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你来不是打架。” 问雨嗤笑,拔剑:“不打架?老子肚子上的洞谁捅的?莫靠近这十八巷,否则别怪我下杀手。” 李破风望着问雨不掩敌意的脸,一瞬竟有回避之心。她捏着枪,满腹的话此刻万般难道出,只甩手,扔他一只瓷瓶: “于公,你我仇敌。于私…你我,不必剑拔弩张。从前在漠北我剿匪乃是职责,如今辅佐裴公也是职责。 我无反叛之心,可我要提醒你一句,闻衍璋至多还有三月便会落败。你若还执意跟他,到头来只会一无所有。” “又是这些屁话。”问雨把瓷瓶劈开,一手剔牙,颇有些不耐。上下打量言神色肃穆的李破风,他切一声: “关你屁事?母夜叉,管的可真宽。” 李破风并未因他的无礼而生气,反更握紧枪杆,深深看他: “…十二年前雁门关有户大户人家。那人家有个爱笑的小少爷,上头有许多哥哥一个姐姐。他…他惯爱黏着姐姐练枪,却如何也学不会一招半式,家中人都说他天生不能练武,唏嘘失望。那孩子心里难受,他姐姐便自作主张带他去大漠抓沙蛇。” 问雨脸上微变,李破风呼吸发重,嗓音禁不住带急: “可流沙来袭,那孩子哭着被卷进沙海求姐姐救他,他姐姐害怕,哪怕手上有小马的缰绳也不曾解开扔去,任由四岁的弟弟逐渐被吞进沙海里,消失无踪。” 李破风眼中酸胀: “他姐姐日夜辗转难眠,回到家中说了实情,可那孩子再回不来。” 问雨脸色发青,李破风加快语速,厉声: “这十二年,姐姐一直记着当年之错。尽职责,剿沙匪维护百姓平安。可她如何没有想到那孩子尚在人世,且还是剑道奇才,更与她交手数次难分胜负!” “够了!”问雨倏地冷喝,李破风却恍若未闻: “姐姐方才知道,不是弟弟学不会枪,而是他更适合剑。” 她盯着问雨手上的长剑,沉声: “他,是刘家堡赤血剑问雨!屠李家数人,明知身份却不相认,助纣为虐认贼作主。” 李破风笑着流泪: “阿弟,你哪怕知道自己身世也不认我,你恨死我了,是也不是?” “你生的像娘家舅舅,不像娘也不像李家人。难怪我认不出你。” “若你愿意随我回家,裴公与殿下定会厚待你。” 字字真切,听在问雨耳中却并不动情。反而厌恶一横剑: “我是刘家堡问雨,不姓刘也不姓李。你这说客当错了。哪怕陛下敌不过,我也不可能入你阵营。歇歇你这泪,恶心。” “阿弟!此路是死路!” 呵,问雨笑得灿烂: “我偏要这死路变生路。看看谁的主才是天子。” 李破风沉默,再深深看他一眼: “一月之后我还会在此等着。阿弟,你好好想想。” 她身法极好,眨眼功夫便没了人影。问雨手中剑摆一摆,蓦地笑着插回鞘。 “晚了。” 当年塞北几度交手不觉,这突如其来的认亲定是裴止风提点了。全不似幼时幻想的美好。 套用陛下一句话:无聊。 心中一阵阵的波澜,俱强行碾平。收好剑,他往里走,恰见刘堡主站在不远院子下望他。问雨一愣,笑开了: “大伯父?哟,你看见那夜叉没,想骗我去给戚氏卖命!好坏的心!” 那大胡子拉碴的刘堡主眼里骤然湿润,背过身咳一咳: “哦,你小子心里有数就好。戚氏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怎么又来看老祖宗了?” … 宣齐宫,闻衍璋听毕影卫来报,面不改色,着外头等候多时的闻斐然进门。 闻斐然行礼,今日膝盖上套了护垫,正准备长跪,谁想闻衍璋一改性子扶他起来: “堂兄多礼。” 闻斐然一惊,惶恐万分,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堂弟却和蔼可亲: “堂嫂快生产了吧?” “回陛下,还有几月。”闻斐然咬牙,强颜欢笑。 宫婢抬上太师椅,请闻斐然落座。闻衍璋负手,磨一磨玉戒,蓄意磋磨他片刻才一十分不情愿的一叹: “情势不妙。我需堂兄助力方可齐御外敌。” 闻斐然一顿,立即想到他悄摸给裴止风通风报信一茬,不过此事隐晦,经手之人极少,闻衍璋当时不知的。于是谦卑道: “陛下,臣感念陛下恩德非常,自然应该的。陛下只需发话便是,臣怎会有二话?” 殿中今日罕见的不曾烟雾缭绕。 闻衍璋再度叹息,复杂的眼神绕低眉顺目的闻斐然一圈,默: “如此甚好。裴止风此人诡谲多变,狡兔三窟。秋猎朕以身做饵却不曾成功,反而兵力大折,元气难复。如今适年的壮丁极少,征兵越发困窘。朝堂风向也颇杂。 还请堂兄不计前嫌,好好助朕一把。朕立即下诏着封堂兄为摄政王,好好肃清朝野。” 他语调几多艰难,似也是极大的挣扎过。闻斐然疑多过信,摄政王虽好听,却不是容易担下的担子。 这几日他在府邸中同云瑞诸多嘲笑闻衍璋昏头,却不想火涉及到自己身上。 闻衍璋见他犹豫,思忖片刻,痛定思痛似的一转身,取来一方物什。 莹润华贵,隐含无上尊容。 闻斐然震,“这,这是?!” “待得清了乱象,这玉玺,你我共享。” 这位向来阴鸷的堂弟微笑着将早断好的一半玉玺重重置上他掌心,眉眼若有笃定: “堂兄在冀州颇有势力,劳堂兄,助我一助。” 原是为了这个。闻斐然紧盯着这块玉玺,虽知有猫腻等着,却良久不能移开眼。心中挣扎,闻衍璋适时将他五指掰上,扣住玉玺: “你与菡羞往事,朕也不记得。” “…陛下!臣与,与那位并——”闻斐然险些要迷醉的眼在听到菡羞二字时登时清明,慌忙求饶,哪想闻衍璋勾唇,笑意款款: “无妨,朕知晓。只不过民间这风声实在不好听,菡羞心中难受,朕不忍。” 他说到她,眉眼一瞬温柔。闻斐然看得愣了,这二人早闹崩了,如今却…难不成陆菡羞真是狐狸精变的? 闻衍璋从前可是强娶昭阳公主的啊。 再诡异,闻斐然也只好讪笑: “臣这就差人去查,是谁污蔑…娘娘。”他瞬时又想到一茬,试探道: “娘娘一人独居宫中怕是寂寞,不若让臣妻前来说说话?” 闻衍璋将玉玺拿回,如愿感受到闻斐然手中迟疑,漫不经心: “堂嫂有孕,怕是不便?” “怎会?婉娘可常记挂着娘娘呢。” “…”闻衍璋笑一笑,“倒是麻烦了。以后朕派人来抬轿堂嫂入宫,免得劳累兄长。” 一阵寒暄,待人走了,少年帝王立于高台,讥嘲一笑。 奏折他懒得看。无非都是暗桩节节败退,裴止风逐步进发之流。他早阅过无数遍,心头有了决断。 这时候了,裴止风越发威风。他却是那众人口中的败将,定不能敌。 她在这上头倒是实诚,一字不差。 可,闻衍璋一把捏碎手中红瓷瓶,眼中阴涔淬毒。 谁都对着干,连她也假心假意。 是了。 闻衍璋拨出奏折底下的那只铁柄匕首,反复把玩,任手指被划破溢出鲜血。 他幽然敛眸,将匕首严实收好,踢开垫桌腿的红木小匣。 * 天牢,隐有脚步声。林嘉昱躺在草堆里刚睁眼,便被人强行按住手脚,熟悉的男声似笑非笑。 林嘉昱猛地瞪去,“陛下?!” “请陛下还我妻子!” 那人藏身暗处恍若未闻,肆意瞧他的狼狈。虽蓬头垢面,却完好无伤。任他在草上滑稽的蠕动,看够了才施施然启唇: “沂州突降雪灾,冻死百姓五万余。蜀中地震,死伤两万余。林侍郎以为,该不该救?” 他窒,不曾料想闻衍璋会发此问。却第一时间揪心: “百姓无辜,自然该救。” 闻衍璋淡淡睨他沉重的面颊,只觉怎么看都怎么碍眼。听得此答,不紧不慢: “天灾无情,国库空虚。如何救。” “…赈灾第一,定要四处寻高管富户筹措灾粮。朝中竭尽所能拨款安抚。” “若有人私吞,如何?当地势力暗中阻挠,又如何?” 林嘉昱忘了挣扎,不合时宜思虑起这话中深意,忽地厉声: “难不成地方官员故意侵吞朝廷拨款,任百姓伤亡不救?!” 闻衍璋眯眼:“沂州宜耕种,佃户最多。却难捞油水。若要中饱私囊…” “难。”林嘉昱蹙眉,瞬时接上: “雪灾突然,既死了佃户吞得土地,又能得拨款丰富库房。蜀中山多,地震常有。每回赈灾抽成众人早心照不宣。” 暗中的帝王周身忽散威势,话锋一转,诡魅刺耳: “你自诩淡泊,当年乡试第一份试卷却写尽救世之方。” 地上的青年怔住,脸有茫然,闻衍璋眉眼幽幽: “后看清尘世才渐褪一腔热血。” “…陛下说这是为何。” 地上叮当一响,一把铁柄匕首猝然摔入林嘉昱眼前。闻衍璋百无聊赖: “名留青史,天下文人毕生所愿。今有你用武之地。” 他高高在上,比风雪更冷的字字叫毫无还手之力的林嘉昱悚然,更如寒刃刺进他心中,逼他决断: “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若解决这惊世大祸,救百姓,得人心,了志愿,入史书。 若选择陆菡羞,与帝王相争,招骂名,惹笑柄,引唾弃。 家人苦楚。 林嘉昱的面色再不如春风,灰败一片。 闻衍璋静静凝视他,耐心十足。 正人君子,化雨春风。文心不掩,博爱无涯。却偏与女子私奔,摒弃本心。 或许,一是真情。二是冲动。 三,曾经由自己给予的权利有限,也并未到千钧一发的时刻。 可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为他开好路,给他点上一盏灯,指明方向。 有几人不动心。 他唇含轻蔑,不屑这群儒生所谓的济世之心。 人间本就是烈狱。 日寒月暖,唯煎人寿。 然,他也好奇。 这陆菡羞口中“最好的人”眼里,这仿佛生来就将风光霁月刻上脸的人,天下与女子,选谁? 手在袖中攥紧,捏上玉戒。
第65章 我想囚只狐狸 狱卒点了火, 勉为其难有了光。 林嘉昱耳鸣,起了皱皮的唇哆一哆。他极艰难的反复念一遍闻衍璋所问,忽地, 失了神般一笑: “陛下如此逼臣, 是想要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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