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摇头,眼神不觉锐利:“那我倒要叫你这张牙舞爪的兽,变做困兽。” 闻衍璋笑而不答,却你来我往,杀地不亦乐乎。尤其男子,眉头逐渐紧缩,李霁报位渐渐都来不及。周身不知何时簇拥了一堆学子,一个个瞪大眼聚精会神报起方位,反而省了李霁的口水。 到最精彩处,不乏人赞叹:“好一招虎啸龙腾!忒狠,忒贪!嘶,瞧不出你这丰神俊秀的小兄弟性子这样野。” “这棋没个章法,又别有乾坤。稀奇,今儿个长见识了。” 被大夸成怪才的闻衍璋全程淡定自若,落手稳当,不见一丝紧迫。 来求学的众人本做好准备,一个赛一个地能端。这时无聊久了,也不再端着。一盘棋杀到日落西山,那位顾大儒人也没来。只等到学子歉疚的传话: “诸位,老师抱恙,今日耽误。还请各位明日再来。” 云瑞在里头黑了脸,却心知这是老儒生矜骄,蓄意拿捏。也不说什么。他起身道: “我无妨,老先生安康最要紧,明日便明日。” 恰逢边上亭子里一阵惊呼,云瑞皱眉,道: “那些人做什么?一会一会地喧哗,没个规矩。” 学子循声望去,竹帘下隐约可见那群人衣摆揉一块,显然都凑一起,了然: “有两位闲不住,杀棋解闷。” “杀棋?”云瑞嗤一声,眉眼略略扭曲:“这点功夫都耐不住。” 学子轻笑,“老师请诸位进门,并不曾规定必要静坐等待。备棋在此,本也就存着为诸位解闷的意思。” 云瑞面色不算好,学子便安抚地补一句: “所谓考核从来没有个定数。老师收学生看眼缘,机缘。”他想到刚才那盘棋,笑意更深: “这场棋很有意思。” “…”被这一驳,云瑞脸上有些过不去。却不能发作。竹帘掀开,学子请他们出门,明日再前来。 此时那正对弈的亭子里又是一阵哗然,不少齐齐高叹一声,陆续走出了些人。眼中都泛着诡异的光,嘴中止不住嘟囔。 云瑞再皱眉,下意识停脚,一看。 依旧有半数围坐,那最里头的只见一人头戴四方巾,一人清贫地唯有一根木簪挽住发髻。 人群个个探头往里瞟,竟是走都舍不得。天边红霞散,眼见落幕。 云瑞莫名看了许久,直到里头站起一个人,倏地冷肃了面色。 …李霁!同裴公所得消息无出二致,他果然被闻衍璋送到此处。 那那个人… 迅速躲藏到亭外,云瑞俊秀的面颊蒙一层阴,自亭下探出一双眼,定睛一看。 天黑,棋局落幕。人群终于离开。那四方巾的主人低着头,看着棋盘上仅剩的最后一颗白子,唯有不甘,却还是大大叹一口气。 “小兄弟,你赢了。” 对面男子微笑,不卑不亢,气度雍容:“是我凑巧。” 中年男子嗨一声,朝他行个拱手礼: “鄙人元琛,年三十有六。蜀中人。小兄弟可否与我这老人结交一二?” 闻衍璋抬眼,虽盲,那眸子却恍惚有股别样的幽深。元琛心中一叹,他轻轻颔首,克制中兼带两分疏离的清高: “在下陆延璋,年十八,曾住上京。” 亭外突地闷响,李霁下意识掀帘子,却不见有什么。 三人拜别,留一盘残棋。 闻衍璋与李霁先行,元琛在后,盯着那十八少年郎的清听背影半晌,禁不住纳罕。 “哪来这样明心见性的小郎君。” 诡而妖,心有矜傲。步步杀招,贪痴不已。好行怪道。 生一副好皮囊,佩一席温润模样,这里子,却恐怕截然相反。 放才的学子这时现身,同他一笑: “元先生,您不归家?” 元琛痴笑,一拍手道: “我若归家了,今晚你们的课业谁来教?快快请老师来,让他看看这盘棋,看看黑子是如何剑走偏锋!” “不必请我。”学子刚要离去,远处山下步行来一白发苍苍的老人。精神抖擞,双眼烁烁。 元琛行礼:“老师。” 来的正是顾平襄。他面色板正,一抬手,便自顾自进去一看究竟。 烛火燃,夜幕下孤零零的白子最为亮眼。 顾平襄只看了几眼,并不如元琛以为的那样赞赏,反而面色骤变: “竟如此残辣!快折了那小子的号签!我青城书院绝不能收如此心性的暴徒!” 元琛与学子齐齐一愣: “老师?怎地如此生气?” 元琛不解:“那少年郎走棋无是定数了些,稍狠。可不至于您动怒吧?” 顾平襄甩袖,大叹: “枉你活了四十年。你来看看这头。” 他一指闻衍璋坐的位子,长眉齐拧。 元琛与学子便都懵里懵懂行来一瞧。这一看才发现,在闻衍璋的位子看,与在对面看大不相同。 “黑子右上蜿蜒,占据半片江山。此处…似猛虎扑食,吞向左下白子。” 仔细观摩,元琛看着那正好被吃掉缺了空的白子,一顿。 身旁学子眨巴眼,忽地一叫:“先生,这空缺的白子好似条蚯蚓。” “蚯蚓?不对,更像是…蛇?”元琛却反驳。 二人争执,片刻后还是顾平襄老眼闪烁,取下最后一颗白子,将霍然露出的空缺点明: “腹下正缺四子,是龙。” 学子登时吓了一跳:“龙?!” “恶虎吞龙。” 顾平襄将黑子拨开,意味深长: “庆云书斋传来的谣言,恐怕,不是谣言。” 夜色凉。减两分白日的燥气。书院下,闻衍璋同门房拜别。随后敛了微笑,盲杖一嗒一嗒直行。 李霁咽咽唾沫,正想溜。那少年不偏不倚叫住他: “李霁。” 他咬牙,闻衍璋又道: “顾大儒那处,先拜托一遭。待这书院何时开门,我再等你。” 李霁心底一跳,浑身不舒服。却居然难以拒绝。只好道: “…臣,我知晓,公子放心。” 少年不置词,兀自走进黑夜。 李霁心里一缓,后知后觉: “书院,何时不开门了?” 山外,云瑞走得踉跄,小厮跟在后头几次要扶,俱被他狠狠甩开,嘶声力竭: “滚!” 他惶恐不安,又怒气冲冲,发了疯似的鞭马,打地它痛楚不矣,到府邸时高高抬蹄,直把云瑞掀下来,咚咚在青石上滚了几个来回。再爬起来,鬓发俱乱,状若疯鬼。 双腿莫名失了力气,云瑞两手攀着地面,眼眸猩红。 院中奴婢小厮无不害怕,没人敢上来助一把,反都转过来,生怕引火上身。 半晌,云瑞颤颤巍巍爬进卧房,额头青紫。靠在门板后,如释负重喘一口气,他仰头,满脸的泥附在汗液上,好不恶心。 约摸用了足一刻钟,他才缓过来。一时大笑,一时又嚎啕大哭,捶胸跺足。 许是累了,忽地垂头,脏污的手指慢慢揭开衣袍,褪下裤子。 烛火下,明晃晃的残缺一下触怒了他的眼。 云瑞咬牙切齿,蹦起身狠踹房门: “该死!该死!” 他踹够了,忽而捂着脸,静静流泪。 这是代价。 向上爬的代价。 云瑞又笑。 可为何都是奴才起家,闻衍璋只不过看不见,他却没了命根子? 远在皇城的那位如此不公啊! 一连几日,青城山突然闭门不出,学子们纷纷被拦在门外。 这夜京城,皇宫灯火通明。太阿宫中只余两人。裴止风微笑着任戚云月收下被吃的棋子,袒露着胸膛一支首,眼波流转: “公主在想什么?” 自重新夺回天下,他偶尔称呼她为阿月。多数却还是唤公主,似乎这样更顺口,改不掉了。 裴止风起身,将头埋进她腹边,轻笑: “如今你我共掌天下,奴才的公主为何还是不高兴?” 虽自称奴才,这话,这举动,却全无奴才该有的架势。反倒是个主人。 戚云月扔了棋子,一手捧一缕乌发,若有所思: “那云瑞你信几成?” “原是在想他?”裴止风拿过她的手,捏着指腹把玩: “你说他能否请得动顾平襄出山?” “嗯。” 他弯唇:“一成也不信。” 戚云月垂眸,眼有审视:“你派他去,目的不在顾平襄。” 裴止风把弄的手一顿,同她对视: “公主在说什么?” 她蓦地冷笑:”前世你也是如此独断专行。叫我怎能不厌恶你。” 他面色微滞,戚云月半分掩藏的意思也无,单刀直入: “那具尸体我曾查验过,不是闻衍璋。” “…既早知道了,为何不当即就追杀?他可跑不掉。”裴止风笑意不减。 “血海深仇,当杀。”戚云月已有帝王风范,面不改色: “不过你断他手脚筋,毒瞎他双眼。比起死着实更合适些。我同你不一样,戚氏江山是我的祖业,绝无旁人插手之可能。他杀我父兄,杀得属实凑巧。” 若有男子在,这皇位如何能手到擒来。 自重生后,她的心便日复一日冷硬。厌恶前朝余孽是真,恨他杀光男丁也是真。然改朝换代权力更迭从少不得鲜血,何况父兄无用。 她有家国情怀,她生来金枝玉叶,却不代表,她没有野心。 女帝这位子,比寻常男子的龙椅更冷,更硬。 更无情。 颠沛流离时的日子磨砺心性,更叫她一点点坚定这条不明的路。 世间先行者,当如此。 仔细说来,那闻衍璋确实是一把带毒利刀,精准剖开腐朽朝堂,哺以新象。 他们凝视对方的眼,忽而齐齐一笑。裴止风拥住戚云月,懒洋洋地卖娇: “生来卑贱者,抓住一根稻草都会当作救命毫毛。只要能往上爬,一切皆可出卖。说来单论闻衍璋此人,是个极厉害的。忍辱负重十几载,年岁比你我都小些。那刘家堡放在西北定被楼毅打得落花流水。他却也能集结出一支军队按兵不发,深藏民间一击毙命。 若他是你我盟友,封侯拜相,何需再提拔些新人。 他一人,足抵天下半数才俊。” 裴止风面色骤然深晦。 他与戚云月重生本就占尽先机。闻衍璋的出现猝不及防,一开始亦然不曾完全防范。 这是个能把阴沟翻成江海的鬼才。 只是遇上了他,注定要分出胜负。 “若我不了解你,当真以为你是惜才。”戚云月对那少年,依旧厌恶居多。却也从不会驳斥他对闻衍璋的评价。 “沂州西部地接南疆,也算边塞。将他逼到那处去不失为两全之策。若他从前提拔的林嘉昱辅助,假以时日应当又是一股新势力。朝野我绝不会容忍他涉足,若我的人遇上闻衍璋,必杀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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