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不是有人要陷害他?” 公主:“杨园那个性子,怕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想要洗清嫌疑,只能靠你自己,我听说杨家平时都是你在管事。那云娘与谁交往过密?还有郑姬,她死之前,有谁去找过她?” 魏氏失了神,被这一连串打击和质问下来,人已经有些恍惚,但她好歹比杨园强些,没有一味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震惊里,还能勉强定下心神,努力往公主说的方向去想。 “我想起来了,杨园极爱他那些花草树木,就专门找了个人去管,此人叫老黑,全名我不晓得,他的确是将园中花草打理得很好,听说他喜欢郑姬,私下还给郑姬送过花,但是被郑姬骂走了,因此沦为杨府笑柄。” 公主:“老黑如今还是杨府园丁?” 魏氏:“是。” 公主有点好奇:“他既对郑姬有意,杨园不管吗?” 魏氏哂笑:“他根本不知此事,对他而言,郑姬也好,云娘也好,不过都是玩物罢了,他高兴的时候听听她们唱曲,不高兴的时候就将人撂到一边,冷落十天半个月,我也觉得杨园是个混账,又何必去当那个恶人?” 以她对杨园毫不掩饰的厌恶,公主能看出她真情流露。 魏氏的确不像会去残害郑姬的人。 只是单凭这些判断,不足为证据。 “对了,杨家前院还有个管事,名叫杨忠,父母都是杨家人,他是家生子,因为精明能干被提拔为管事,先前就有传言,说他跟云娘有私情,我将他们二人召去问过,他们都矢口否认,我也没有证据,此事便不了了之,殿下也可以将那杨忠召来问问,他能做的毕竟比老黑要多很多,即便池塘沉尸,也可以将四周人手调开,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公主颔首:“我会去询问的,若最后凶手另有其人,你就会没事的。” 魏氏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固然希望洗清嫌疑,但这对她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正是日复一日与杨园过得绝望,才会索性对郑姬的死不作辩解,即便是最后抓住凶手,她能回到杨家,对魏氏而言也不是一桩值得开心的事情。 公主似乎从这一声苦笑里,也看见她的心事。 “你为何不与杨园和离?” “因为我是高嫁。当初能嫁给杨园,是魏家烧了高香,也因此获益,魏解颐您也见着了,她的父亲能当上勇田县县令,也是从我这桩婚事里间接得来的好处。若我和离,魏家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如今世道,一个女人要独自生活,是很难的。” 魏氏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性情泼辣,敢与丈夫吵架甚至动手,却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能耐。 公主也未多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无意去干涉不相干的旁人。 “杨园说,你在家时,数次虐打婢女,你既知女子艰难,为何还要为难那些苦命人?” 魏氏愣了一下,似没想到公主会提起这茬。 “她们本就是杨家人,自是随主人家处置,而且我也没有打死过人,只是偶尔她们犯了过错……” 在公主注视下,她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魏氏苦笑:“殿下的意思,是不是因为我脾性不好,有此报应?” 公主摇摇头,转身离去,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了。 倒是风至有些忍不住:“殿下的意思,魏娘子是女子,那些奴婢也是女子,你们纵然主仆有别,同为女子的处境却是相似的,你若不能体谅别人,又如何有资格强求别人体谅你?真要论起尊卑,你与杨园,夫唱妇随,以夫为天,不也有尊卑之分,那魏娘子你既然被杨园为难了,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诉苦?” 她说完,也懒得等魏氏反应,便匆匆追上公主离去。 倒是魏氏听了她一席话,彻底呆住,久久回不过神。 公主离开女监时,陆惟正好也过来了。 她将魏氏交代的内容大致转述一遍。 “陆郎要去杨家吗?” “去杨家问话的事,臣去就好了,殿下可以先回去歇息。” “我陪你走一趟吧。”公主道,“先时我从城楼那边过来,今夜城防的人似乎有些少,我就让章钤先在城中待命。” 陆惟停住脚步,他何其敏锐的人,一句话就听出弦外之音。 “殿下觉得,要出事?” 公主:“不知道,但谨慎一点,不是坏事。” 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自然是两人待在一处,要更安全一些。 陆惟没有再反对。 “我先前向李闻鹊去信时,还问他借了人,如果他收到信就马上派人出发,现在差不多也该到了。” 公主想了想:“是为了找刘复?” 陆惟点头:“若只有他一个,倒也难找,但他还带着数十禁军,这么多人一起行踪成谜,多少有些蹊跷,李闻鹊若派人过来,正好沿途寻找。” 他没有说如果一路过来还是找不到刘复又要如何,因为刘复失踪的事情太诡异了,这年头就算不太平,他随行带着那么多禁军,被山匪打劫的可能性不大,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被人暗算了。 也就是说,对刘复他们下手的人,必须趁着他们毫无防备,才能猝然出手。 公主忽然道:“跟黄氏灭门案有些相似。” 同样都是在守夜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动手。 所以对刘复他们动手的人,也可能是刘复认识的。 陆惟点头。 公主蹙眉:“但崔千已经矢口否认了,那女贼首你也见过的,确有其人。” 陆惟:“如果他们是在城外就被拦截下来了呢?” 公主倏地看他。 “你早就有此怀疑?” “我是在这两天才想到的,本来我没有怀疑过他们,但是杨园的案子反而让我起了疑心,如果有人不希望我们追查刘复的事情,从而发现其它更大的事,就会像现在这样,用一个又一个的案子将我们绊住,无暇分心。” “小案子很容易破,也不足以将你我都拖进去,只有被连环案缠住,这个案子的影响还足够大,才能让我们深陷其中。” “对方千方百计,要将杨园拖入泥潭,更进一步说,是希望我们一直陷在杨园的案子里,而注意不到别的事情。” “有这样的动机,再加上刘复等人无故失踪,和黄氏两个守夜人毫无挣扎被杀的事,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陆惟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只看着公主。 公主若有所思:“秦州司马,崔千?” 陆惟点头,两人果然想到一块去了。 “陆无事去打听过此人,先前城门处有一匹马受了惊,冲将过来,崔千正好在场,但他没等左右反应,单手就挽住缰绳,将马制服,此事许多人都亲眼目睹,崔千下盘极稳,身手极好,应该是个高手。” “他有权调动秦州府兵马,也只有他,能把刘复他们骗入城之后出其不意,还有,如果黄家的案子也跟崔千有关,加上我方才说的他武功极好的问题,就能说得通了,他可以一己之力杀黄家满门,也因身份而让那两个守夜人一时间来不及挣扎。因为——” 陆惟一字一顿:“崔千与黄禹是同僚,黄家下人根本就没想到崔千会亲自动手杀人!” 车轮在路上辘辘向前,宵禁的上邽城不算全然寂静,远远的还能听见打更人敲锣,与未宵禁的某处乐坊里传来的丝竹之声。 上邽城就像北朝上百座城池那样,有贫有富,更有无数不贫不富,安稳度日的平民百姓,遇到天灾可能会像现在出现一些麻烦,但大部分时候都能解决,也能弹压下来,等到开春变暖,危机自然而然解除。 但马车里,却静得厉害。 公主不知不觉坐直了,不像之前那样没骨头似的歪在靠枕上休息。 “崔千想干什么,造反吗?” 陆惟道:“也可能希望制造一场混乱,再借混乱来攫取一些好处,如果方良死于混乱,在朝廷来不及任命新刺史时,他临危受命,是能代刺史之职的。” 按官职品级,就算方良出事,原也不应该轮到他,而是到长史杜与鹤。 但杜与鹤装病装了很久了,几乎到了不管秦州事务的地步,谁也不能把他从家里那张床喊下来,杜与鹤像是已经决定跟自己的床相亲相爱百年好合了。 “还真巧。”公主缓缓道,“如此一想,杜与鹤的装病,也大有蹊跷。” 杜与鹤装病,如果仅仅是为了逃避公务,是说不通的。 因为杜与鹤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如果他总这么懒惫,也不可能一路升到秦州长史的位置,他的年纪也不像魏寅那样,止步于勇田县,再也升不上去。 但如果他是听见什么风声,为了逃避什么才装病,那就说得通了。 陆惟道:“如果魏氏所言不差,杨忠和老黑两人知道点什么,那就有可能借此去撬开杜与鹤的嘴了。” 公主扶额:“秦州果然水深,我们算是误打误撞路过触网被殃及的池鱼了!” 陆惟没有说话,他觉得应该让马车再快一点,也许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仿佛为了应和两人的心情,打更人的敲锣声也变得急促起来,公主掀开车帘,探头往外看去一眼。 城楼方向,遥遥的,火把明亮,在黑暗中灼灼燃烧。 离得太远,她也看不清守卫兵卒有多少。 天上竟久违出现月亮,只是隔着层云夜雾,那月亮被染上一层绯色。 “血月……” 也许是受了陆惟的话影响,公主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不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眼下身处秦州,明明四周宁静,也看似没有大事发生,却总令人莫名心神不宁。 太多不明确横亘他们面前,即便这些事情现在看起来都不紧急,但堆积得多了,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 从数珍会到贺家商队,他们所要面临的潜藏危险已经太多,公主希望至少自己的回京之路能一切顺利,不要再发生任何意外。 但目前看来,从刘复失踪开始,这个愿望似乎不太容易达成。 公主将视线从马车外面撤回来,落在陆惟身上。 后者的脸色在无灯马车内几乎与衣裳融为一色。 公主忽然道:“陆郎,你下次还是换一身衣裳穿吧。” 陆惟正在想事情,微微一怔,好像还未想明白她此话何意。 “你看,你每回穿玄衣,总会出些问题。”公主掰着手指数,“地下城那会儿,还有冯华村,你都是穿玄衣,结果咱们九死一生,差点就丢掉小命,今晚又是,我看十有八九得出事,不若你现在回去换一身浅色的再出门。” 陆惟摇摇头,没上当:“如果今日真的有事,那必是殿下言出法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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