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有劳李都护了。” 虽然美人在怀,是许多男人心中的梦想,尤其怀里的美人是公主时,这种爽快感肯定会加倍。 但陆惟不在这些普通男人之列,他不仅不想去占这个便宜,反倒还要多想想公主是不是要占他便宜。 他也懒得跟李闻鹊解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跟公主并驾齐驱。 李闻鹊不太放心让部下去追苏氏,觉得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就留下十几人护送公主和陆惟回去,他自己则去追马车了。 “苏氏与我说了都护府案件的内情。”公主开门见山。 陆惟不意外,公主主动被苏氏挟持出城,两人一路上肯定说了什么。 “殿下相信她的话?” 公主柔声道:“我相不相信不重要,这件案子与陆郎想要调查的沈源案有关,苏氏既然肯交代,哪怕九假一真,我便要与你说,也算是回报陆郎对我的一片真情。”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真情,说得跟真的一样。 公主的嘴,骗人的鬼。 陆惟抽了抽嘴角,没有反驳。 “劳殿下惦记,愿闻其详。” 根据苏氏的说法,起初,她奉命潜伏到都护府的目标,是李闻鹊。 李闻鹊是被皇帝亲手提拔起来的人,他感念皇帝知遇之恩,也只忠于皇帝一人,对其他势力的拉拢都不放在心上,这样一个人,到了张掖,只要腾出手来,发现数珍会那些勾当,就一定会出手清理。 但他们不能直接刺杀李闻鹊,因为李闻鹊本身骁勇善战,身边部曲也都是从战场厮杀过来的,忠心耿耿,很难刺杀成功,一旦失败就会打草惊蛇,所以苏氏设法进入都护府,在后厨打杂,准备伺机下手。 下手的机会不好找,因为李闻鹊也不是毫无警惕心的,孙娘子管着后院,但孙氏是个乡下女人,见识不高,初来乍到压不住人,李闻鹊又另外排了身边的老仆去接管灶房,苏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只能去打扫劈柴,哪怕厨艺好些,别人也不会让她上手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小后厨也有想要出头的刀光剑影。 苏氏只能蛰伏下来,一边让周逢春接近眉娘,一边暗中等待时机。 周逢春固然是个废物,身上完全没有一点像他那死去的爹沈源,但他皮相还是不错的,加上身为大夫,雪中送炭那件事,令眉娘献上芳心,继而死心塌地帮周逢春传递消息,什么孙氏喜欢拜佛,孙氏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孙氏跟李闻鹊关系并不亲近,两人十天半月才敦伦一回,李闻鹊经常住在军营里,不是个沉溺女色的,他一心一意建功立业,心思都放在治军和打仗上,孙氏只是应元配之情才打过来打理杂务的……等等等等。 这些消息零零散散通过眉娘,传到周逢春,又传到苏氏这里。 苏氏渐渐对李闻鹊身边的关系有所掌握,并由此萌生一个计划。 “她想让孙娘子给李闻鹊下毒?”陆惟挑眉。 “不错,她借着孙氏去玉佛寺上香的机会,找人与之接触,给孙娘子开了难以抗拒的条件。” 孙氏出身寒微,性情怯懦,但又是个容易胡思乱想的人。 她这辈子的指望都在李闻鹊身上,也只能依靠李闻鹊,可是她即使跟随过来上任,也跟李闻鹊聚少离多,没有子嗣,她又年华老去,晚景肯定凄凉寂寞。 而且李闻鹊是一个爱名之人,他不愿意背上宠妾灭妻的名声,不可能对孙氏有过分宠爱,孙氏在李闻鹊这里得不到任何精神慰藉,反倒是如果李闻鹊死了,她作为无子之妾,是可以再嫁的。 苏芳就让人就告诉孙氏,如果她愿意办事,可以给她一笔巨大的财物,事成之后,再为她修改户籍,找一户富户人家入籍,作为别人正儿八经的女儿,再风风光光出嫁,也不必再去当妾室。 数珍会是有这样的能力的,他们为了让孙氏安心,连她再嫁的人选都定好了,虽然不是李闻鹊这样军权在握威风八面的将军,可也是家资富裕,人品不错的商贾人家,保管让孙氏能抛弃过往再世为人,不必在这里虚度光阴,做无名无实的当家娘子。 孙氏从一开始觉得惊慌荒诞,到后来逐渐心动,自然经历了一番剧烈挣扎。 促使她同意的,除了最现实直接的诱惑之外,还有一件往事,那就是她在老家时,曾经因为嫉妒元配夫人的儿女,干过一些不太能见光的事情,虽然后来也没造成严重后果,那一双儿女也还活得好好的,但孙娘子自己做贼心虚,时常惴惴不安。
第29章 听到这里,陆惟道:“但最后死的是孙氏,而非李闻鹊。” 公主点头:“孙氏反悔了。” 前面说过,孙氏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她见不得别人好,想干点坏事,又下不了狠心,最后坏事干不成,自己还郁郁寡欢,在答应数珍会的条件之后,孙氏翻来覆去地想,很快又后悔了。 她想到事情败露后自己的种种下场,就萌生退意。 苏芳那边迟迟等不到孙氏下手,知道这女人靠不住了,为免她再去李闻鹊面前胡说八道泄露消息,就想设法将孙氏处理了。 李闻鹊不好接近,孙氏却没那么多防卫,苏氏很快通过调理身体的方子在孙氏面前露了脸,一开始的方子和药是没问题的,后来周逢春在药里加了一味药,叫乌羽玉,此物磨成粉末随着药材一道熬煮,无色无味,久而久之却能让人产生幻觉,所以本来就爱胡思乱想的孙娘子忧思更重,最终上吊自杀。 至此,这桩案中案的脉络基本就明朗了。 另外苏氏也说了,公主回城当天的刺杀与她无关。 她的原话是:数珍会也想闷声发大财,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殿下您,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再说当时数珍宴还未举办,更要低调不声张,怎么会干如此搬石头砸脚的事情? 公主道:“苏芳身上还有孙氏的命案,我原是不该放她走的,但是如果不放她走,又没法引蛇出洞,查出更多数珍会的事情,只能先将她的事情记上。此人如果所言是真,以后肯定还会再来找我们。” 陆惟点头,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 说到底,这苏芳也只是个喽啰,真要论凶手,那还得是数珍会的东家。 地下城那些口市与两脚羊的血海填坑,不是一个苏芳能填满的。 但陆惟还有不少疑问。 “指使苏氏做事的人是谁?” 公主道:“她不肯说,苏氏既然能承办数珍宴,本身在数珍会的地位应该不低,连她都必须唯命是从的人,应该就是数珍会的会首或其下几位当家了。” 陆惟:“如何断定苏氏不是凭空捏造这么个人,以掩盖自己的罪状?” 公主:“苏氏看不上周逢春,如果是她,就不会用周逢春,但她没有选择,说明有人迫使她从命。” 陆惟想了想,没有反驳,算是默认这个解释。 “那么,您放走苏氏,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公主点头:“按照苏芳的说法,给我下毒的另有其人,那人想与苏氏一别苗头,取而代之,便故意违反命令,给我下毒,以嫁祸给她。” 陆惟接下她的话:“他们内部也有争斗,苏氏这次败走,也跑不了多远,她的同僚们棒打落水狗,也许会对她出手,她走投无路,说不定会回来找我们投诚。” 对方有动静,就会露出蛛丝马迹,这样就可以把她背后的势力牵出来。 公主一笑:“陆郎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陆惟自动跳过这句话:“如果苏氏的话是真,下毒之人很可能还潜藏在都护府内,或者李闻鹊周围。” 公主:“不错。” 陆惟挑眉:“殿下为何不亲自告诉李闻鹊?” 公主:“方才跟他出来的那些人里,也不知谁有问题,我不善识人,陆郎能者多劳,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这几日我受惊过度,回去须得好好歇息才行。” 什么不善识人,分明是懒得多事而已,就全推给他了。 相处数日下来,陆惟对公主本性,已有几分了解。 但这件事,陆惟可以当作人情卖给李闻鹊,他自然也是乐意的。 日光下,他陷入沉思,背脊依旧挺直,只是微微低头,视线像是盯着马的鬃毛发呆。 公主侧首,便看见他衣领下露出的后颈,有一道浅浅的粉色。 颜色虽然浅,但光线充足,她很轻易就认出那是道疤痕。 伤痕没有结疤之前肯定很深,豁口也大,如果只是小时候顽皮被树枝划到之类的遭遇,是不会有这样的疤痕的,因为她可以清晰看出疤痕外翻的肉,虽然已经变成粉色了,也能想象当时是如何狰狞的。 “陆郎?” 陆惟抬头,不解。 “你后颈受过伤吗?”公主问道。 换作别人,是不会这样大大方方问出来的,总还要旁敲侧击,委婉托词一番。 但两人私下相处,公主既然已经露了本性,也就不屑再遮掩。 陆惟目光微闪,竟也没有否认:“许多年前被我母亲拿斧子砍的。” 他像是知道公主肯定会追问,与其说半截“被斧子砍的”,再等对方来问“被谁”,还不如自己直接痛痛快快说出来。 公主这下是真的很惊讶了。 时下天下未有一统,民风也就不怎么讲究,士族女子一般簪花描画,也有个别爱弯弓骑射,不过那大都是武将之女和平民女郎,士族高门还是喜欢端个架子,讲究娴静贞德,高门仕女也尽量都往这方面去培养,才女倒是出了不少,很难想象陆惟的母亲竟会拿起斧子砍伤亲儿子。 她想了想陆惟的家世。 陆家,出身扬州陆氏,也是世代为宦的家族,到了陆惟祖父那一辈,出任右丞相,从此陆家这一支也就变成显宦了。 陆惟比公主还小个几岁,公主出降那年,他也才十二三岁左右,公主对他没什么印象,但当时陆家好像的确出了点什么轶闻,好像是与陆惟父亲有关,她记不大清了,因为那会儿的公主正忙着和亲的事情,无暇也没兴趣再关注那些东家长西家短。 “那年我父亲带回两个女子,要纳为妾室,我母亲很生气,两人大吵一架,后来她出门交际,平时应酬那些人,话里话外笑我母亲管不好家,我母亲这才知道那两个妾室,原先是妓家出身,被我父亲养在外头,已经有许多年了,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她们给我父亲诞下生下一儿一女,父亲一高兴,就说要把她们带回家,正式给个名分。” 公主听着这个故事开头,挺像京城高门大户里日常发生那些争风吃醋的故事,不免有些平淡乏味,但她又觉得陆惟声音挺好听,这么玉佩骢珑一样地说下来,像饮了一盅杨梅汤,虽然如今杨梅的时节还未到,她就想骗陆惟多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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