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临走前扫来的那一眼,桑宁宁看得分明。 难道是她误会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一只修长的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真聪明。”容诀俯身垂首,对着桑宁宁弯起眉眼,笑如春水,“不愧是我的妹妹。” 从发间落下的手恰好碰到了她的耳垂,桑宁宁轻轻颤了颤。 心中的恐惧似乎又降低了一点。 容诀似乎并未察觉到桑宁宁的异样,他蹲下身,整理了一下桑宁宁的衣领,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了一套衣裙,握着桑宁宁的手,将衣裙放在了她那只没有握剑的手掌上。 “我先前去铺子里买的,你明日恰好能穿。” 桑宁宁错愕地抬起头。 先前?什么先前? 她几乎一直与容诀在一起,除了—— 容诀嘴角向上挑起,肯定了她的猜测:“就是那个时候。” ——在她去桑家的时候。 桑宁宁的手颤了颤,她低下头,上好的蓝色绸缎在光下如流水淌过,又似春风吹散阴霾露出的晴空。 轻飘飘的,又仿佛重逾千斤。 很难说清桑宁宁现在是什么感受,大概就像是孤身一人拔剑对向虚空,却发现在一波又一波的对敌后,再次来的,却是一阵被春日晚风吹来的月色。 温柔,干净,没有丝毫虚假。 原来真的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原来在她看桑家人和睦温馨、其乐融融时,也有人在为她牵挂。 容诀做完一切就打算离去,然而就在他打算离开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一声犹豫又轻微的声响。 “……多谢。” 容诀默了一默,而后柔声开口。 “不必道谢。”他道,“我说过的,桑宁宁,你以后会拥有比这还要好得多的东西。” 她会一直向上攀爬,她的人生光辉璀璨。 吱呀一声,木门轻轻闭上。 桑宁宁彻底松了口气,抱着剑放任自己倒在了床榻上。 握剑的手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桑宁宁怎么也控制不住,最后气恼地将新衣服垫在了掌下,用指腹轻轻捏着,才好上许多。 有一件事,桑宁宁一直隐瞒着所有人。 她怕怨魂。 从小就怕。 很怕,很怕。 因为在小的时候,她曾看到一只巨大的怨魂依附在桑云惜身上,但当她惊叫说出这件事时,换来的只有无尽的谩骂与毒打,还有那个怨魂可怖的笑声,与嘲弄轻蔑的眼神。 无人信她。 …… 出了门,容诀脸上的笑意依旧不改。 他语气温和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能有什么? 倘若还是个人——倘若她还是那个被父母庇护着的孩子,婉娘定然是要翻个白眼的。 但她不能。 一来,她已经不再是人。 二来,她根本打不过面前这个修士。 婉娘掂量了一下双方实力,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你妹妹有句话没有告诉你。” 容诀挑起眉梢。 “她说她不信怨魂,于是我便问她,倘若你兄长也变成了怨魂,你又当如何?” 室内一时沉静无声,落针可闻。 就在婉娘疑心对方是否听清这句话时,她听见对面之人轻轻笑了一声。 “自然是,‘不信’。” 依照桑宁宁那倔强又认死理的性格,她只会给出这一种答案。 “不。” “她说的是,‘我的哥哥不会变成怨魂’。” 说到这句话时,婉娘仍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嘲笑。 “多么幼稚又愚蠢的想法啊,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愚钝的人,居然心甘情愿地替他人保证……” 容诀静静地看着她。 这就是怨魂。 丑恶,扭曲,嘲笑一切真情,对一切都拥有着最极端的恶意。 他抬起手,婉娘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般,瞬间没了声音。 容诀轻声问:“她还说了什么?” 即便是问话,他也丝毫没有放松对她的挟制。 婉娘犹如被捆绑在树上的蚂蚱,四肢挣扎着,勉强才用怨气冲破了一丝小口,声音都变得凄厉。 “她、她说,‘那这个世间怕不是没救了’。” 容诀一怔,原本扬起的唇角放平,手指上绕起的黑气顷刻间消散。 婉娘疑惑的发现,面前这个强大无比的修士在这一瞬,宛如初生的婴孩般迷茫。 光风霁月的青年歪了歪头,竟是向她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娘:“……” 有那么一刻,婉娘很想骂人。 但她不敢。 察觉到这位身上可怖的气息,婉娘不敢冒犯,缩着头答道:“大概、大概就是,那位小妹妹觉得,您是她心中最最好的存在,所以倘若有朝一日,连您都成了怨魂,那这个世间就没救了。” 倘若……么? 青蓝色鳞片不知何时冒出,落在了脖颈处后方雪白的肌肤上。 长久的静默后,容诀笑了笑,问道:“你想要什么?” 婉娘莫名其妙地被带走,怨魂本就没什么好脾气,此刻又听见了这直指她变成怨魂中心的话,更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怨气。 “我想要什么……想要……” 婉娘断断续续的重复着,而后室内狂风骤然起,婉娘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我想要那些人偿命,想要那些人也体验一把我们的苦痛,我还想要——” “你还想要她。” 轻柔含笑的嗓音打断了婉娘的话。 婉娘原本的气势骤然被打散,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猛地转过身,然而还不等她故技重施,就再次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我不许。” 婉娘挣扎无果,试图辩解:“我没做什么,只是想想,毕竟你妹妹她那么干净……” “想也不许。” 怎么? 管天管地还管起她这个怨魂来了?! 婉娘索性破罐子破摔,顺口胡扯道:“我就是想要她又如何?!她又干净又单纯又可爱,还愿意听我说话!你又不是怨魂,自然不懂你这个妹妹有多难得!” 容诀安静听完,扬唇轻巧一笑。 婉娘忽然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黑夜之中寂静无比,唯有青年温和的嗓音在室内回荡,字字清晰。 “倘若,我是呢。”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有多难得。
第26章 什、什么?! 婉娘完全呆愣在原地。 她呆呆地抬起头, 才从那一双血目中窥见眼前的场景。 原先光风霁月的温柔公子不知何时已褪去血肉,那皮囊包裹之下,唯有一具白骨留存。 白骨之上, 以怨气为引, 缠绕着一条虚幻法相之蛇。 鳞片呈青蓝色调,在黑夜中泛着摄人心魄的冷光。 这是、这是—— 婉娘再也坚持不住, 她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嘭”的一声, 散成一团。 “妾身、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勿怪!” 白骨淡淡道:“不是我,是她想帮你。” 变回白骨后,它的话也少了很多。 毕竟容诀是容诀,而现在的它,只是一具白骨。 一具尸骨, 从不需要表演那些喜怒哀乐,也不需要记住那些本该被忘却的因果。 婉娘一咬牙, 强行变换出了人身, 对着容诀磕了个响头。 “妾身, 有一事相求!” …… 月明星稀, 黑夜沉沉。 几波人马聚齐,这是桑宁宁第一次见到陈家人的样子。 与她想象中的大腹便便不同,陈老爷一点也不老, 五官也称得上俊秀, 配上他的装扮, 若是不知内情之人,也会对他道一句“儒雅”。 怪不得镇上的人都这么信他。 倘若仅凭表象来看, 这陈老爷确实极容易博得他人好感。 “若非年轻时风姿出众,一表人才, 徐家老夫妇当年也不会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桑宁宁抬手回望,果不其然,身后的容诀对她眨了眨眼。 她皱眉,小声道:“风姿出众,一表人才?” 似是听出了她语气中浓浓的质疑,容诀溢出了一丝轻笑,他反问道:“那阿妹觉得,什么才是‘风姿出众,一表人才’?” 桑宁宁下意识就道:“起码要如兄长一样。” 话一出口,桑宁宁心中划过一丝轻微的别扭。 她怎么越叫“兄长”越顺口了? 这可不行。 桑宁宁告诫自己,这只是一时的演戏,大师兄也只是有点奇怪的毛病,这才会对她分外好。 但总有一日,大师兄的病会好转,对她的这份好,也会收回。 她不能放任自己习惯。 桑宁宁不知道,她和容诀这段小小的互动,也落在了旁人眼中。 桑云惜看着桑宁宁身上那套新换的衣裙,似乎有些惊讶道:“这套衣裙是新买的吧?大师兄还真是喜欢小师妹啊。” 阴之淮皱起眉头,表情难看起来:“你们桑家居然没有给她准备衣服?还要容诀来准备?” 桑云惜被这话问得一愣,勉强扬起了一个笑:“为何要我家准备?她与我家关系并不算近……” 话音未落,阴之淮已经扭头离开。 那日“风铃”一事,阴之淮自觉自己已将一切看清,此刻听到桑云惜的回答,他心中更有说不出的烦躁与隐隐的失望。 他……似乎信错了人。 处境与他相似之人,不是桑云惜,而是小师妹桑宁宁。 甚至连他自己,也成为了欺压她的帮凶。 ……是他在欺压幼时的自己。 阴之淮主动开口:“小师妹今日的衣裙很漂亮。” 桑宁宁:“多谢二师兄。” 阴之淮刚扯开一个笑,突然又停下。 他看了眼桑宁宁,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容诀。 “是他选的?” 桑宁宁颔首:“是兄长选的。” 这一声“兄长”极为刺耳,闹得阴之淮心底都不舒服起来。 “不用他的。”阴之淮皱起眉,强硬道,“回去后,我给你选。” 桑宁宁:“不要。” 阴之淮:“……怎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这句话半是讽刺半是玩笑,孰料桑宁宁竟然真的认真地点了点头。 “对。” 容诀是大师兄,也待她好,所以桑宁宁愿意在小事上听他的话,但阴之淮算什么?他给的衣服,她凭什么要穿? 桑宁宁没有开口,但眼中写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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