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是让步,甚至连加夸赞新帝少年英豪, 真龙天子。 闻衍璋靠坐于皮毛厚实的贵妃椅上。发只半束,些许散落肩颈。山岚碧青层叠染就的圆领袍。织绣虎踏祥云纹样的金, 胸前绣一片如意八宝, 没有寻常所见红底龙袍时的张扬, 反雪胎梅骨, 肖似清贵不染凡尘的谪仙。举手投足散漫, 隐有漱石枕流之空然。 再看,他眸中寒絮溯洄, 却是青松落色的疏冷淡漠。 好在一张殊华的脸沉入长而密的灰狐毛中,配着此时眼尾不加掩饰的妖冶红痣,不细究,也就减缓了这不似生人的凉色。 若这红痣生在额间,倒似观音。 远道而来的镇国侯悄摸嘀咕了声,心下不爽利。一路来纵有诸多对策,诸多恨。此刻也只能忍着。 如何都想不到,闻氏竟真有后,还生的这般邪。 一月来的举措,他难探出这竖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滥杀无辜,却又在拿下京城后不立即去攻打他们这等拥兵的勋贵,反而任意为之。 众人都要松口气,他却突然下诏,强逼他等入京参加劳什子的秋猎。 从前惨象犹在耳边响彻,镇国侯一干如何不怕。 竖子凌虐取乐,分明就是个暴君。然他却不苛捐杂税,反其道而行,屡次惠民。 刚掀起的声讨便顷刻沉默下去。 此次入京,他有意投诚,可听得那位的意思,需得做两手准备。 与同僚对视一眼,镇国侯举杯,顶着寒风先一拜: “陛下万安。恕老儿无礼,这才入京拜见。陛下少年豪杰,英姿勃发,果真天神降世——” 说罢,一饮而尽,两条胡子冻得齐抖。引得两手揣一块的问雨想笑。 似走神而非走神的闻衍璋却无动杯的意思,只抬手。问雨立刻会意:“赐酒。” 婢女鱼贯而入,呈上一杯热腾腾的清酒。镇国侯心下一撇,双手颤颤接过: “谢陛下赏赐!”便再饮一杯。 问雨方才向前,笑眯了眼: “镇国侯豪爽!劳驾诸位今日齐聚,快上热酒,吃完了好猎鹿子去!” 丝竹拨弄,这会席面上终有了些笑声。正襟危坐的各官员纷纷行礼。林嘉昱居于第四排,在勋贵之后隔一阶。李霁陆励更往后两排。三人不好说话。 他玉白的面也禁不起风噬,多了几丝红。眉宇间轻轻皱起,思及问雨今日所下指令,一时只好充当个背景。 只一双眼,不安的妄图寻找到菡羞的踪迹。却不曾见随侍的宫女有相似的。 …荷花不曾来? 推杯换盏,热酒温肚肠。闻衍璋轻袅袅巡视完毕了一圈。 这地方倒也看的清。 他目光再掠过最近正春风得意的好爱卿面上,倏地,一阵黑雾氤氲。移眸,不动声色睨了眼侧下方缩着头抵冷风的姑娘,正能窥见她露出的短短一截脖颈。 细细白白,一只手就能掐断。因着冷,又飘一片红粉。 似一瓣粉白菡萏,由深向浅。 闻衍璋略顿。摸着玉戒的手止了动作,眸色一转,望向身旁那唯一一个下着帘子的帐篷。 堂下欢声,座上悄然。问雨适时将手摊开,食指于掌中画个圈。 他阖目,问雨于是俯身低低道: “陛下,大可不必您亲自冒险。林侍郎自会看顾,皇后则…” 这些密谋,往后就不能言之于口了。 闻衍璋却道:“不必理会。待闻斐然来便行动。” 问雨想立功复宠的心一下就灭了。只好干巴巴站着。 酒过三巡,开始发弓箭马匹。问雨牵着高头大马立到两侧,无形之中挡住闻衍璋右侧帐篷,宣读些场面话。 菡羞没那心思去听,光顾着搓手,暗道这衣裳也太节省布料了。嗓子正痒。面前木桩上忽然落下一张巨大的旗。 四下哗然,前头几个勋爵竟不约而同腾起身,张张脸涨的通红。 “此等邪物!这是要做什么!” 菡羞忙竖起耳朵,邪物? 她再看一眼那巨大的旗帜,蓦地,围绕着勋贵们一圈的旗同一时落下,竟然好似画地为圈。 菡羞眯着眼去看最近的一幅正对自己的,唰的捂住嘴,本能惊惧——刑罚图? 那张旗子上,分分明明画着被绑在台上当做米一般舂捣的赤身男人! 那剩下的…难怪他们这些见过风浪的贵族敢如此对闻衍璋说话! 她情不自禁屏住呼吸,默默又往后退了更退。一群身披黑甲的将士似从天降,顷刻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中长刀锋芒毕露。 打头的镇国侯此时张望几圈不得退路,禁不住抓起桌上酒盏就怒骂: “竖子!竖子!你欲何为!你如此暴行便不怕百姓怨怼!暴君啊!”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尘,猛烈而迅速。闻衍璋收回目光,慵在贵妃椅中,见他等如此愤怒,不由心生愉悦。掀起唇角: “名画《地狱变相图》。朕特找画师临摹供诸位观赏,何以这般作态?” 问雨立即斥道: “这可是画圣吴道子之绝唱,警示世人。若无过错从何惧怕?陛下特邀大伙赏画,尔等却以下犯上。镇国侯,你怕是心中有鬼而生不满!” “你你你——!” 另一人也坐不住了,指着那最正前的画作连连暴喝: “放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开这场鸿门宴不就是为了逼我们交出手上权势,还未好言相劝就以刑威胁了!暴君,昏君!我若不交呢!” 一直不曾言的安广伯狠掀了小几,双目充血: “好啊!莫以为我不懂行!瞧瞧这上头,捣舂地狱,蛆蛀地狱,抽筋地狱,击膝地狱!你一一为我们安排好了去处,你呢!你这般的暴君,岂能不入刀山挨钉喉,抽肠割心,斫头饲铁蛇供鸦食!” 众人无不骇然。安广伯大吸两口气,晴雪中屹然,字字落地有声: “《地狱变相图》,吴道子暮年所作!阐明人堕地狱受种种罪报之真相。意欲阐释地狱果报全是自作自受,非阎罗天子所定。唤醒大家明白得人身之可贵,起心动念造作罪业堕地狱之可怕。七十余地狱,刑罚皆不同。 然,试问我等犯下何罪,要劳陛下如此警示?!” 菡羞倒吸一口气,转脸望他,闻衍璋却眯着眼,漫不经心: “素闻安广伯家中名画堆如山高,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料不到闻衍璋如此坦然,那几人对视一眼,俱露杀意。镇国侯嘶声力竭: “你不光想要我们的权,还想要我们的命!如斯狠毒!那昭阳公主你听着,即便自刎也不该下嫁!这般牲畜心肠之人在侧,你可觉羞耻!” 菡羞猛的去看前方的帐篷。里头似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是说到了戚云月的心坎上? “缘何动怒。诸位与谁私联心中自有数。” 闻衍璋顺着安广伯的眼舍去一分注意,微微弯眸: “皇后以为,朕该拿他们如何?前朝勋贵与余孽勾结,改不改杀?” 众人的目光瞬时一齐聚到那帐子上,戚云月的女声自里挣出,似是恨毒了: “你敢!” 闻衍璋瞬时笑一声,眸光再转,赫然阴冷。 “朕等候裴公多时,他既不来,便由诸位替一替。好解一解朕的头痛。” 四周影卫瞬间飞身,眨眼功夫就将他们擒住,顺带踢开镇国侯即将摸出的刀。一时间惨叫连连,菡羞拽着手,又见戚云月帐子的皮帘上反复鼓起几个包,连带侍女急声相劝: “公主,您不可出去啊!” 菡羞两手抓紧在一块,一时间想不到这个场景在原著里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裴止风勾结旧勋贵,赴京送死? 他不会那样,可这些人铁定逃不掉,岂不是白死了。 可惜,无论这场面如何乱,一切影响到主线人物的,菡羞默默压抑住自己,好好当个旁观者。 对了,陆父和林嘉昱他们呢? 她急忙踮脚妄图望一望,可一抬头就看见镇国侯被按在不知哪来的石磨上,惨叫着被活生生扎进里头磨,两个影卫一推一转,眨眼两双脚就没了,底下泄出一滩暗粉色的肉泥。 呕——! 胃部狂抽不止。惊悚中偷摸一瞥,闻衍璋那侧脸却目不斜视,仿佛在看一场绝妙的表演,自在逍遥。 菡羞心里难受。无助的捂住眼,双腿也感同身受的自骨子里发疼。 许是天冷,又许是心里冷。菡羞连着喘几口气,这会拔腿就想趁乱躲起来。 女孩的唇泛着仓惶的白,闻衍璋已经不是神经病这么简单了。 他就是个变态。 把烈狱照搬到人间的疯批。 还未迈步,猎场上突然新来一批刺客,上来就冲着闻衍璋杀,奈何影卫却不是吃素的,早准备好,一个个拔出腿上绑的弩/箭,穿串串香似的一穿一个准,鲜血立马撒遍校场。 婢女们尖叫,又自四面八方重新涌上来一群刺客,这会仗势更大,似有五千人不止。 问雨挡了几支箭,混乱中拧脸: “陛下,那厮还是没现身。咱们假冒闻斐然与之联系难不成被戳穿了?不该啊,再不济为了昭阳公主他也会来。” 闻衍璋盯着那满天飞溅的血肉,沉然: “他早知道,这是个局。也知道真正的她不在此处。” 问雨愣了,看向帐子,面色不霁: “您早得信了,却不和我说实话?!臣说句不好听的,陛下从来不肯伤她,反而把好心喂了狼。她那太阿宫里秘密可不浅!” 皇帝不急太监急,问雨自诩不是太监,此刻也禁不住心慌: “您想做什么啊!这江山好不容易打下来可不能糟蹋了!” 闻衍璋巍然不动,半分害怕也无。问雨看着第三批刺客来了,这会可真站不住脚。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等绞杀在此处!” “耐心些。”闻衍璋有些烦他,阖眸,蓦地嗤笑: “且看看,多少人趁此次机会一同谋逆。又有多少人,能拿下朕的头。” 问雨张大嘴:“…您这是,故意寻死呢。” 闻衍璋淡然自若,斜他一眼,眼中无声腾跃的疯狂半分不掩藏,叫问雨哑口: “你不是怕他么。那就瞧好了,朕到底会不会输。” 这一句,灵台大鸣。问雨哗的放了刀,迷茫: “…陛下已经这样不信问雨了?” 闻衍璋垂眸:“完成你与林嘉昱的任务就是。他如今人在京郊调度大营兵力,朕等裴止风现身。” 握紧拳,闻衍璋凝视手指上的玉戒,面色肃杀。 这一局,竟是在赌全部。 问雨大大叹一口气,“臣绝不会离开您。陛下,此处待不得。” 不等他再说话,闻衍璋冷声:“若你想将功赎罪便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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