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水无奈扶额。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等话?也不怕人家心思重,反而误会了意思。 流光仙长本是在玩笑,谁知还不等洛秋水解围,桑宁宁却摇了摇头,认真的答道。 “不会的,那些让我舍不得的东西,我都已经带在身边了。” 嚯。 这下流光仙长可来了劲儿,他瞥了眼立在桑宁宁身旁神色淡淡的某人,微微挑起眉梢,语气有几分微妙:“东西?” 桑宁宁理了下脑中思绪,毫不迟疑地接话:“和人。” “好好好!” 流光仙长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朗声大笑,仰头出门而去。 等人都走后,容诀咳嗽了几声,面容似乎愈发苍白,平息了一会儿后,才轻轻开口。 “流光仙长与我是旧相识,他其实极为喜欢你的性格。若你愿意,大可认他做师父,应当比容长老来的更为可靠些。” 容诀温和有礼地说起“容长老”这三个字,半点不露异样,仿佛容长老非他所杀一样。 “若是不愿也无妨。流光仙长极为擅长心法的突破,你如今已经金丹,工种号梦白推文台,不日便该择道,届时也可以去寻他问上一问,想来应该是大有益处。” 桑宁宁反问:“我不可以直接问师兄你么?” 容诀笑吟吟地抬起头,对上桑宁宁的目光后,弯了弯眼睫。 “不可以。”他道,“毕竟我不想被小师妹讨厌。” 桑宁宁:“……” 直至此时,桑宁宁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和钱师姐的对话,似乎被容诀听到了。 她好像得罪了大师兄。 桑宁宁脑中飞快闪过了无数钱芝兰的念叨,以及在外门的所见所闻。 得罪一个人后,最好的补救方式,似乎是送他礼物? 于是就在容诀打算转身时,衣袖突然被拉住。 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清脆空灵的声音响起。 容诀视线下望,微微歪头,在触及到桑宁宁腰间发出声响之物后,眼神更为柔和。 “你将它挂在腰间,就不觉得吵么?” 桑宁宁耿直道:“打架时会收起来。” “那又为什么要挂着?” “因为我很喜欢。” “碎了也喜欢么?” “哪里碎了?”桑宁宁奇怪地反问,“大师兄不是帮我修好了么?” 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崭新的、完好的风铃。 许是看出了桑宁宁的未尽之语,容诀又笑了起来。 大抵这世上,也只有她才会觉得,破碎之物只要修好,就是完美无缺。 这笑声不似以往那样短促,只是轻轻的,夹杂着几声咳嗽,但又十分温柔。 许久后,容诀才止住笑。 分明再是清绝无双、光风霁月的君子不过了,但这一刻,容诀的眼尾泛着浅淡的红,眼下的那颗泪痣旖旎又多情。 想起先前钱芝兰的话,桑宁宁心中不住地摇头。 哪里会有坏人,像大师兄这样好看呢? 容诀弯起眼眸:“师妹不觉得——” 话音未落,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长长的木匣。 算不上最好的木头,外观也十分普通。 容诀微怔,思绪有片刻不宁,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紧扣住了粗糙的木盒。 “这是?” 桑宁宁从未有过送人礼物的经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流程,哪怕心头有许多话想要说,最后也只生硬地吐出了四个字。 “生辰贺礼。” 容诀止住笑,总是温柔的眼眸里竟然透露出了几分淡漠。 “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气氛有些奇怪。 桑宁宁不太适应,她装作不经意的躲开了容诀的目光。 她实话实说:“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原先没想好何时送。” “那为何现在送我?” 桑宁宁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诚实道:“因为我觉得,大师兄似乎一直在生气,我不想让大师兄生气。” 容诀看了桑宁宁许久,才垂下眼,如玉般的指尖在粗糙的木匣上来回流连,形成了一股奇异的美感。 他微微前倾上身,反扣住了桑宁宁的手腕。 感受中指腹处跳动的脉搏,容诀略微扯了扯嘴角。 “我生不生气,重要么?” 重要么? 当然。 桑宁宁本对世间一切缘分都看得极淡,就连最基本的亲情也不再强求,唯有大师兄容诀,是不一样的。 “大师兄是很重要的人。” 嗓音清脆,答得毫不犹豫,仿佛这是一条无需考证,便已经被证实的世间真理。 容诀倏地抬头,对上了那双正望向他的眼眸。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为何,只是很想抬头看她。 面前的这双眼很澄澈,很干净,不含丝毫的杂念,哪怕热烈也是干干净净的火光。 这样就很好。 于是容诀扬起了一个浅薄的笑意,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看出桑宁宁还未说完,于是轻生问道:“还有呢?” 这一次,桑宁宁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承认。 “我发现,不是所有事情都在我掌握之中。” 譬如先前,她以为自己能保护好容诀。 但后来,她昏迷的这样突然,根本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在那一刹那,桑宁宁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容诀需要有一把自己的剑。 他的剑法是那样厉害,哪怕被废了修为,身体也十分虚弱,但桑宁宁依旧相信,他肯定还能拿起剑时。 暮春时节,空气里流露出了几分闷热。 屋外阳光正好,光晕流转间,树影婆娑。 容诀的眼眸似乎又沉了下来,像是被什么笼罩着,雾蒙蒙的,好似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 他轻声道:“我能打开看看么?” “可以。” “咔嗒”一声,木匣被打开。 容诀垂眸看向那把剑。 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可从中看出制剑之人的认真,但终究是有几分稚嫩,比起那些名家手笔绝对算不上高明。剑柄也不如那些用尽天材地宝的名剑华贵,剑鞘更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一把寻常的木剑,看上去没有什么值得称耀的。 唯一不寻常的就是,这是一柄因他而存在的剑。 是独属于他的剑。 ……独属于他。 这几个字似乎含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以至于在舌尖转了转后,被吞入腹中时,都带上了一股别样的滋味。 如同在吃蜜糖时不小心咬破了唇,落尽口中的便是一股含着铁锈味的甜。 随着这股味道,藏于皮囊之下,那空荡荡的血肉之内,似乎有一块正在被补全。 容诀眼睫轻轻颤了颤,宛如在雨夜里停留在屋檐上的青鸟,鸦羽被雨水浸湿后理应垂下,可他的目光却仍不自觉地将目光再次从剑柄流连。 容诀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让桑宁宁有些奇怪。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喜欢,看不上……还是,想要拒绝? 桑宁宁动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情商猜测了一番,最后得出了结论。 嗯,应该是既不喜欢,又看不上,所以想着如何拒绝。 这个念头一出,桑宁宁稍微有些别扭,但转念一想,倒也正常。 虽然如今已经不在青龙峰,但容诀作为容氏嫡出公子出身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不喜欢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在情理之中。 桑宁宁想,毕竟她这只是她一个小修士的随手之作,并非往日里他曾拥有的那些厉害的、不出世的铸剑师精心打磨的作品,配在腰间也确实有失身份。 这么一想,桑宁宁倒也坦然。 于是她伸出手想要去拿:“大师兄不必勉强,若是不喜,大可告知——” “未曾不喜。” 这一声拒绝又急又快,容诀更是抬手直接扣住了桑宁宁的手腕,像是生怕她收走这份礼物。 这全然与容诀一贯的从容淡薄不符合。 桑宁宁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好奇怪,桑宁宁想。 说得更直白些,当时“真假公子案”真相大白,容诀被逐出师门时,都未见她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如今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剑罢了,为什么大师兄的情绪会有这样大的起伏? 桑宁宁想起容诀曾教她“人有婉言,言下有意”,自认十分体贴地开口:“那大师兄暂且用着,若是日后有更好的,我再……” “不必。” 容诀竟是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于他而言十分难得。 桑宁宁歪了下头:“师兄?” 尚在思绪中的容诀稍稍回过神来,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剑柄。他抿唇,弯起一个浅笑,如夜色褪去,春色暖阳终将被囚禁于院中的冰雪笼罩。 “小师妹不必妄自菲薄。这把剑已经很好很好……我很喜欢。” 容诀很难说清自己如今的感受。 他只是一缕怨魂,一截枯骨,皮囊之下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内里,尤其在他插手因果后,就连体温也愈发冰凉。 他是不容于世的怪物。 可现在,却有人这样认真而真诚的对待他的每一句话。 哪怕是虚假,也会因这把剑而变成真实。 面对容诀的赞扬,桑宁宁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实话实说道:“只是一柄寻常木剑,当不起师兄这样的赞扬。” 容诀却摇了摇头,嗓音轻柔又笃定:“不,这是最好的剑,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木剑,青年嘴角勾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昳丽笑意。 怨魂于世,是为复仇,是为宣泄,是为摧毁。 可现在,却有一把剑,不为“容家长子容诀”,也不为“仙君容清珩”。 是他的生辰贺礼,只因他而生。 太奇怪了。 容诀想,怎么会有人这样在乎一句出自于怨魂的话呢? 他定定地看着桑宁宁,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也在心中思考了许久,却依旧什么也抓不住。 正如他的一生,一直都在告别与失去。 亲友,师长……乃至于他自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6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