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是长安。 二人跟着管事入内。 进来之后,因这山庄占地不如皇宫广阔,置身内里时再往四周望去,就感觉这四周坞堡楼阁似小山一般,又有重重叠叠的灯笼挂在上头,更照得这地上光亮一片,连前方带路的管事脑壳上的头发丝,也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他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陆陆续续已经坐了个七八分满。 迎面而来的是个中年人,管事喊了一声“大郎君”就殷勤上前,附耳说了几句,那大郎君频频朝他们望来,而后点点头。 “贺家来人,的确要好生招待,我亲自来吧。” 管事恭敬应是,又给章玉碗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郎君郑漓。” 郑漓上前,对章玉碗拱手:“郑氏与数珍会往来的买卖,先前一直是我出面的,好像从未见过贺娘子,敢问令尊是哪一位?” 章玉碗:“家父贺衡,贺氏在北朝的买卖,先时一直是我伯父掌管,此番数珍会当铺遭遇重挫,上面甚为不满,我从前深居简出,从未沾手贺氏买卖,行迹低调,故而命我前来打探情况,正巧遇上郑家主大寿,我就顺道过来祝寿了。” 她口中的上面,正是南朝太子陈迳。贺家与陈迳渊源深厚,甚至可以说是他本人的私兵与财库,郑氏想必也是清楚的,这番话出口,郑漓自然也知道她指的“上面”是谁。 章玉碗此时说来有条不紊,真假难辨,郑漓已然是信了。 “原来如此,贺娘子远来贵客,请随我来!” 郑漓恍然,忙亲自将她带到郑攸那里。 宴席还未开始,郑攸作为主人,先在此接待重要客人,与之寒暄,以免待会儿开席之后冷落了对方。 此时章玉碗也摘下幂离交给素和,她薄施粉黛,容貌清丽,但长久盯着女子的脸看毕竟不礼貌,郑漓只是看了一眼确认对方身份,很快就移开视线。 章玉碗离开中原整整十年,回来之后也从未离开长安,更未大肆抛头露面,见过她的人不多,更别提久居洛阳的郑氏。 但当她跟在郑漓身后,来到正院花厅时,却看见郑攸下首,坐着一个熟悉无比的人。 在章玉碗望向对方时,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章玉碗先错开。 郑攸听长子介绍了章玉碗,便在家仆搀扶下起身,朝她拱手。 “方才管事已经过来禀告过,贺娘子送了重礼,老朽何德何能,得贺郎君惦记,又有贺娘子亲自上门,寒舍招呼不周,还请贺娘子见谅。今日老朽做寿,准备宴请三日,贺娘子若不着急走,不如在此小住几天,也好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章玉碗本就有意留下来细细探究,如此自然顺水推舟。 “那就叨扰了。” 她面色淡淡,言语矜持,并不刻意奉承讨好,可正因如此,才更像是在南朝太子身边做事的人,也与她自称平日里不管外事,初出茅庐的说法相符。 郑攸笑道:“老朽为贺娘子介绍,这位姓陆,是扬州陆氏的郎君,如今在北朝高居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章玉碗仿佛这时才正眼端详此人,神色流露出淡淡惊讶。 “我确实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郎君。” 郑攸和郑漓为她的诚实而笑起来。 “放眼天下,如陆郎君这样的神仙中人,的确也寥寥无几!” 章玉碗似想移开眼睛,又有些舍不得,还望着陆惟,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这才有些小儿女见猎心喜的模样。 “不知我能否知道陆郎君的名讳?” 郑攸父子不觉意外,因为章玉碗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但陆惟端坐如初,却并不为她的话所动。 “我没有与商贾之女来往的兴趣。” 章玉碗神色微微一变。 眼看场面要往不愉快的方向发展,郑漓忙打圆场:“父亲,您想必还有要事与陆郎君商谈,我这就带贺娘子先出去落座!” 郑攸颔首。 郑漓又小声对章玉碗道:“我家小女儿听说贺娘子年纪相仿,想找贺娘子玩,不知贺娘子可否给个面子?” 见章玉碗不情不愿,他又忙耳语:“陆郎君的事,我可与贺娘子说!” 女郎这才颜色松动,随他离开,郑漓总算松一口气。 陆惟容貌出众,仰慕者众,像这种情况也曾发生在郑漓自己小女儿身上,他处理起来已是驾轻就熟。 “这位陆郎君,单名一个惟,乃扬州陆氏,名门所出,如今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深得北朝天子看重,纵是性情矜傲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还请贺娘子不要放在心上。”离开花厅,郑漓对她解释道。 “扬州陆氏和洛阳郑氏,应该是哪个厉害?”章玉碗半懂不懂。 郑漓一噎,仍是笑道:“要是从北朝朝廷来说,自然是陆氏厉害一些,毕竟陆家父子都在朝为官,而我们郑家,自我祖父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在中枢了,如今至好也就是在地方任刺史。不过洛阳郑氏世代在此定居,就是洛州刺史在我父亲面前,也得客气礼让三分。” “原来如此。”章玉碗恍然,又好奇问道,“那现在的洛州刺史是谁,既然大理寺卿都来为老爷子祝寿,那洛州刺史应该也来了吧?” 郑漓道:“前任洛州刺史染疫身亡,不久前新来了一位,也染上疫病,如今卧病不起,正需静养,我等不好去打扰。” 章玉碗:“看来这洛州刺史真不怎么吉利,来一个就病一个!” 郑漓笑了一下:“可不是么?”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厅堂。 此时的客人比方才还要多不少,大厅内熙熙攘攘,其中女客倒也有几个,只是年纪都要比章玉碗大许多。 郑漓为她安排的位置十分靠前,离主位很近,也不知是看在贺家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她送的重礼份上。 章玉碗落座不久,她旁边的空位就来了一名年轻女郎。 “你就是贺家娘子吗?我是郑月,父亲让我过来陪宴的。” 说是年纪与她相仿,其实郑月只有十多岁,还未出阁,只是章玉碗不显年纪,让郑漓误会了。 郑月很活泼,章玉碗只稍适时问上一两句,她就能源源不断说个没完。 “祖父这回大寿请了许多人,但是与我同龄的几乎没有,他们的女眷也多数都是妻子,逮着我就问亲事,幸好有贺姐姐你在。贺姐姐你是孤身一人前来吗,家里人怎么放心的?贺姐姐你带的这把剑,是像文士那样装饰吗,还是你真会舞剑?你方才看见陆郎君没有,他是不是很好看?” “我不是孤身前来的,还有一个随从,是我父亲身边得用的人,他不方便跟进来,就在外间坐着,陆郎君虽然好看,不过我那随从也不差。”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章玉碗只是避轻就重挑了个回答,就成功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贺姐姐,你那随从长什么样子?这世上还能有比陆郎君好看的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郑攸在陆惟的陪同下走出来,宴席正式开始,美酒佳肴流水般被端上来,其中有不少是这个季节没有的蔬果,也有许多明显是从西域或南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 郑月的反应寻常自在,显然是早就吃惯了,并不感觉有何不妥。 章玉碗便不动声色,跟着品尝起来。 她带着素和离开大队人马轻装赶到这里,大半天滴水未进,到此刻正好饿得狠了,此时也懒得管什么陆惟郑攸,一心一意饮酒吃菜,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但酒过三巡,众人开始闲聊,却有人免不了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只见郑漓从外面进来,看了章玉碗好几眼,又对郑攸耳语片刻,郑攸轻轻点头,郑漓就走过来,与章玉碗说话。 “郑家先前收留了一人,是贺家管事,在贺氏的当铺做事,只是后来朝廷清查,此人走投无路,就先来郑家落脚,他听说东家在此,想过来请安,不知方便不方便?” 章玉碗停住去夹藕粉丸子的筷子,抬眼看郑漓。 后者拱手带笑,彬彬有礼。 但章玉碗知道,这是郑氏还不太相信先前那番言辞,再次试探她的身份来历。 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是推脱或拒绝,立马就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这里又是郑氏的地盘,她就是要走,也很难杀出重围。 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杀出去,那这次过来打探消息,也就前功尽弃了。 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114章 章玉碗看了他一会儿,放下筷子,忽然笑了。 “好啊!你让他过来吧。” 郑漓倒不是故意找茬。 他会突然这样说,是因为山庄里的确收留了一名贺氏的前管事,对方原先在数珍会的当铺里干活,前阵子北朝趁着收拾岑庭和章年勾结的余波,将数珍会势力扫荡一清,这名管事知机,早早跑开了,没被当场逮住,但之后既不敢回南边复命,生怕被怪罪,也不敢再露面,只好托庇于郑氏这里。 此时听说贺家来了一名娘子,这管事就很奇怪,说贺家从来没有女郎出面理事的规矩,即便有几位年轻娘子,也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该不会是假冒的吧?郑漓听罢当即提起警惕,这才有了眼前一幕。 但看章玉碗老神在在,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那贺氏管事很快就被领出来,到了章玉碗面前,看着低眉顺眼,却悄悄不断打量她。 还未等他开口,章玉碗就先说话了。 “贺弘,你膝盖的旧伤好些了吗?” 对方先是一惊,下意识就道:“好、好些了!” 竟是张口就承认了自己的姓名,可他又万分奇怪,自己明明没见过这位娘子,怎的对方还能说出自己膝盖受过伤? 贺弘甚至开始怀疑,难道真有这么一位贺家的娘子,自己从未见过? “敢问娘子是贺家哪一房的?小人眼拙,今日听说贺家有主人过来,实是欣喜万分,可是也不知如何称呼……”他小心翼翼地问。 章玉碗道:“你自然没见过我,我从小就在外头习武,常年住在山上,如今学成下山,才听说贺家出事了。我父贺衡,是你家主人的弟弟。” 贺弘啊了一声:“是二郎君!” 他在家主贺旋手下做事,也知道贺衡风流多情,儿女成群,这突然冒出来的贺娘子,如果是外室养的,那好像也就不奇怪了。 贺家因为此次损失而风声鹤唳,还有几位郎君折损在北朝手里,若是这位女郎从小在外头长大,被喊回来做事,反倒不会引人注意。 贺弘自觉找到合理解释,忙忙问道:“贺娘子,您是从南边过来的?郎君可是有何吩咐?小人、小人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暂时栖身于此,多亏郑翁大发慈悲,收留了小人,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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