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薄薄的纸被捏破了一大块。 闻衍璋低着头,又一点一点,急切的阅览这张信: 【暗相思,心如火,凭栏盼想风与月。 难相知,痴情负,又是秋来黄花谢。 天涯孤魂空头梦,满腔真意万难解。 想得此时泪眼,血书一诉决别。】
第47章 是你?! 闻衍璋忽而抬手, 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那里不断鼓动。 如有另一个人藏身,尖锐利爪疯狂撕弄喉管,妄见天日。 它在叫嚣, 渴望…血与肉。 他纤长浓密的睫羽节奏紊乱扑了扑, 缓缓放下手。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骇然。从来,没有。 手中的信这时总算降温, 不再让他感到真切的灼烫,仿佛方才那一瞬的触目惊心都是幻觉。 可,闻衍璋垂目, 狠狠盯住这张纸。写的歪扭潦草却几乎力透纸背的五十字血书, 历历映目。 “暗相思…难相知。 心如火, 痴情负。 天涯孤魂, 一诉诀别。” 几乎可见她是如何狰狞的用指腹写上这一纸绝唱。 好啊。 闻衍璋霍地牵动唇角,眼中却无笑,反暗潮汹涌。 她果然不寻常。 天涯孤魂…难道是所谓转生之谬论? 世上竟真有此法? 闻衍璋不信神佛。更无半点敬畏之心。大乘佛法也好, 小乘佛教也罢。哪怕是异族邪/教, 他通通没有丝毫忌讳。是以才能这般坦然利用吐蕃之人。 可如今陆菡羞这直白的自爆, 叫他第一次对这些东西产生了疑惑。 他确确实实的,并不懂陆菡羞为何如此了解自己。正因为知道自己这一身份的隐秘, 对于她那一路以来的举止更是处处留心,陆家早被他安排人探听了个底朝天。 陆菡羞的举止, 大约在十四岁时有细微变化。那时, 他们在皇庄初遇。 她变的不突兀, 相反算自然。大多人都以为是年岁上来了, 小姐慢慢懂事了。陆家家丁糊乱的只言片语勉强让闻衍璋有了决断, 可之后,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来给陆菡羞的知情作证。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她为何突然青眼一个养猪奴, 为何冒死相救,为何百般照看。 她,竟是蓄意为他而来,附着于陆二身上的野魂。 兴许这里头她还是撒了谎,可闻衍璋莫名相信这荒唐的事实——陆菡羞非此世之人。 这样一个蜉蝣孤魂,居然是为他闻衍璋而来的。 少年默然一窒。 信于昨日偷塞于宫门下,那厮鬼祟,闻衍璋本要斩了他那几根碍眼的手指,却在看清水红色的一抹后,轻蔑的住手。 他似乎是一眼就断定,这信是陆菡羞求人塞来的。 大概是那抹水红。记忆里她好似常穿这个颜色的罗裙。 待到那家伙悄摸溜了,闻衍璋赤着脚,慢悠悠上前拾起了红布,这才发觉里头有封信。 他皱了眉,并未打开,端详片刻便扔在书案上,任它被各处的奏折相继覆盖。 而出乎自己意外的,闻衍璋才想起来,那个派去打板子却擅自收受贿赂的贼人,他忘了杀。 吉时将至,问雨在外小声敲了门。 闻衍璋冗长的思绪贸然被打断。信纸蹁跹,火舌舔舐,倾而成了一吹烟。 威严的号角呼嚎震天,钟鸣不歇。 闻衍璋拽起喜服,蓦然迟疑。 陆菡羞这封诀别书,为的不是诀别。 而是,报复。 哪怕将死之时也这样不安生。 他莫名没有从前那样隐秘的愉悦,登基,娶戚云月不该是他高兴之事么? 为何此时的心头一派沉然,半分雀跃都调动不出。 良久,他敛下那些怪异,缓缓扬眉,殷红的唇轻启,浅浅叹谓一声。 “痴妄。” 问雨又小心催了催,朱门启,里头那少年帝王已换好吉服,芝兰玉树。 他不禁看直了眼,连忙行礼: “陛下万岁!” 闻衍璋不曾应答。不紧不慢束好发,插上玉簪。缓缓望来,眉目如画,一瞧便是天人之姿。 可吐露之言却叫问雨原地石化: “去查查,她是真死还是假死。” 问雨惊,这个她,难不成是那个她? 是啊…只是投河,尸身没见呢。 * 护城河上开始放爆竹,热闹非凡。 遥远巍峨的号角声隐约传入耳朵。一直抱着桥梁和青苔亲密作伴的菡羞松口气。 手脚麻木,她快撑不住了。 跳下来本就是赌,幸好河流不那么湍急,让她有时间游到底下。闻衍璋大婚这天必会来到城墙上供百姓瞻仰,护卫层层,闻斐然的人没办法大张旗鼓找人。 她等着,等到晚上再开溜。 桥上的笑闹一股脑往耳朵里钻,不知多久,终于等到一阵喝彩。应该是闻衍璋在宫中行完礼来了。 刚思索,一阵震耳欲聋,百姓齐声: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正式登基了。 默默呼一口气,菡羞…有些失落。 其实她也挺想看看死炮灰即位的样子的。应该挺威风。也没见过他穿大红衣裳,想必挺好看的。 不知闻衍璋有没有发表什么感言,又或者。 他看到那封信了吗?她一叹,听天命吧。 等到人潮散去是下午了。 菡羞刚想顺着桥梁一点点爬上去,又出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顾虑,乖乖抱回桥梁。 眯着眼,活似考拉似的,她硬生生等到日落。力气恢复了些,终于费劲爬上去站住。忽地,脚踝一痛,菡羞瞪大眼,最后只能看到站处不知哪个杀千刀留下的圆溜小果核。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噗通,偌大一个人直直砸进河里。 “唔——!”毫无防备下的腥臭河水侵入口鼻,菡羞死命扑腾手脚并用。 一天没吃饭,体力本就跟不上,意识快消失,她痛苦的睁大眼。 不会就这么枉死吧? * 皇宫,氛围不如世人以为的妙。 一身喜服的霜花掀开开头,恨恨看向闻衍璋,再看向床中稳坐不动的戚云月。 闻衍璋一手勾起腰上碧玉扣,对着压根不曾梳妆的戚云月温柔道: “公主即便以死相挟不肯成婚,名上却已定了。今日去的不是你,却也是你。” 戚云月冷笑。 今日他特地下令行完大礼才派人去城门受百姓祝福,存的就是这个心。 虽不甘不愿被他请着去了宣齐宫,戚云月却是一个礼也没行,干站着不肯折下傲骨。 这贱奴竟也施施然立着不动拿捏她,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光叫司仪喊完了这场婚事。 众人都心里腹诽:这成的是哪门子婚? 可不是儿戏么? 却没人敢说,最后去城门的更是荒唐,问雨穿了身红袍,拉着换上喜服的霜花神在在的登上城楼,一脸茫然巡视一圈便匆匆归来。 问雨心虚极了,奈何这位陛下稳当的很,还淡然的捻佛珠: “底下无人能看清你的脸,怕什么。” 问雨心道我这是怕吗?这是…罢了。 这么荒唐的皇帝,恐怕几百年来都是独一份。外头好在只叫暴君,若是这事实流露出去,恐怕要变作昏君了。 太阿宫这地不宜久留,显然戚云月也厌恶他们的紧。半晌,闻衍璋定定看了一眼她雍容华贵的容颜,若有所思。 正当霜花开始紧张,生怕这暴君垂涎公主美色强/上,他却转身,一言不发离去。 戚云月捏着床沿,眸色微变。 霜花形容诡异:“公主,他怎么…?” 戚云月轻轻摇头,清冷的女声沉稳之余更兼具可靠: “再等等,看看这贱奴到底要做何,联系他也不迟。” 宫外。 朱雀街外的曲折小巷偏宅,林嘉昱正捧着药归来,方一开门,一室人竟全都没了踪影。 手上药包啪地坠地,林嘉昱急忙在这小院寻了一番。除却地上他打的地铺,居然什么都没有了。 定眼,圆枕下一张信露了一角。他上前展开,见是李霁熟悉的字迹心头一缓,下一刻便深重了面色: 【叨扰琅之许久,我等厚颜。逃臣身份难言,再不能赖居,一家上下感激不尽。此去天高水远,有缘再会。】 ——伯仲。 “…”林嘉昱一时无话可说,满心怅然。起身四下望一圈,这偏僻小宅,左邻右舍皆空。居然无从问起。 他心中难安,顺儿如此高烧便一走了之,怎么是好? 李霁不该在乎这些小事才是,倒是怪哉。 林嘉昱焦急,踱步几回,决心再去一趟王府寻闻斐然商议。 谁想,此时的瑞王府里倒是热闹。 昔日菡羞住的厢房里,瘦了许多的陆菡枂抱着刚睡下的顺儿含泪同闻斐然道谢。 他抚一抚孩子还烫的额头,浅笑: “无妨。该的。琅之那我已派人去知会,我心忧顺儿,一时间忘了礼数。是我之错。” 李霁对他郑重一作揖,满腔谢意到口都哑然,强忍着酸胀道: “承畇救命之恩,我李家没齿难忘。” 闻斐然将他扶起,随口安慰些,又对着余下四位老人道: “两家伯父母尽管在我处住着,陛下政务繁忙要务颇多,你们无需忧虑。” 太师椅上坐着的两家人,正是陆父陆母,李父李母。 一路颠沛流离,又都有了年岁,四人饱经风霜,这时齐齐都站起来,一番涕泪。 闻斐然适时叹气,再安抚: “天下已平,再不用奔波。” 将该走的场面都走好了,足足一个时辰,闻斐然才出了院子。 鼻青脸肿的云瑞赶忙跟上,闻斐然睨他眼。云瑞立即低头,小声: “奴才这次定会看好他们!绝不会失职!” 闻斐然似笑非笑:“便再赏你一次机会。倒是叫陆菡羞等着,哪怕人死了也得把尸身捞上来。” 云瑞一默,这回没接话。 河水潺潺。城墙拐角,林嘉昱被王府守卫拒之门外。心事重重。 一路漫步,下意识顺着护城河往郊外竹林散心。没想刚过了桥,便见河面上一块聚拢的极不寻常的浮萍。 护城河藻荇繁多,往日也是一块块的,却没有此时这般…聚成一片人形? 他蹙眉,正困惑,游水适时冲开一块浮萍,轻轻露出底下半张苍白的脸。 乌发若云,细眉似柳。 林嘉昱一怔,脑中霍然轰一声。 “是你?”
第48章 高烧 秋高气爽。虽才九月, 上京偏北,寒风簌簌,早晚时已经穿不得单衣了。 菡羞头晕脚重的醒来, 房里窜着一股冷气。偏头, 是门没有关严实,恰恰好卷进一片泛黄的叶子, 摔落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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