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本来也算得上,只是后来越来越落魄,最后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那黑心肝的兄嫂挥霍完了父亲的遗产,最后为了点银钱,竟然打算将我发卖给窑子。” 提起这些事,段二婶面容平和恬静,没有半点昨日的紧张与惊惧。 “后来我被良人救下,他们没有得到银钱,大抵是病死了,死前又将怨气归到了我身上,这三年来,时不时就要来骚扰我们一下。” 桑宁宁问:“那你们先前是如何躲过?” 段二婶道:“家中有先前一位仙人留下的符咒,所以它们原先最多是在屋外,进屋倒是头一遭。” 这事儿似乎就这样解决了。 但桑宁宁心中还有许多困惑。 她最是个憋不住的脾气,扯了扯容诀的衣袖,容诀垂眸一笑,轻声道:“可以。” 桑宁宁得了允许,便迅速起身,走到段二婶跟前,学着容诀以前的模样,僵硬地扯起了一个笑脸:“我想和婶娘单独聊一聊。” 段二婶还没有反应,段二却先绷紧了身体,脱口而出:“不行!” 他似是想要起身拦在桑宁宁和段二婶之前,却被人摁住了手。 容诀轻飘飘地扫了段二一眼,随后对桑宁宁温和一笑:“去吧。” 段二惊诧地望向眼前眉目温润的青年,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清隽的郎君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段二婶笑道:“你也是个憨的,这有什么可拦?仙女娘娘昨日刚救了我,我还没道谢呢。” 村长也在一旁附和。 有了这些,段二再不能反驳,他张了张口,又只好闭上。 “那你、你早些回来。” 段二婶一笑,与桑宁宁一道进了里屋。 她有预感,这位小仙长八成是看出了什么。 果然,进屋还不等开口,只见面前的仙女娘娘抬手挥了挥,而后直接开口问道:“你兄长的死,是不是与你们有关?” 少女目光清明,眼神如炬。 纵然心中有所预料,但在这一刻,段二婶还是心头止不住的发沉。 她心知否认无用,闭了闭眼,狠下心道:“是!”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知想要我的命,还想要我孩子的、要我们当家的的命!” 段二婶的情绪忽得激动起来:“他们将我买了还不够,见我过得好了,三番五次找上门来要钱,这也就罢了,我本真以为他们是改好了要去做生意,可谁知道最后居然打起了福德的注意——她才几岁?!这对狗娘养的竟然也能下得了手!” 桑宁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昨日躺在段二婶怀中的,竟然是个小姑娘。 这让桑宁宁从昨日就开始困惑的问题,更添上了一层迷雾。 在桑家,虽然桑云惜比她要受宠得多,但桑宁宁知道,哪怕是桑云惜,也比不过桑曜安在桑家夫妻心中的位置。 桑云惜可以偷懒,可以撒娇弄痴,可以每日不务正业。 但桑曜安却是一直跟在桑父桑母身边,就连去明堂洲求学,也是早早为他铺好了路。 “……那日也是福德生辰,当家的看到我受伤,本就生气,在听到他们想要偷了福德发卖,当即大怒,直接将两人按在地上揍得起不来身,而我当时脑子一发昏,就冲了过去,直接将他们活生生掐死。” 说到这儿,段二娘似乎镇定了下来。 她虽如今过得舒适,可到底早年的生活给她带了许多风霜,清秀的脸庞上依旧可见那份坚毅。 段二婶对着桑宁宁跪下,语气坚决:“劳烦仙长告知他们,倘若要来索命,就来找我索命,我段芬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扯到我的夫君和孩儿!” 说完,她行了一个大礼,眼角却忍不住滚下泪来。 哪怕桑宁宁对外界的感知再浅薄,此刻也能感受到段芬儿身上浓厚蓬勃的力量。 比许多青龙峰上的修仙者都要干净。 是真话。 桑宁宁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蹲下.身,将段芬儿搀扶起来。 “婶娘不必担心。”桑宁宁面容平静,“他们昨日已经被我杀死了,魂飞魄散,再不会回来。” 段二婶错愕地抬起眼,说不出话来。 桑宁宁却以为是她不信,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昨日细节,终是眼睛一亮。 “还记得昨晚的惨叫吗?”她道,“就是他们被我一剑劈死时的痛苦叫喊。” 段芬儿对上面前少女认真的眼眸,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终是意识到,面前的小姑娘,虽然是仙长,但心智上也不过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是个很好的、很正直善良的孩子。 许是自己也有女儿,段芬儿再次看向桑宁宁时,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慈爱,话也不自觉地脱口:“小仙长被父母教养的极好。” 谁知这话一出,桑宁宁的眉头就蹙起。 “我不是被父母教养的。”她第一时间纠正,而后想了想,认真地补充,“我……我是被兄长教养的。” 段芬儿先是一惊,以为自己得罪了仙人,听到最后却又笑了起来。 “二位仙长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看向桑宁宁:“仙长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桑宁宁抿唇,垂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枚小小的风铃。 从花朵的形状,摸到丝丝的裂纹。 上面还有师兄的血。 桑宁宁自己思绪拉扯,一会儿想着风铃,一会儿又想起昨日,慢吞吞地问道:“昨日,明明你也不知道我是好是坏,他们都躲了,你为什么不躲开?” 段芬儿没想到桑宁宁问得会是这个,稍微愣了一下,便答道:“可我抱着福德呢。” 桑宁宁不理解,她语气生硬地问道:“但大家那时候都以为,她已经要死了。即便如此,你也愿意为她搭上命么?” 这值得么? 段芬儿迎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蓦然一笑。 “愿意的。” 桑宁宁抬眸,认真地看向这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子,问道:“为什么?” 段芬儿忍不住一笑。 下一秒,她做了一个出乎她自己预料,也出乎桑宁宁预料的动作。 她抬手,将桑宁宁脸颊的碎发别至耳后。 “因为我相信,如果换做是我躺在那里,即便是快要死了,但只要我还没咽下那口气,无论是当家的,还是福德,都不会放弃我。” 桑宁宁抬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左耳,执拗地刨根问底:“可你没有试过,你怎么能确定?” 段芬儿再次笑了起来:“小仙长,你知道么?我本来没有姓名,从小就是个‘赔钱货’。是遇到当家的之后,才从他那里得了名字,从此以后,在这世间有了立身之根。” “至于小仙长的问题……即便他们放弃,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放弃了我,那一定是遇上了更大的难处。” 段芬儿转过身,望向窗外。 她容貌谈不上绝色,比不上青龙峰上的许多弟子,可在这一刻,她却笑得这样美。 “我爱他们,我相信他们也一样。” ……爱么? 桑宁宁别开脸,也看向窗外,反复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 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爱一个人,即便知道前方险阻,依旧可以义无反顾。 爱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段芬儿似乎看出了她的思索,小心地眨了下眼,问道:“小仙长有喜欢的人么?” 喜欢的人? 桑宁宁几乎是下意识道:“大师兄。” 段芬儿了然:“也就是你的‘兄长’,对么?” 桑宁宁一惊,倏地转过头,眼中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 段芬儿忍不住笑了出声:“小仙长可知,眼神是最难作假的。” 倒不是那些话本子里什么复杂涌动的情绪,而是遇到意外时,你的眼睛在看向谁。 若是她未记错,昨日她下跪后,小仙长大抵是被吓到了,下意识就回过头去找她的“兄长”。 而那位仙长…… 在出现后,他的眼神几乎从未从小仙长的身上移开过。 哪怕是刚才,她们出门的那一路,段芬儿都能感受到两道目光。 一道目光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然是自家夫君。 另一道目光则有些冷,带着些许凝望审视的意味,光是感受着,都令人觉得脊背发凉,不敢造次。 这想来就是那位兄长大人了。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传说中的“仙长”,其实也有与人相似的七情六欲,段芬儿原本凝重的心情不禁轻松了起来。 “婶娘,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在两人向外走时,桑宁宁突兀地开口。 段二婶一笑:“你且说罢,我们村里拢共这么些事儿,又有什么不能问的?” 桑宁宁揪了一下衣袖,垂下眼帘,低声问道:“你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段芬儿眨了下眼:“‘芬儿’么?这两个字是我自己想的。” 她笑了起来,圆圆的脸上飞起了两道红霞,瞧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清芬芳菲过,自有幽兰观。我幼时有幸,偷摸着囫囵读过些书,我在书里看到了许多的花——无论是梅兰竹菊,还是牡丹芍药,我都喜欢。”段二婶道,“我喜欢花,也想要做一朵花,开得灿灿烂烂、漂漂亮亮,连香气都芬芳自在无拘无束,这样多好!所以我就给自己取名为‘芬’了。” “至于福德……她的名字是我和当家的一起想的。” 段芬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她生来体弱,所以啊,我们就想只要她能有福气健健康康的活下来,同时成为一个德行良好的人就足够了,别的东西,再不奢求。” 桑宁宁静静地望着段芬儿。 真好。 她想,倘若可以,她也很想成为一个能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名字来由的人。 只可惜,比起桑曜安、桑云惜名字来历的那句“云浮日空,乾坤惜安”,“宁宁”二字实在无趣又泛善可陈。 浅淡的心事上浮须臾,又立即消失。 桑宁宁极少为这些事废心神,只是临到大门时,她想起一件别的事情。 “段婶娘,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桑宁宁第一次与人这样沟通,耳根后都泛起了绯红,“我想向段当家的买一块木头……要最好的那种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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