服药。毕竟庶长子不可生在嫡子前头来,不嫡不长,这是乱家的根本!” 这番话被陆宝儿说得大义凛然,好有派头,却不知谢君陵早已怒火攻心。他还以为陆宝儿对他也有心意,哪知她只是想将谢君陵推给旁人。 谢君陵冷笑道:“好啊,好你个陆宝儿!” “夫君莫夸,这是我该做的。”陆宝儿有一丝羞怯。唉,为妻太过贤良该怎么办?天天被夫君夸赞呢!
第32章 傅府,苏老夫人和傅老爷关上房门商量事情。 傅老爷有些人脉与手段,只要他透出点风声来,自有人会心甘情愿替他办事。 原先傅老爷寻不到亲外孙女儿,乃是实在没有线索。如今知晓了陆瑾与陆宝儿的消息,从金花镇寻的渊源,一路追溯到通州,还真有些事情被挖出来了。 陆宝儿之父陆瑾乃是通州人士,他没有过婚配,由此可见,陆宝儿是他半道上捡来的闺女。 他原想着将陆宝儿送往官府寻她亲生父母,又见她是随着竹篮冲下河边的,满身是血,唯恐孩子是哪个罪臣之后。 父母再怎样有罪,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就算陆宝儿不是罪臣之女,她这也是被遗弃的,没人要的孩子,即使回了父母家也没能落下什么好。 陆瑾养了几日,只觉得陆宝儿与他有缘,又生得冰雪聪明,他起了私心,想将这女娃娃养在身边,便躲到了金花镇上,过上一家两口的日子。 陆瑾在通州时曾被人认出孩子的小袄上刻了傅家的印,还以为陆瑾姓傅。那人刚要细问,却被陆瑾拿出的一贯铜钱封住了口,让他不再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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