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滑过肩头,迷蒙起身,她捡了有些发脆的叶子握在手心里, 费力咽了咽唾沫。嗓子一阵割裂的痛。 “…发烧了?” 菡羞摸摸后颈, 掌心果然传来不寻常的热度。 她眼皮子也很肿, 嘴唇干裂, 极度缺水。正难受着,门这会吱呀打开。鹅白襕衫的林嘉昱拎着茶窠进来,轻关紧门缝, 浅声: “姑娘又醒了?” 悦耳温柔的嗓音吹过来, 舒适又和善。菡羞揉揉眼睛, 沙哑的嗓艰难挣出几个字: “我,高热了?多谢公子。” 眼睛还痛, 菡羞眯着眼,到底脱力, 半靠在床头喘息。发丝紊乱散在脸上, 缝隙中悄然打量。 面前的秀泽公子带着股格外不同上京人士的温润尔雅。似浸润于绵绵春雨中抽条定立的君子竹, 又似挺水临石幽翠灵动的石菖蒲。 总之, 一个“风雅”二字, 从头到脚的贯彻。 这不是菡羞对他的第一次印象。 大约是前几天,刚被他救起来那会还有意识, 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一下子闯进眼底。在稀里糊涂说了会话后才晕过去。恍惚听见他那像晨露坠打浮水般动听的嗓问: “姑娘可好?” 那会他整个人仿佛都带了圈圣光。菡羞晕的彻彻底底。
第二回 醒,是晚上。被灌了一大碗苦的归西的药,迷迷糊糊睁眼,他惊喜: “姑娘?” 菡羞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谢”这个字还没出口又晕了。
第三回 ,就是这次。 估摸是落水加上天气的原因,原身本就一般的身体直接烧了起来。免疫系统干不过,只能疯狂杀毒,烧的人冒烟。 也不知道是第几天了,终于能撑起来说两句话。 林嘉昱放下手里藤条做的茶窠,从里头倒了些刚烧热的水。怀里取一包药粉抖落进去拌匀便拉了小凳过来坐着,手里调羹不忘翻搅: “万幸你挺过来了。近几日京城伤寒肆虐,不少人都惹上身。秋老虎作祟的厉害。” 他动作忽然一顿,顾及什么似的看向菡羞: “可介意我喂你?” 菡羞牵强笑笑:“怎么会,我,咳!能活命就不错了,公子救我是我之幸,哪里还要在乎这些。” 林嘉昱舀了舀药汤,倾身递过去:“举手之劳。无论是谁我都要救的。” 倒没见过这么菩萨心肠的人。 菡羞未免讶然。略拘谨了点,缓缓低头,在林嘉昱温和的注视下轻轻抿一口药,唇染了色便红了,人显出气色,却苦的一下皱了眉头。林嘉昱全程瞧在眼里,心道果然。忍俊不禁: “不怕,喝完了这一碗有蜜饯果子吃。苦着苦着就甜了。” 她尴尬,抬手要擦嘴角,林嘉昱却领先她一步,自袖子里取出一块齐整白帕子。 菡羞眨巴眼,低声道谢,接过象征性抹了抹就放到一边。 细细的啜饮声闭,一碗药也见底。肚子里热乎了,林嘉昱适时解开不知哪来的油纸宝,将里头蜜饯递到菡羞跟前: “什么都买了些,我记得姑娘家都爱这个。” 菡羞其实不大好意思,但苦的眼冒金星,默默伸手拿了颗抿进嘴巴。 顺势瞟一眼人,不甚明亮的房里,他玉白的手浮着莹润的光。 她一时出神——上一个这么白的舒服的还是闻衍璋。 林嘉昱顿了顿,忍不住唤她一声:“姑娘姓甚名谁?” 菡羞登时回神,险些脱口而出本名,悬崖勒马,低了低头: “我叫…荷花。” 菡这个字,确实也是这个意思。某些方面来说她没撒谎。 林嘉昱敛眸,想也不用想便知她这是不肯说。 这三天来压在心中的疑虑更大了。
第一回 见她是在法喜寺,那时她金玉加身,虽不是顶富贵却也瞧得出非商贾小门户。 如今一身灰麻,脸上有伤,人也憔悴… 家中变故? 若说近来最大最厉害的变故,也只有新帝谋逆一事。 林嘉昱转圜了眸色,心下一叹。 看来受难的远不止伯仲一家。这先前精灵样的姑娘成了这个模样,怕是躲藏了许久。 新帝残暴,虐杀百官绕城而吊一事震惊天下,若她家中为官,着实难免。 这些话在心口转一圈,林嘉昱收了碗: “我非那等贼人,也从无宿敌。荷花姑娘不必害怕。若有用得上我的且说便是。” 菡羞一怔,默然。 真是个通透且富有同理心的人。 她点点头:“多谢公子…不追问。” “不必再三谢我,人皆有为难的时候。姑娘再睡会,我去置办晚膳。茶窠放在床脚,若你拎不动唤我便是。我就在院子里。” 林嘉昱微笑,走前轻拉一拉床脚的被褥,开门出去了。菡羞在里头看,这人就跟春风似的,实在叫人感到舒服。 她捂着嘴咳几声,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伐木的噼啪。 叫这么文雅的人劈柴烧火…菡羞心情复杂。 真是罪过啊。 对了,她懊恼,名字忘了问。 好在傍晚得了信。吃过他特煮的粥,菡羞认认真真问了他本名。 青年擦好小几,弯眸: “我姓林名嘉昱。嘉木之嘉,昱日之昱。” 菡羞盖着被子颔首,“好名字。” 昱,意味光明。和他这个人还真一模一样。 她也看过些偏文言文的书,对此偶尔能答上一两句。 只是这样一对比,倒显得她太不真诚。菡羞问了几句始末,林嘉昱也不遮掩,将她飘在水里的情景形容了下。 “一身浮萍?” 许是被她这模样逗着了,林嘉昱眉眼带笑安慰她: “并不可怕。” 菡羞嘴角强行扯出一个弧度,难为情极了。 这不就是水鬼?难为他没被吓到。 除却行为君子之外,这人胆子也挺大。从没和这么好的人相处过,菡羞本还挺不适应。幸好林嘉昱是个十分洒然的: “荷花姑娘不喜欢,我自不会打搅。正好近日我需奔波,不会整日在家。” 菡羞心里莫名暖了下,问:“我马上就能好了的,绝不会拖累公子太久。” 林嘉昱闻言,轻笑着摇摇头,桃花眼微垂: “有人作伴也是好的。” 菡羞一时睁大眼,难不成又遇上闻斐然那种伪君子了? 好在他下一句叹谓: “颠沛流离者多愁思,姑娘莫担忧,我非登徒子。” 这一句径直戳中菡羞心坎。是她把人想的太龌龊。脸红之余一下也被勾起疑问: “公子非上京人士?” 林嘉昱本思虑安王府频频闭门之事,想着今日终于有空再下拜帖。菡羞一问,顺之就想起了水泽绵延富庶和乐的故乡,眉宇间染上遥遥的怀恋: “我来自江南,赴京为的是赶考。” 却一年余不曾考中,连累小厮回乡也无颜面。 确实不能再散漫。 他自嘲似的一哂,低头将那些小桥流水人家都重新敛去,提了桶热水来,话里蕴藏的温暖和水并无二致: “时候不早了,姑娘先洗漱。我去温书。”
第49章 秋闱 “荷花姑娘, 换下的衣裳且扔在门口。” 翌日一早,门被轻轻敲响。似有东西被放在门前,彻底将睡虫驱走。 菡羞吃完粥后就躺下, 夜里发了不少汗。早起一摸, 被窝里潮乎乎的。大约猜到林嘉昱应该在救她时就给自己换过衣服了,否则护城河的水腥味沤几天一定会恶心的人反胃。 他不说, 估摸是出于体贴。但菡羞还是检查了一下身体,被褥子翻动,清晨的院子里适时传来他的询问: “可好些了?我刚得了些柚叶, 煮一煮去去晦气。” 还有些蒙雾的天里好像陡然照来一缕青阳, 菡羞抖缩了下身体, 应下了。 “公子有心。” 浴桶就在屏风后头, 林嘉昱进来帮着倒了水便目不斜视出去。她一时没有想多,腼腆了一秒就脱了衣裳进水,仰头闭了会眼睛。 水汽飘过下巴鼻尖, 慢慢铺上眼睑。菡羞舒口气, 蓦地缩起身体, 发丝全数浸了水。终于得到一时的放空。 咕噜噜——吐出一串水泡。略搓了一下身体,菡羞抱着胳膊深喘口气从水里冒尖, 淅淅沥沥的珠串瞬时争先恐后的奏乐。 抹抹眼,耷着眼皮, 菡羞油然而生一腔疲惫。 不能久留在这里。 已经是秋天了, 离来年初春越来越近。对于未知的修正者的思虑也越发加重。 什么时候是个头? 也不懂…攀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刹那间, 并不那么想去细想闻衍璋。可能真的有些累。 如这个院落。尘世的喧嚣也好, 宁静也好, 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菡羞捂脸,所以才会有好逸恶劳这成语啊。 敲门声再度把剥离的思绪推回来, 菡羞转头,纸窗上却不见人影。她一顿,林嘉昱认真的嗓音好似从门底窜出来: “姑娘,我有要事,先出去一趟。粥饭温好了,记得用。” 菡羞顿了下应声,纸窗上略有影子动了动,这才发觉他是俯下身体的。 恪守成规,林嘉昱半点冒犯都不愿。 揉揉太阳穴,菡羞怔了下,五味杂陈,心生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触。 这就是真君子么? 林嘉昱郑重写好了拜帖,衣衫齐整去了安王府。守门的小厮见又是他,多少心里烦。可还得装模作样好声好气的哄: “公子,王爷近日政务繁忙,宫里那位可不好伺候。着实没空啊。” 林嘉昱捏着拜帖瞧了他一会,清清明明,小厮心里一咯噔,只好左顾右盼装看不见。临近午时,手中被塞了一样东西。林嘉昱淡道: “还请转交王爷。顺道同他说一声,我已准备参与秋闱。若是此时不便,往后朝堂上见也未尝不可。” 他身上难得去了柔风,只留了个背影。小厮捏着拜帖嘶一声:“啧。” 若是他没会错意,这林公子是不高兴了? 擤把鼻子,小厮摇头。 当真是泥人也有三分气,这王爷做派着实不算友善。 * 恰逢庆云书斋再度开了。林嘉昱心中不大爽利,去里头转一圈正要看些新书。却见书架上那些佛经道书都空了缺。 “近日大兴佛法?怎都卖空了?” 书店伙计摇头,张望几圈做贼似的挤眉弄眼,大大叹气: “林公子,非也非也。是我们掌柜得了些小令,据说那位新皇帝要灭佛,宫里几位公公传信,都说那位不玩仁治,是个说杀就杀的。这可不得明哲保身?” “灭佛?” 林嘉昱吃了一惊,两道眉拧起,不禁也压低嗓音: “当真如此狂妄?” 小厮凝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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