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之物与拳拳关爱,家里总是不缺的。 生死是太过沉重的事情,沈晗霜惟愿家人们都可以如此时一般,平安顺遂,长长久久地彼此陪伴。 “快进去吧,饭菜都备好了,别一直站在门外说话。”老夫人笑着唤孩子们都进了门。 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过午食后,老夫人回云松斋午睡,明怀庭和明述柏一同去处理生意,明姝雪则跟着沈晗霜回了明溪院。 看着舅舅命人一箱接一箱地抬进明溪院的东西,沈晗霜吩咐春叶带着人悄悄将她带回洛阳的酒送去舅舅的院子里。 “别惊动外祖母,她老人家现在饮不得这些烈酒。”沈晗霜不忘提醒道。 “原来姐姐还藏着好酒呢?怎的只有父亲有,我和兄长却没有?” 明姝雪知道那些都是自己和兄长不擅饮的烈酒,却偏忍不住有些吃味。 沈晗霜同她打趣道:“有些人一饮那酒便要说胡话的,我还记得去年……” “姐姐分明答应了不再提此事的!”明姝雪连忙打断她没说完的话。 “谁让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小醋精?” “姐姐又取笑我!” 姐妹俩笑闹在一起。 * 翌日巳时初。 沈晗霜换上一身银丝簪花的云罗裙,带着一个红木盒子独自出了明府。 春叶是洛阳人,昨日回家探亲去了还未回明府,沈晗霜今日也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便没再带其他侍女。 之前在江家的葬礼上,沈晗霜曾说会将那片落叶制成叶签送与江既白。昨日叶签已经制好了,沈晗霜便命人去给江既白递了消息,两人约在茶楼见面。 昨夜下过一场雨,暑气尽消,今日天气晴好,正是夏日里难得适合出游的时候,街上游人如织。 看见不知第多少对年轻的少男少女结伴同游时,沈晗霜也不自觉想道: 明姝雪快要及笄了,却每日不是跟在沈晗霜身边,就是随着她父兄一起去打理生意,倒似是一点少女心事都还不曾有过。 也不知怎样的儿郎才能入明姝雪的眼,让她心动。 沈晗霜进了茶楼走上二楼时,便看见一身素服的江既白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茶桌旁,冷白瘦削的手正翻动着书页。 茶楼自然有雅间,但江既白和沈晗霜单独见面,瓜田李下,为免惹人非议,还是坐在外面更好些。 “出来喝茶还不忘读书,江公子未免过于刻苦用功了。”沈晗霜一面打趣,一面朝他走近。 江既白随手放下书册,温声解释道:“方才经过书局时看见一本据说是由每次科考中的状元所写的策论集,便买来看看。” 沈晗霜在他对面落座:“里面可有你写的文章?” “没有。” “看来是扯着状元们的旗子卖的假书了。” 沈晗霜有些奇怪:“那你怎么还在看?” “里面有几篇文章确有可取之处,是天子脚下的书局不敢卖的文章。”江既白耐心道。 听他提起长安,沈晗霜问道:“你可是要在洛阳待至后年,再返回长安?” 按律,若朝中官员遭逢父母丧事,须得丁忧[1]去职,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 江既白摇了摇头,同她说了还没几人知晓的消息:“我赶回洛阳前,陛下曾说因朝中政事初定,少不得人,会于几月之后予以夺情,召我回京。” 夺情[2]起复,指的是帝王要求官员继续任原职,不必归家守孝,平日里着素服即可。 首辅之职举足轻重,看来不仅是先帝,新帝也十分看重江既白。 沈晗霜缓声道:“孝在心内,不为虚形。你在朝为官,能造福更多百姓。若故去的人在天有灵,应也会为你觉得欣慰。” 江既白以一双深眸看向她:“伯父伯母若能见你如今的模样,应也会如此。” 语调温和,全不似人前的冷矜。 “我如今是何模样?”沈晗霜有些好奇。 江既白却只道:“是正好的模样。” 沈晗霜便也不再追问。 她将装着那枚叶签的木盒递给了江既白。 文人墨客们常用银或玉等制成的雕花书签,但沈晗霜幼时曾被父母带着一起以收集来的落叶制作叶签,她开始读书识字后也惯用叶签。 多年前,江既白曾将一家古书局中那卷难得的古籍让给了沈晗霜。 她想送他谢礼时,江既白只同她讨要了当时她身旁摊开的书页上放着的一枚叶签。 此时的江既白也如那时一样,从沈晗霜手里接过叶签后便翻开一旁刚买回的所谓状元策论集,将其放了进去。 沈晗霜瞥见多年前她曾送他的那枚叶签也在书里,一时有些恍惚。 “这枚叶签你还在用着?” 比起银玉雕花书签,叶签更脆弱易损,少有能用这么多年的。 沈晗霜那儿留的最久的几枚叶签,还是父母在世时曾用过的。为了长久保存,她一直妥帖地放着,舍不得拿出来用。 江既白刚买的新书里便夹着多年前的那枚叶签,应是他常在用的。 但沈晗霜没有深想的是,江既白是偶然经过才买下了那本书,为何这枚旧的叶签此时便已在书中了? 若不是随身携带,便该是特意回去取了一趟。 但江既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眉眼柔和地垂眸看着那枚新制成的叶签,说:“眼下也有可以轮换的了。” 沈晗霜想着,比起那些银玉雕刻而成的书签,江既白许是更喜欢简单素净的叶签,才会一直用着。 只是若要落叶长久不腐不坏,须得用一些步骤和东西提前处理好才行。她父母留下了一张方子,倒是可以誊抄一份给江既白。 江家的命案在洛阳城里人尽皆知,也有不少人见过年纪轻轻便连中六元,当上首辅的江既白。 再加上沈晗霜与新太子和离的消息也还是洛阳城里的新鲜事,是以见他们坐在一处,很快便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投来打量的眼神。 两人闲谈了片刻,便不再久留。 江既白送沈晗霜回了明府,在门前告别时,他轻手执起那本书册,温声道:“多谢沈姑娘制的叶签。” “你今日已经道过好几次谢了,”沈晗霜无奈道,“本并非什么值钱稀罕的东西,也是我给自己做的时候顺手的事。” 长指轻轻在书册表面摩挲而过,江既白只垂着眸子轻浅地笑了笑,没有同她探讨这枚叶签到底价值几何。 物件珍贵与否,本就个人自有判断。 沈晗霜回身步入明府。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转角,江既白也转过身走远。 须臾之后,他便看见了有意现身的林远晖。 “林将军为查案,已跟了我好几日,实在有心了。”江既白淡声道。 林远晖语气沉着道:“江首辅早已发现自己被人跟着,却依然很沉得住气,吃穿住行一如往常。” 江既白不置可否,只问:“不知林将军近日可查到了什么?” 江家的案子若有隐情,江既白既然瞒着,便不会如实告知他。是以林远晖径直提起了另一桩事:“太子或许后悔了。” 他没有将话说透,但两人都明白其中深意。 林远晖深邃的眸子一直锁着江既白,想要看穿他的所思所想。 “各凭本事罢了。”江既白意有所指。 话音落下,他便拿着手中的书册,和其中一新一旧两枚叶签一道离开了。 望着江既白清峋的身影,林远晖眼底探寻的目光不减分毫。 的确,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又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沈晗霜的心意并非价高者便可得的物件。 如今沈晗霜的心里没有任何人。 谁能占据她心底最珍贵而唯一的位置,都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转角后的昏暗处。 祝隐洲今日看着沈晗霜独自去赴了与江既白的约,也看着她和江既白在茶楼的轩窗旁相谈甚欢,如同一对璧人。 直到江既白再一次亲自将沈晗霜送回明府,祝隐洲的神色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祝隐洲不知自己为何会一路暗中跟着沈晗霜,但他就是一眼都不曾漏看,错过。 林远晖与江既白提起他时,祝隐洲没想到林远晖竟会说他后悔了。 他们似乎都觉得,他是后悔与沈晗霜和离了。 但,当真如此吗? 祝隐洲不知。 可方才江既白与林远晖话里话外提起的人,曾是他的妻子。 各凭本事? 江既白和林远晖竟都以为他们有这个本事。 * 七月廿一。 虽已是孟秋,但夏意未颓,明家便在城郊一处避暑山庄备了宴席,宴请洛阳和长安商会中的许多商人一同去品茗纳凉,享用佳肴。 沈晗霜的舅舅明怀庭此次去江南,数月间谈下了几批价格很合适的货物,卖出后可获利益不容小觑。 这些货物虽数量庞大,但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富商,明家也并非吃不下。若是以往,明家自然会悉数收入囊中。 但如今沈晗霜已同太子和离,且沈相在长安先于皇家将此事宣扬开来,摆明了是要彻底断绝这桩婚事。 明家不会为了自身存亡而让沈晗霜委曲求全,勉强继续一桩她已不想要的婚事。 只是无论如何都得未雨绸缪才行,若有朝一日明家遭祸,也要有自保之力。 以往结为姻亲时,明家或许还能被宫里那位视作自己人,但今后若明家继续在商事上一家独大,恐会招致高位上那人的忌惮。 明家不能拿一切去赌新帝会如还是平南王时一样仁德。 新帝登基后,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指不定就会想从何处寻些银子来花。 是以明怀庭同母亲和子女商议过后,都觉得此次江南的这批货物可以让利于人,用来笼络人心,借此与长安和洛阳的富商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3]商人们亦逐利而行。但只要用更多更大的利益绑在一起,届时即便是皇室想要动明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坐得再高的贵人也要多斟酌一二。 为着心中的打算,明怀庭今日将洛阳、长安两地商会里说得上话的商人都请来了这一处清幽雅致的山庄。 明述柏和明姝雪都跟在明怀庭身旁接待客人。 明述柏本就已在逐渐接手家中的生意。而明姝雪虽最喜欢跟在表姐和祖母身边,但除此之外,她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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