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忽得敛了笑意,淡淡扫了她一眼:“我记得师父说过,今日要亲自指导桑师妹剑法,桑师妹不去听么?” 仅仅是一眼,就使桑云惜僵立当场,张着嘴却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连尖叫声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只因这一眼实在过于令人惊骇。 有那么一瞬,桑云惜甚至以为自己到了无边炼狱,看到了阎罗恶鬼。 炼狱中鬼火呼啸,惨叫与狞笑迸起,忽远忽近,远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己犹有生机,但是近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就在耳边! 惊骇到了极致,桑云惜睁大双眼,已然再不能言语。 在那无边的鬼火与呼啸的炼狱中,有一只苍白的手朝她的方向伸出,骨节分明,修长好看,蛊惑似的放在了她的面前。 桑云惜心中惶惶,刚想握上去,然而就是这一瞬,血肉蓦然消退! 面前的哪里是什么手,分明是一截手骨! 桑云惜顿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跌坐在了地上。 “桑师妹?” 容诀蹙起眉头,似乎有几分担忧:“怎么忽然如此?倒似心境受损……桑师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那么一瞬,桑云惜几乎以为这是她在桑家对待桑宁宁的场面复现。 发泄怨气似的嘲弄,带着恶意的施舍。 不过这一瞬也太快,快到桑云惜将它认定为错觉。 毕竟容诀可是流云剑宗这一脉公认的光风霁月的君子,又怎么会这样对她这个嫡亲的师妹? “大师兄放心,我、我没事。” 身上的重负早已淡去,桑云惜甚至来不及感受——实际上,就连她都在思考,方才的那一瞬是不是什么错觉。 但桑云惜到底不敢再留,也忘了要归还名册,踉踉跄跄、精神恍惚地离去。 容诀收回目光,也顺便收回了泄出的一丝怨气。 左仪水旁观了全程。 其实他不懂为何方才桑云惜会如此高兴,甚至会在大师兄说话时打断,正如他不懂为什么大师兄会忽然放出了一丝剑气。 但左仪水想,若是能以此让小师妹消除杂念,多放些心思在剑道上,也是件好事。 至于那个外门弟子,无甚要紧。 这么一想,左仪水微微颔首。 “就如小师妹所言。” 然而容诀却摇了摇头,嘴角扬了起来:“左师弟,你不该如此。” “你修剑,无论日后择取何道,最重要的就是坚守本心。若总是如此为外物所羁绊,终有一日,会追悔莫及。” 这话再是真心不过。 左仪水抬起头。 对面的青年目光温和,轻描淡写的声音犹带笑意。 这本该是个同门之间兄友弟恭的画面,然而左仪水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比如…… “大师兄方才那一丝剑气,是为了桑宁宁吗?” 容诀毫不意外,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的甚至带着些许散漫,说出来的话却直击左仪水心头。 “你记住了她的名字。” “非但记下,还反复提起。” 左仪水怔忪在原地。 容诀见他如此,唇畔的笑意愈发深,却不是嘲笑,而是有几分寺庙神佛般的宽和悲悯。 他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以为依照左师弟的性格,绝不会在意无关紧要之人呢。” 白骨无心,人却有心。 只可惜,一叶障目,怨气迷心。
第7章 容诀说得话,没有半句虚言。 左仪水心神难得散乱了一瞬。 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因自己的心纷乱而有些不明所以,出于些许少年意气,又不想在久负盛名的大师兄面前示弱,只得抿起唇,绷着脸道:“她出剑,很漂亮,像大师兄。” 是么? 容诀一怔。 ……像他? 这个念头刚划过,容诀便没忍住,轻笑出声。 左仪水疑惑:“大师兄?” 容诀摇了摇头,他垂下眼,仍在笑,眼翳投下一道弯弯的影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诀不期然地想起,再来这里前,他刚去了一次练剑台。 那是一双那双明亮的、带着怒火的眼睛。 生机勃勃,于混沌众生里脱颖而出。 容诀如同一个发现了麦芽糖的幼童,只因他新奇地发现,原来比怨气还漆黑的眼瞳,竟能迸发出如此如此光彩。 好似在这样一双眼下,一切的孤影昏暗都将被燃烧殆尽,所有的昨日残梦都再不值一提。 所以正如容诀会愿意出言提点左仪水一样,在面对这样的眼神时,他会耐心指点,不会有半点虚言。 譬如方才。 再次被容诀一招秒,桑宁宁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湖边。 “桑师妹你真的已经很棒了。” “但我赢不了容诀。” “你怎么直呼大师兄名讳!”跟来安慰她的弟子慌乱的拿手捂住桑宁宁的嘴,声音被吓得尖而细,“你要叫大师兄——要知道,只有大师兄才愿意被我们这些弟子叫大师兄!” 这话很怪,但桑宁宁明白她的意思。 内门弟子大都孤傲,将底下的外门弟子视为蝼蚁。就连让外门弟子去做事,都是用一副施恩的态度。 相比较之下,容诀这个偶尔会来指点他们剑招的大师兄,在外门弟子心中,自然又被镀上了一层不同的光环。 但桑宁宁还是不喜欢他。 她低下头再次闷闷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坚硬的麦芽糖有些融化,裹在山楂从外头,黏住牙又很快消失在唇齿之间。 钱芝兰看着都觉得牙酸,忍不住道:“你这都第几根了?小心酸倒了牙。” 自大师兄走后,桑宁宁就开始咬糖葫芦。 没错,不是如坊间小女儿般只嗦那外层最甜蜜的糖浆,也不是小口小口的品尝,桑宁宁吃起糖葫芦带着一股儿狠劲儿,像是要将这东西在口中碎尸万段。 桑宁宁又咬碎了一颗红色的果子,含糊不清道:“那我就去买丹药。” 这时候到舍得了。 钱芝兰想起方才她买伤药时抠唆的模样,又无语又好笑。 但到底她和桑宁宁不算最熟,此刻也只道:“你的剑法真的很好了,这么多年,我在外门没见过第二个。” 说实话,往年那“跃龙门”大抵都是虚妄,但钱芝兰觉得,桑宁宁说不定真的可以。 或者说,如果桑宁宁都不行,那恐怕从此以后,青龙主洲一脉的“跃龙门”将再无信服力。 想来这些外门弟子赶赴于此,不就是为了抓住这一缥缈的期望吗?否则他们为何不去北边司命洲,跟着老头子——流光仙长习剑? 若真论起来,流光仙长的辈分和修为远高于容长老,就连留在青龙主洲的山峰也是最好的一处。 只是流光仙长常年在司命洲,司命洲虽离得不远,但是北地苦寒,又与混沌六洲接壤,多凶恶怨鬼,因此饶是流光仙长再声名远扬,他的那一脉的老剑宗待外门弟子再好,也并非人人都愿去。 留在青龙洲剑宗的,大都心有野望。 钱芝兰心思百转,见桑宁宁仍在闷闷地咬着糖葫芦,竟然也不觉得凶狠,只觉得有几分可爱。 她安慰道:“大师兄毕竟修为比你高。” 桑宁宁:“他是将修为压下后和我比剑的。” 钱芝兰:“他比你早入门许多——” 桑宁宁:“可是许多比我早入门的师兄师姐,我也能打过。” 钱芝兰:“大师兄毕竟是容长老之子,从小有容长老指点——” 桑宁宁:“若是朽木,剑仙下凡也无用。” 再说了,听闻容长老时不时闭个关,桑宁宁真不觉得他有什么时间去指导容诀。 钱芝兰:“……” 钱芝兰几乎要被气笑,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拧起了桑宁宁的耳朵:“桑师妹!我是在安慰你!” 要不是看她刚才买个伤药都抠抠索索的样子,钱芝兰一时发了善心,半卖半送了她一瓶,此时才不会陪她坐在这里聊呢! 桑宁宁缓慢地眨了下眼。 钱芝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伤好些了?” 桑宁宁:“其实容诀……”在钱芝兰的眼神威胁下,桑宁宁果断改口:“我是说大师兄下手很有分寸,我并未伤筋动骨。” 至于其他伤势,桑宁宁接受良好。 想要变强,哪有不受伤的! 钱芝兰:“……” 她叹了口气:“行了,我这下是信了你了。” 桑宁宁有些疑惑。 见状,钱芝兰解释道:“我先前见你那般气恼,生怕你移了性情,对大师兄生出了什么恶念,这才想着来看看你。” 身为剑修,最怕执妄不破,成了心魔,引来怨鬼。 尤其是桑宁宁这样有前途的,那些怨魂怨鬼可是最喜欢了。 桑宁宁解了最初的疑惑,却又生出了更大的疑问。 “如容诀……我是说大师兄这样的人,也会有人不喜欢吗?” 虽然桑宁宁因自身缘故不喜欢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又因幼时经历,不喜欢容家所有人,但她也不得不说,在抛去剑术精妙到让人难以逾越外,容诀其人,并无什么缺点。 甚至在很多人眼里,最后这条也算不上什么缺点。 如此完美无缺的存在,也会有人不喜欢? “当然。” 钱芝兰叹了口气,想伸手掐一掐桑宁宁一鼓一鼓的脸,但又将将停在了空中,最后硬生生地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 倒不是别的什么,只是单纯一下子忘不掉刚才对方凌冽的剑法罢了。 桑宁宁半点没感受到钱芝兰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惧怕,只睁着眼睛,虔诚地等待着钱芝兰解惑。 “大师兄又不是灵石,哪里能人人都爱?再说了,即便是灵石,不也有人嫌弃庸俗,譬如那沈家,不就号称坐拥万千灵脉,却独具清雅,口中再不言灵石么?” 钱芝兰凑近了桑宁宁,压低嗓子道:“比如大师兄,你别看这么多人瞧着似乎极喜欢他,其实嫉妒他的人也不在少数,暗地里鬼鬼祟祟说闲话的人更是不少。只不过碍于大师兄的身份和修为,不敢摆在明面上罢了。” 桑宁宁:“比如?” 钱芝兰:“什么比如?” 桑宁宁:“比如什么样的闲话?” 钱芝兰:“……大抵就是说些大师兄能走到如今,全靠容家和容长老给他堆砌资源造势,否则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别说左仙长了,连容长老的二徒弟阴仙长都比不过。” 桑宁宁放慢了咬糖葫芦的动作:“有人信么?” 钱芝兰叹了口气:“不少呢。” 毕竟比起一个人生来天之骄子,显然是对方背后更有阴诡手段,更能让一些小人觉得慰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6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