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庸眯眼,不置可否。 “云大人,不必如此吧?” 云瑞敛了假笑,一甩大袖,不欢而散。 王庸自在捻着胡子,这时书院门开,顾平襄自门中出来,见他还在,冷嗤一声又重重把门关上。 王庸哂笑:“顾大儒这是何为?” 顾平襄隔着门道:“你这祸害快带着另一个祸害滚,莫要脏了我的书院。” …这老不死。 王庸温和颔首:“那我这边知会他一声,顾大儒若真关怀,大可以去找那孩子么。不至于提醒我行动。” 里头怒斥:“胡说八道!谁关怀他!我才收他入门几天?” 这心口不一的。王庸靠着门,哼笑:“你看,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我刚入你的门下第一日就被逐出来。这个小皇帝可坚持地比我久些。 惨败了一回的若真能东山再起,恐怕便无人能敌了吧。” “…我不掺和这些,莫同我说道。” “啧,你这老顽固,装什么呢?”王庸拍一拍门板,冷道: “你不也在等么。等他成功,为你修筑三千塑像,好成就你的道。” 而他在实现未尽野心之余,亦然想亲眼看一看,看一看这个少年如何搅风弄云,震山慑海。 入歧途者,失志者,抱憾者多如牛毛。纵是林嘉昱那样澄澈无暇的也要屈居现实之下。 遥想往昔,大多都是干净的单纯学子。可若要往上走,怎能不脏呢。 王庸思绪飘飘,此时破天荒遗憾。 要是当年他也如林嘉昱一样得以赏识,是否就不会变做曾经最厌憎瞧不上的贪官污吏了? 哈。 不想再提往事,王庸抱胸,有意无意: “那云瑞可真是忠心啊,哪怕荣华富贵了也不忘为旧主杀仇敌。” 顾平襄嗓音微凝,似无所谓道: “自作孽,不可活。” 王庸便直起身体:“这样啊,顾大儒还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明、事、理。我且也等一等,等他把这孽清理了再说。” 夜黑风高,郊外小院一声惨呼。房门大破,年迈的老人正酣睡,便被一帕子迷晕要拖进麻袋。 胡来一阵剑风,几个黑衣人一怔,问雨冷道: “果真有鼠辈在这等着。” 长剑飞舞,那几人瞬即目眦欲裂,软踏踏倒了下去。问雨忙去摸他们身上,四下摸不出东西。最后强行掰开其中一人的嘴,吹燃火折子,在他舌根底下扣除一颗黑色圆球。 他凝眸,刚要碾碎了看看成分,便见圆球动了起来,居然有两排脚丫子。 毒蛊虫!王庸?! 问雨立即把虫子扔开踩碎,左思右想一把扛起老太监,匆忙回去找闻衍璋。 彼时闻衍璋等菡羞睡着了,正起身就听窗子被敲响。 他小心关好门上去查探亚父,见无恙,于是问: “来的什么人。” 问雨一五一十说了。 “王庸?”闻衍璋伸手,问雨把四分五裂的虫子递过去,道: “这里只有他有本事弄这些。两个虫母不也是他手底下的。” 闻衍璋放鼻子底下闻了闻,漫不经心: “不是他。“ “他还指望我替他招开上头的注意,不会贸然下手。” 问雨缩缩脖子:“那怕是没人了,这虫子可不是一般的毒。” 他忽然又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云瑞?他现在位高权重,裴止风手眼通天。弄到蛊虫必然不难。” 思来想去,这里最有作案动机的就他一个。横竖不可能是林嘉昱。 那大傻子,问雨想都懒得想。 可这个节骨眼上,这么突兀的下手…怎么想都觉得云瑞也太蠢了。 闻衍璋捏着虫尸,想法不谋而合。 不该是云瑞。 不该是此处的任何一人。 倒像极了栽赃嫁祸。 问雨在他身边,一人可抵寻常高手百人,他有心防,那些个黑衣人毫无胜算,不过白白送死。 他将最显眼最好摆弄的诱饵安置在沂州这般久,他们难不成突然才发现这存在? 拙劣。 “亚父安置在我这,你出去传信,便说我突遭横祸,求王大人庇护。云瑞那也传一传。” 问雨点头要走,不妨闻衍璋叫住他:“慢着。” 他一激灵,讪讪停脚:“主子…?” 莫不是又惹到他了? 闻衍璋却不曾责怪,淡淡瞧着他,两手慢慢拢入袖子。忽地平实道: “待我收下沂州,你便自由了。” 问雨愣住,忙跪下:“我非——!” 闻衍璋垂眸,不悲不喜,无风无波: “你本早该离我而去,是我一直强求。勾心斗角也从不适合你。”他顿,嗓音莫名湿热,低了又低,轻了又轻,肖似晴空里稀疏的云: “回西北吧。你是大漠里的狼,是时候归乡。” 少年的眼眶突然热了。问雨半趴于青石上,不敢置信: “我…” 该怎么说,他不想走? 他从前常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心眼多,可他从不曾真的害过眼前的人。 问雨慌乱,刘家分崩离析,他还能去哪里? 还有,还有里头那个难以启齿的存在,他总算找到一点被认真在意的愉悦,哪怕得不到也没事,看着就好了。 可为何,“为何容不下我了?” “怎么就容不下我了?” 他背弃李家,跟着闻衍璋走到现在。 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纵使他想过走,也不是此时! 回应的却是长久死寂。 闻衍璋挡住房门,见问雨月光下水盈盈的眸,眉梢稍紧。 一柄剑,不合手了自然要扔。他自幼利己,蛇蝎心肠,谁都能谋算。 跟了他不过两年的仆从竟来质问他因由。未免可笑。更何况此人对陆菡羞图谋不轨。 浮光清寒,他们无声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问雨死死盯他,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直到天快明了,麻袋里的老太监哼唧两声。 闻衍璋尚才缓缓阖目,竟为自己不耻地让了半步: “你若愿意,往后可为我在西北蓄一支新兵。” 问雨抓紧剑鞘,咬牙:“陛下还是要赶我走。” 蓦地,金乌此时骤然降世。 闻衍璋那张脸迎着朝阳,眼帘在面上投下两道晦涩的影。天光徘徊,乍泄之时,如仙尘碎洒人间。 金光抚着他秀挺的眉骨,与清晨的雾气小心翼翼地萦绕,生怕惹了不喜。漆黑的眼眸罕见地呈现出诡魅的碧色,本该瞎着的眼珠,此刻聚两道精光。分分明明地摄魂夺魄,迫人心智。 问雨忽地恍然大悟。 他,看得见。 先前的猜想被证实,他腰一软: “陛下故意隐瞒,是不信我?” 闻衍璋将地上的麻袋抓起,只抛他一句: “来安置亚父。” 不曾说什么时候去蓄兵,不曾再强硬。 迟疑片刻,问雨如梦初醒,眼里的水光晃悠两下,忙点头: “是!” 这回路过卧房,没再往里看。 菡羞梦里揉揉脸,莫名肉麻。等到醒过来,就见许久没见的老太监坐在院子里,拉着闻衍璋的手指着她: “斑奴,你这媳妇的肚子怎生还是这么小啊?” 菡羞还没洗漱,一头乱毛,见状晴天霹雳,险些摔倒: “这,这?” 闻衍璋微不可察勾唇,待菡羞匆忙换好衣服梳好头,郑重道: “夜中有危险,若无问雨亚父险些遭难。我们需得换个住处。我已和刘阿婶说了,农舍她暂时多代管几天。等揪住幕后主使你就继续经营。” 菡羞没想到一觉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半晌遗憾脸: “又要走了啊…” 闻衍璋难得温柔,拍一拍她手,浅声: “权宜之计,混淆视听。马车在门外,你我先去王庸安排之处探探虚实。” 能说不好吗?显然不能。 菡羞惆怅过后反而还有点好奇。 只是到了地,看着低矮的破屋子。她沉默了。 “这怎么比你当时住的皇庄还烂?” 闻衍璋也没预料到,只能悄然承接菡羞的怨气。 “…我来打扫。” 菡羞把没毛的笤帚往他手里一塞: “当然是你扫!” 虽说如此,两人灰头土脸半天也就腾出两间房。中途王庸竟来了,还带了一箱礼来祝贺乔迁。 “本想请公子下月来我府邸拜访,没想这么凑巧,将你们安置到我府邸后的马厩。说来惭愧,家中卧房都住满了,实在腾不出…” 闻衍璋只是笑:“我眼盲,只要能安身便是,大人助我是情分,我怎可另做要求。” 菡羞尴尬地同人打了招呼,对于王庸这种明显故意侮辱的行为不置词。 心里头倒咕哝,前几天睡前闲聊,闻衍璋说得对,这个吞财饕餮果然一毛不拔。 难怪被这么多人觊觎。 也难怪和王庸的会面,闻衍璋没有带她去看过程只让她等结果。 他这么内心倨傲的人,恐怕又屈膝了。 她摸摸胀胀的心口。 寒暄了会,冷不防闻衍璋说: “只是拙荆身子不好,亚父也年迈,吃穿上不能同我一样随性。” 王庸难为情似的:“确实确实,等些时候伽波伽若便送些衣物肉食来,你便今日正式做我王府门客,从俸禄中扣。” 他道谢,一路送王庸出去。径直入了王府。 菡羞站在门口,瞧着两女送来的东西一阵不舒服。 伽波同她熟稔地打招呼。菡羞记着她下黑手阴她,不大热情。 另一个姑娘曾在元宵节见过。看菡羞了好会,只笑一笑。 菡羞关好门,一直到晚上,闻衍璋也没回来。 她切完菜,忽地望天。 这条艰难的路…他们还得走多久? * 农舍,陆菡枂抱着顺儿拿了工钱,连连谢了刘阿婶好几回才往家走。 顺儿头上的冲天辫一晃一晃,瞧着她乐呵呵地笑。 陆菡枂一时忘了今日的辛苦,弯起粗糙的指腹点他鼻尖哄道: “娘回去给你买糕吃,好不好?这里的老板娘人可好呀,虽没见过,对娘却极大方呢。” 小儿怎听得懂,只会乐呵。 陆菡枂把来之不易的八文钱放好,喘口气抱着儿子穿梭在晚霞中。忽地,脚下踩空,陆菡枂惊叫,手里的孩子当即就要飞出去砸下: “顺儿!” 一只孱弱的手却即使抢下孩子,陆菡枂惊魂未定爬起要道谢,就见一藕荷色的裙摆。 来人是个女子? 她抬眼,看清来人后却失声:“何四?!” 何瑜婉将孩子还给她,笑了笑,脸有沧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6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