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慈将死字咽下去,他扬起唇微笑,拱手向沈皎:“冲撞小姐,需跪在沈府门前,喊小姐我错了。” 不过是个孩子气的少女罢了,连惩罚人的方式都如此幼稚。 “听到没,还不快去给本小姐跑到沈府门口跪下喊。” 京城沈氏大家唯有出了都督又出了太傅的吴兴沈氏,那俩口子吓得四肢颤抖,连连道:“小的知错,小的这就去。” 沈皎揉眉,早这样不就好了。 “原是沈家小姐,方才冒犯,偷了小姐钱财,仍凭小姐处置。” 小姑娘跪在她身前,手捧钱袋子,虔诚一拜,“从今往后我便是小姐的丫鬟了,任听小姐吩咐。” 沈皎接过钱袋子,在手心抛了两下,“我不会处置你,你也不必对我毕恭毕敬,我买下你更不是让你当我的丫鬟。” 小姑娘抬头一愣,不解地看向沈皎,“小姐这是何意,小姐不要我?” “我丫鬟很多,不缺。”沈皎俯身,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她的眼睛很亮,透彻如泉水。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我叫宁宛。” 沈皎口中喃喃,她终于知道这姑娘的眼睛像谁,像宛如。 不是模样像,是神情,是眸子里的光,不屈不挠,不甘命运,像是夹缝里生长的小草。 沈皎突然想看看意气风发的宛如,想看看蜕变,从绝境中生根发芽,长出参天大树触碰到阳光的宁宛。 沈皎向她伸出手,“我不要你做丫鬟,我要你读书习字,自尊自爱,长成参天大树,告诉那些曾欺辱你的人,你是多么耀眼,多么荣光。” “我要你有能力自保,我要你身为女子依旧可以在这男尊女卑的世上立足,我要你宁宛的名字能在族谱上郑重写下,而不是某某氏。” 宁宛抬头,天边夕阳红似火,沈家小姐站在万丈光芒下,如神明般向她伸出手。 她的字字句句如梦般不切实际,却又坚如磐石,恍若黎明必升起的东方日。 于是鬼使神差间,她伸出手握住那只瓷白看似娇软,却强有力的手。 “宁宛,任听小姐吩咐。” 沈皎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身,拍去她衣服上的灰尘,把她额前的青丝挽至耳后。 沈皎笑了笑,“既然宁宛姑娘愿意,那便三日之后来城西娥眉书院念书吧。” 宁宛口中喃喃读书,她曾远远站在书院门口看阿兄读过,阿爹阿娘好不容易凑到钱送阿兄去城东的书院读,她从前不懂,为何阿兄连个人字都会写成入字,她见人写过一遍她就记得了。 阿兄如此笨,为何不让她读。 她从前所羡慕的,此刻近在咫尺。宁宛望着沈小姐远去的背影,她觉得这一天是她最幸运的日子,因为她遇到了沈三小姐。 她从前在城东卖鸡蛋时,曾闻沈三小姐名声不太好,简直一派胡言,沈三小姐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好。 宁宛觉得,沈三小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夜黑,蝉鸣不断,沈皎闺房燃一盏灯,陆之慈端糕点推开屋门,轻脚进来。 “夜深了,小姐该休息了。” 沈皎靠窗坐着,月光皎皎扑桌,她执笔专心手下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墨香整个书房。 沈皎闻到糕点味,手中笔不停,她扬唇一笑,“夜深了,阿慈端着糕点进来让我怎么睡。” 陆之慈将糕点放至桌上,轻启薄唇略带无奈。“知道小姐不听劝,这才备了糕点。” “阿慈还挺懂我。”沈皎捏了块软糕放入嘴中,说实话她还真有些饿。 陆之慈俯身捡起被风吹在地上的宣纸,“小姐在写什么。” “一般百姓倒还好说,只是贫民窟的百姓实在贫困,女儿于他们而言就像牛羊挑起家里的担子,去读书不如去做苦役,甚至不如卖了。” 沈皎接过陆之慈捡起的宣纸,她端详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墨水还未干透,轻轻一碰便沾在手上。 “凡是将子女送入书院者,每年可领一袋米,若子女在每月月考中入前十名,则每月领一袋米。” “子女?小姐不是要建女子书院么。” “我想了想,我希望的盛世,女子应是与男子平等的。我想把娥改成峨,这峨眉书院不应只收女子,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可闯出一片天地,自然也都可读书习字。” “小姐真是个顶好的人。” 陆之慈抿唇一笑,他伸手抹去沈皎脸颊上不小心沾染的墨水,在指尖摩挲了一下。 蝉鸣聒噪,夏日风暖,窗外十五月圆,不知是不是那断魂散起了效,沈皎觉得身体发烫,心有些燥。 她想下个月十日得去催催张云起快些制作解药了。
第44章 表哥 庭中枇杷树挺拔, 叶绿数旺,只待结枇杷,女儿迫不及待想尝一口, 也不知它的味道像不像家中那般甜。 想想定当没有,毕竟那是阿爹栽的。 沈皎坐于阁楼执笔写信,终于在封面写上峨眉书院四字。 底下书声朗朗,男女异口同声,这怕是京城里唯一一座男女同席的书院。 为此二叔来大房状告沈皎好几次,无非是有伤大雅,再说些又臭又长的话。 他嫌沈皎肆意妄为伤他面子了,非要扯上伤风败俗。 自盛世以来, 陛下都鼓励女子读书 , 只是百姓不理解,贫民没钱。 谢兰意自是不惯着二叔, 若不是顾及沈氏脸面,她非要告到御前参沈道远一本。 于是只能指桑骂愧,再训训二叔家的沈治, 整日里不务正业, 游手好闲,毫无沈氏男子风范。 沈皎则在旁边偷笑, 陆之慈会在送茶的功夫, 在沈皎耳边轻声道:“小姐笑得太过明显了。” 沈皎收笑,捏起一块桂花糕往陆之慈嘴里送,“看见又如何,阿娘在, 二叔奈何不了我。” 她勾唇又笑起,陆之慈咬着嘴里的糕点, 桂花香入鼻腔,很好闻,沁人心脾。 沈皎每月十日会趁着去问张云起解药进展的时候,顺道去峨眉书院看看。 城西徐来药铺,坊间传闻每月十日会有一神医在药铺免费会诊,神医妙手回春,善心善德。 于是十日的时候,城西徐来药铺便会排长长一条队,说是最多的时候,都快排到城东去了。 幸好沈皎早有耳闻,她特地起了个大早,排了两个时辰才排到药铺里头。 沈皎抬手打哈欠,心想着今日张云起不制出解药都对不起她抛弃了懒觉,排得两腿都发酸。 少女青丝挽起成云,留一泼垂在颈后如水泄,她简单地簪一根碧玉簪固定。 沈皎今日系面纱,如雾般蒙在她的脸颊上,十分神秘。 “下一位。” 张云起抬头,看见她那双水灵灵的杏眼时笑了笑。 沈皎端坐下,她伸手垫在垫包上由张云起把脉。 张云起把了两下,气定神闲,两眉始终和缓。 “姑娘脉像还算平稳,最近暂时无性命危险,无疼痛之忧。” 窗户大开,夏风徐徐,少女额前青丝飘荡,沈皎托着脑袋,开门见山道。 “所以,张郎中的解药制好没。” 张云起又笑了笑,只是这笑有些牵强,沈皎瞧他那样,料到是如此结果,她叹息,“得,今日白来一趟。” “哪能是白来一趟。”张云起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花瓷药瓶子。 沈皎蹙眉,“这是什么,我可没生病。” “当然不是给你吃的。”张云起摇了摇手中的瓶子,拍着胸脯极其自豪道。 “这可是我毕生心血之作,杀人于无形,之需在那人身上滴上一滴,那个人就会在三日后全身溃烂身亡,且查不出来所中何毒,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治不好。” 沈皎接过,转着瓶子打量,她扬唇一笑望着张云起那得意样咂声道。 “你这喜欢做毒药的癖好可不好,小心到了阎王爷那里给你下油锅。” “这只是业余爱好,我可从没用我的毒去害人,再说了,我云游天下救人无数,死后成神也说不定。” 沈皎用帕子将药瓶裹好放入袖口,她提裙起身朝张云起摇了摇手。 “那我便不打扰神仙大人问诊解救黎民百姓了。” “沈三小姐慢走,可别不小心打翻了毒药瓶,沾自己皮肤上。” 沈皎出去时已日上杆头,队伍长长一条龙皆是闻张云起大名而来。 陆之慈静伫在马车旁等自家小姐,他低眉望着地上的蚂蚁排成长长一队,似龙蜿蜒不断,一直向远方的角落。 “看来是要下雨了。” 陆之慈抬头,少女摘下面纱,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地上蚂蚁。 方才一坐,沈皎酸痛的腿得到缓解,她望四周转头朝陆之慈道。 “阿慈,我们今天不坐马车了,散散步,看看城西好风景,反正书院离这也不远。” 陆之慈点头,像从前般道了声,“好。” 城西的大道是用黄土扑成的,马奔过卷起尘土,惹得沈皎连连咳嗽。 于是在又一匹马跑过时,陆之慈抬手挡在沈皎身前。 “小姐没事吧。” “有事。”沈皎揉眼,“好像沙子进眼睛了。” 沈皎眯着两只眼睛,眼前因泪花朦胧一片,只看见一道人影愈来愈近,揉着眼睛的手臂忽然被拽住。 沈皎努力睁眼,却始终因为沙子陷进眼睛,痒得厉害,以至于根本无法看清前方。 “小姐别用手揉眼睛。” 一时间,熟悉的声音让她感到无比信任,以至于她信任地停下手臂。 随后伴着呼吸声越来越清晰,清风吹入她风眼睛,卷走了沙子。 沈皎双眼通红,她愣愣掀开眼皮,茫然地望向眼前之景。 陆之慈的脸近在咫尺,她昂头甚至能细细数清他眼睛里的血丝。 双目对视,直至争吵声将二人拉远,沈皎退后几步,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过猛烈,她两颊微微滚烫,泛起粉红如早间云霞。 而陆之慈这个呆子,平静地望着沈皎,无辜得像是一只猫。 可陆之慈才不是一只猫,沈皎不知的是,陆之慈就是一头野兽,伪身成一只楚楚可怜的猎物。 然后在背地里捏紧拳头,在不易察觉处,他微微扬起唇角,眼中晦暗不明,像是一头在暗处的猛兽,打量眼前的兔子。 兔子很娇弱,他怕他吓着她,所以他永远只能是看着呆呆愣愣的陆之慈。 沈皎轻咳一声,“那里在吵什么。” 她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一家酒楼前,店家推搡着一个公子,公子着青衣,衣着干净,脸上沾了些灰尘,但一点也不感到狼狈,相反气质如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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