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朝为官却私自潜逃,一封告官书就能抵了?”后头一隐在黑暗中的人满不在意, “还不是陛下仁慈,否则定杀你人头诛你九族。” 林嘉昱浑然不觉,凄厉着眼大喝一声: “陛下!何故如此!” “陛下有鸿鹄志, 缘何夺臣妻, 逼臣降!臣之文心…”他一顿, 却再说不下去文心如何。一张脸惨白如鬼, 狰狞难堪。 眼前人说的一切,都不错。 济世救人名垂青史,辅佐明君流芳百世。 有几个赤忱学子不想? 可他早答应过荷花, 带她定居江南, 带她度过余生。 林嘉昱眼中泛泪, 长叹一气: “臣妻身弱,只想安静苟活, 不管陛下从前与她有何仇怨,一个将死之人也碍不得眼。” 他如何不懂两人间的微妙。 只不过不问, 便等于没有。人生在世, 谁不曾有些故事藏在心中。总需往后看。 荷花对他欣赏, 愿以身相许, 这便足矣。 闻衍璋微微敛眉, 只觉林嘉昱这生死两茫茫的架势实在刺眼睛。 陆菡羞选的这块救生用的浮木,到底差一招。 他不爱浪费时间, 臣妻一词更叫耳朵不爽利:“爱卿忘了,你与她并未递婚书入册,从不是什么夫妻。” 不等人反应,再舍一举:“林家能否重回簪缨盛世,看你如何选。” 林嘉昱身子一颤,再难启齿。 闻衍璋了然一笑。提腿便要走人,只听他不甘示弱道: “若是陛下来选呢?” 他凤眸微凛,脚步不停,漫不经心一摩挲玉戒。倨傲而轻慢: “朕不是你,无需置身处地,更不用选。” 不管是皇帝还是臣子,他都不可能做一个济世救人的菩萨。 生来是鬼,哪有行善的道理。 “天下朕尽在掌中,”人,也是。 身后人似苦笑。 闻衍璋拂去袖上的草屑,再不曾驻足。狱卒拾起匕首割了麻绳,一拍林嘉昱肩膀,将匕首递给他,笑道: “林侍郎得罪。只不过还有一事…”狱卒欲言又止,侧身过去道两句极低的。林嘉昱一震,盯这匕首半晌,颤着双手接过,狠狠握住,冷冷看向狱卒: “陛下何苦杀人诛心。” 狱卒叹一叹:“林侍郎,照做便是了。” 这世上向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坐上轿撵,闻衍璋回味着林嘉昱决绝一问,满眼乏味。 小太监适时叫:“陛下,太阿宫快到了。” 闻衍璋睨他眼,见那太监颤巍巍低头,揉一揉眉心: “下吧。” 自陆菡羞搬来这处,他还尚未涉足。 莫名不想惊动人,闻衍璋隔太阿宫了百米远便踩着飞雪踽踽独行。 脚下嘎吱,太阿宫还是昔日那样巍峨富丽。他不觉放慢脚步,期盼,同一时又抗拒。 自菡羞搬到太阿宫也有个五六日。闻衍璋对这宫室有些特殊的凝结,更因…心底隐晦的那些心思,不想再看到陆菡羞惺惺作态的模样。 蓦地,久违的雀跃女声如碎的清脆的瓷瓶般打破了雪景—— “丹霞,飞霜,快来吃烤柿子!” 闻衍璋昏黑的瞳孔倏地松缓。凉薄的脸上蔓一丝找不到由来的窘迫。脚步却自发继续前走。 他袖下的手微微颤着,脑中设想了许多景象。却都在看见那本该一如既往紧闭的高耸宫门大敞时化为泡影。 那姑娘窝坐与廊下。身披白毛大氅,笑颜明媚如红花。身前架一只火炉,手中串几颗黄澄澄的脆柿,遣去的两个哑侍女左一右凑在她身边,三双眼亮晶晶的盯着流出汁水的红果。 雪花打的他肌肤发寒,神色怔忡片刻,闻衍璋悠悠荡荡的突然想起,陆菡羞从前很喜欢吃桃驳李那野果。 说久,似乎也不久。 他与她相识不到两年。许多事如今竭力回忆时,却好似隔了几倍的时间。 然除了那段日子,再也没见她吃过桃驳李。 女孩的笑颜着实扎眼,白纷纷的雪泥里格外瞩目。 闻衍璋站在朱门后,安谧瞧她小心把烤出黑焦的脆柿子拿下,丢进雪里滚了两滚,随后分给依偎的侍女。 见她们张口咬软蹋了的肉,闻衍璋冷笑。 舌头也无,吃的出什么味。 却看她们脸上高高兴兴的,半点不适也不曾显。他略绷了脸,一时莫名其妙的心燥。 陆菡羞总是这样,同谁都没个规矩正形。 饶是心中鄙夷,青衫少年依旧盯着她擦手,再乐滋滋放上一个梨子: “丹霞,说来是不是不能切开吃啊?我问御膳房要,他们特地嘱咐呢。也好,瞧我来烤一个冰糖梨子给你们润肺暖身。” 她手脚麻溜的掏出核,凑过脸眯眼烤火。 那模样乖巧,别有一股可爱。 闻衍璋听得,方才的焦躁骤然叫她了无生息抚平。他深了眉眼,蓦然心痒,强克制几次,却怎么也忍不住,同她一块弯起唇角。 这个陆菡羞是为他而来的孤魂。 不懂分梨的规矩,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她,确确实实不是那个招惹闻斐然的“陆菡羞”。 几回证实,心下勉为其难释怀。 闻衍璋手脚渐热,突然很想进去,似是容忍不了旁人欢乐,他一人受风雪。 付诸行动不过一个动作,积雪吱呀,菡羞若有所感一抬眼,正瞧见那满肩白雪的少年目不斜视的望她。 下意识的,菡羞脸上好不容易凑出来的欢快一下没有了,愣神后起身,换作标准的微笑: “陛下来了。”侍女纷纷起身,恭敬退到两边。火炉上的梨子无人照看,滋滋被躺出汨汨的枝叶,灭的木炭刺啦飘起白烟。 闻衍璋看着她没有半点惊喜的脸,倏地攥了手。 菡羞正色:“进来坐坐?” 她好些天没见到这家伙,正也焦急。林嘉昱,攀儿徽墨还有家中,俱都没有消息。 没有好感度系统的作证,她可不敢保证闻衍璋的行为到底真假,也无精力耗。 或许半真半假,可惜她没劲儿去分辨。 菡羞看闻衍璋,发觉他头发上也沾满雪球。却不滑稽,反显得涤尘的缥缈。 第一次见到的阴郁小寡妇味少年越发不像了。这不像,不是五官。更多的是由里而外的气质。 虽还是时有阴鸷,身形却很颀长,眉宇间萦绕着傲。 她想,为表讨好,或许该上去让出自己的大氅,给他拍尽身上积雪来一声慰问。可不过刚走过去,闻衍璋只留她一个瘦长冷寂的背影。 风雪依旧,很快掩去痕迹。 菡羞茫然眨眨眼,转而盯着自己脚上喜庆的小红靴,轻飘呼口气: “看来还是很讨厌我啊。” 幸好她只是个贪图美色的普罗大众。 不贪图了,也就不会悸动什么。 “丹霞,飞霜。”菡羞转头叫她们,笑: “来帮我烤梨子。这个坏了,不能吃。” 两个婢女脸上担忧,却照做不误。火更旺,菡羞眯着眼翘起嘴角。 * 是夜,太阿宫被贸然敲响。菡羞还未洗漱,丹霞正要去开门,就听得十分温柔清润的男声娓娓而来: “荷花,是我。” 丹霞手一抖,匆忙转身想带上殿门。菡羞恰巧抱着水盆出来,见她这模样好奇: “外头是谁?” 丹霞摇头,上来想拦她。那嗓音又缓慢道: “荷花,我来拜别。” 菡羞手里的铜盆唰一下砸上地,踉跄着上前要开门。 “嘉昱?你从哪里来的?!他——” 朱门却被那温柔的男子抵住,林嘉昱叹息: “荷花,不要开门。你静静听我说。” 菡羞哑然,听出话中痛楚,慢慢放下手。他笑一笑,望着天上月,深深抹去脸上的落魄。 “我要去沂州赈灾,做一个名臣了。” 她睁大眼,青年的嗓音静静绕过风雪,抚上心头: “与你相遇本是巧合。我落榜失意,几度颓废。虽嘴上淡泊,心中始终扎一根刺。我曾想过待你寿元尽,便安顿好你回到上京,成我志向。” “你与陛下相知远多于我。我亦然有所隐瞒。我终是…背弃不开功名。 荷花…不,应当叫你二姑娘。 二姑娘好好保重,莫念我这负心之人。陛下已将伯仲等放出天牢,暂时革职。我们一切安好,你不要思虑。” 他犹带无奈不舍,向后退一步,郑重对着宫门弯腰作揖,笑的清减: “江南府林嘉昱就此拜别。此行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落雪无音,人去,无声息。 他是这样一片春风,来也悄悄,去也悄悄。 菡羞趴在门后,泪眼模糊。飞霜上来担忧的给她披上大氅,静静陪她在雪地中待着。 分明,“是我打搅了他的清净才对。” 并非撕心裂肺地难过,菡羞的泪干的很快,只是心揪。 没有遇上她,林嘉昱依然还是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 她这么个炮灰女n,还牵连了不少人啊。 菡羞面无表情,忽地拉开门,不允婢女跟过来,独自夜行去往宣齐宫。 两手捏成小榔头,她紧要牙关,势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宫内,问雨却先一步跪好了,不肯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面圣机会。一五一十将自己从前算计的那点子小九九全数抖落个干净。 一旁打瞌睡的老太监时不时哼一声,惹得问雨几度险些破功。 他将最近遇到李破风这最后一件仔细说完了,便叩首认罪: “臣借老祖宗的脸强求了这机会,扰陛下休息。然而臣当真没有异心。臣自来就是个爱讨巧的,小时候人矮,事事挤不过兄弟姐妹,常吃不饱。只好每日想着法的玩心眼子。” 他瘪嘴,仰望面上无甚波动的闻衍璋,重重一磕头: “臣自被指给陛下开始便下定决心,哪怕上刀山火海也不退。臣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刘家列祖列宗可见!求陛下饶臣这一回,多日不跟着陛下,臣浑身难受。” 说着,长叩不起,整一个闻衍璋不说便不动的赖皮架势。 问雨琢磨了好几天,直觉不能坐以待毙,因而想了这招卖感情。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就是赌。 一旁老太监打哈欠,懵懵懂懂醒了,问: “怎的身上难受?生虱子了?” 问雨:“…” 嗙一声,再叩一回。 闻衍璋不动声色审视他一息,前时蓄势待发的冷此刻被他悲壮的一通惹的没处发,眼不见为净闭了眼,有意敲打他一会,便淡道: “你不说,朕也知晓。” 问雨距葫芦嘴,这会没出声。 少年帝王更是深不见底。 …一个两个,都这样叫人讨厌。好会,闻衍璋额上青筋跳一跳,默了半晌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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