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到底是个卑劣至极的怨魂,哪怕明知自己一定会消逝,他也还要在她的生活中留下难以被磨灭的痕迹。 起码,哪怕是很久以后,只要她吃到糖葫芦,应当就会想起当年那个为她做糖葫芦的人。 哪怕面容模糊,哪怕忘却姓名—— 这些都没关系。 人间十二月满,哪能事事如意。 只要当她站于漫漫岁月星河,偶尔回首时,余光惊鸿一瞥的刹那,能忆起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就足够了。 容诀没有等到桑宁宁的回答,她只是垂着眼望向了他们交握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诀顺着她的目光,将手拢得更紧了一些。 他没有再提,轻巧的变了个话题:“过几日流光就会带我们回司命峰,届时你先择道,溯魂灯之事我来查。你如今神魂虽未受到太大影响,但按照你先前的说辞,桑家像是对当年之事有所隐瞒,桑云惜更是身怀隐秘,若是不查清楚,难免留有……” 说着说着,容诀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看着一直不语的桑宁宁,眼中有几分恍然,叹息一声,道:“抱歉师妹,我好像管得太多了。” 几乎就在下一秒,少女扑入了他的怀中。 因着动作突然,桑宁宁身旁摆放着花瓶的小桌被掀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桌上的糕点散乱,花瓶骤然落地,破碎的瓷片在地上打着转,瓶中的水也流淌了一地,一路流到了鲜花的花瓣上。 在这样一片纷乱中,容诀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抬起手,动作小心,如先前拢住她的手指那样,却又忍不住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总是空荡荡的心房似乎也在此刻被填满。 容诀再次止不住地咳了几声,笑意却蔓延到了眼底。 他喜欢这样抱着她,因为在这个时候,桑宁宁再也不会看到旁人。 譬如那些门派中扰人的修士,那些清高自负的年轻人,那些不相干的人。 在这一刻,他们都不会出现在她眼中。 他可以完完整整的,拥有她。 “师兄以后,再也不可以骗我。” 少女将头埋在他肩上,总是清脆的嗓音有些发闷,像是带着鼻音。 容诀心口蓦地软了下去,像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朵花的花瓣,却不敢用力,生怕将她折断。 他抚了抚她的背,为她顺着气,轻叹道:“好” “那,刚才的话,我都答应师兄。” 温热的气息散在他的耳后,雪白又脆弱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胜过世间万千春景。 容诀几不可查的颤了颤,他垂下眼不再多看,又听少女道:“只是师兄也该告诉我,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玉容花,还有用么?” 容诀将手扣在了她脑后,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桑宁宁的长发,语气轻柔又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我的身体确实不太好,至于玉容花……” 容诀垂下眼,目光落在了她的腰间。 虽然如今被衣物遮蔽,但容诀知道,哪里应该是有一个小小的风铃。 他唇角向上扬起,眉目间尽是春水般的温柔:“你那日闹了一番,青龙峰再不好装聋作哑。只是当年那朵玉容花却是很难找到了,听说□□友打算通过青龙峰的长老,再去向容家求了一朵新的。” “想来,这花不日就会到你手中。” 桑宁宁将头抬起,许是闷得久了,她的眼眶和耳根都有些红。 容诀道:“玉容花乃是上好的炼丹之品,哪怕是……” “我不在乎。”桑宁宁仰着头,认真地开口。 她不在乎阴之淮的心情,不在乎那些长老的话,也不在乎被修真界趋之若鹜的玉容花到底有什么用途,她只在乎一件事。 “如今玉容花,如今对师兄还有用么?” 少之又少。 容诀心中想到。 当年破开阵法的那一朵与他渊源颇深,若是当真能找到,说不定还有妙用。但是一朵寻常玉容或许仍是大补的绝妙灵草,可惜与他而言,用处微乎其微。 可他却弯起了眼睛:“有用。” 桑宁宁歪过头看着他。 屋内一时间再无声响,窗外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洋洋洒洒地投入了屋内,衬得这冬日如暮春之景般绵软温和。 四月初七,暮春槐序。 对于桑宁宁而言,暮春是最好的时节。 鼻尖弥漫着那股好闻的花香,桑宁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此刻还压在容诀身上。 心跳几乎有一瞬的停滞,而后剧烈跳动,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上涌。 桑宁宁立即想要撑起身体直起身,然而手腕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她猝不及防间,再次跌入了那个冰冷的怀抱。 他找得角度极好,像是可以计算过角度一样完美,座椅宽大,两边更有扶手,桑宁宁几乎是全然靠在容诀身上,没有半点不适,只是有些疑惑。 “大师兄?” 温柔的嗓音从上方传来:“许久未见,师妹不妨再待一会儿。” 语气平和又温雅,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桑宁宁总觉得这样的大师兄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等桑宁宁想明白,又听容诀问道:“师妹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桑宁宁立即回过神:“师兄身上的这些异样,和容家有关么?” 容诀应道:“是。” 容诀本以为桑宁宁会继续追问下去,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样。 谁知这一次,桑宁宁话语一转,只问道:“那师兄右手腕间的伤痕,也是因此么?” 此时若答“是”,应当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处理方式。 可容诀偏偏道:“不是。” 他松开了对桑宁宁的禁锢,任由她半跪在了自己身前拉过了自己的右手,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的指尖在那些伤痕上有些流连,那些伤痕甚至有的还未结痂,狰狞又丑陋,她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珍宝,小心翼翼的,都不敢用指腹摁下。 这是他特意留给她看的东西。 容诀曾想过,为什么那个衡元宗的怪物会这样占据桑宁宁的心神,然后他就想起了那日修为被废的自己。 他的小师妹看着冷心冷情,其实却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我起初以为,我的法相只是由青鸾变成了青蛇,可后来却发现,竟是被世人所厌的凶神相柳。” 桑宁宁抬起眼:“那又如何?” 她都不在乎流言蜚语,大师兄比她强上更多,应该更不在乎才是。 可容诀却摇了摇头:“我怕你不喜欢。” 桑宁宁睫毛颤了颤,面色平静,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袖口。 “所以每一次,只要我有心绪波动,以至于法相出现时,我就会拔掉那几枚蛇鳞。”容诀轻描淡写道,“伤痕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吧。” 桑宁宁不敢想象,容诀这样做了多少次。 她低下头,放低了嗓音:“疼么。” “起初还好。”容诀同样轻声道,“后来,越来越疼。” 他最初时,尚没有完全记起疼痛,而后来随着因果羁绊痴缠,他越来越能记起那些被掩埋的东西。 就像现在,他清晰地听到了面前人的心跳,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体内也有一颗心脏,正在与她同频共振。 一下又一下。 眼睫轻颤的频率,或许也能算作心跳的证明。 “大师兄。” 桑宁宁站起身,手却仍旧无意识地握着容诀的右手,她垂眸低声道:“我怎么想,很重要么?” “很重要。” 容诀伸手反扣住了桑宁宁的手腕又送松开,一路下滑至她的指尖。 他身体前倾,轻轻一拉,就将桑宁宁拉得更近,握着她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譬如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师妹先前,为什么不再追问我身上的异样了?” 他已经显露出了这样多令人生疑的地方。 她为何还要去看旁人,不能多关注他几分?
第61章 这个想法, 在桑宁宁入司命洲后就有了。 最初,在容诀的计划里,他本该在配合容家演完那一处“真假少爷”的戏码后, 借着对方要献祭自己的这份因果, 彻底解开天罚束缚,然后看着这些人一步步走向那个必定的结局。 只是他也没想到, 这满盘棋局,偏偏多了一子。 桑宁宁。 她如同一个天外来客, 不管任何的束缚规则,只痛痛快快地活着,活得生机勃勃,又孤绝灿烂。 说来荒诞,但在那时, 一个怨魂却生出了恻隐之心。 所以容诀出尔反尔,他将桑宁宁带到了司命洲来。 这时的容诀想, 他要让桑宁宁健康平安的长成, 直至到最后成为能杀死他的模样。 只是…… 在真正看见桑宁宁在司命峰上交到了许多朋友, 看见她对着那些不相干的修士们露出那样轻松的神情, 看见她开始对他们笑,还时常与他们一同出行时,容诀腕上的蛇鳞却越来越多次的出现。 分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可容诀的情绪却并不畅快。 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流光仙长几次的试探, 容诀也并非没有察觉。 于是利用这次鬼哭林清剿怨魂的机会, 容诀故意露出了些许“破绽”。 他猜到桑宁宁会怀疑,会拉开两人的距离, 可真当她为了此事而前所未有的对着自己发了脾气后,容诀看着那张清冷的面容染上怒火, 连眼中都因愤怒而愈发璀璨,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愉悦。 这是因他而产生的情绪,哪怕依旧无一丝怨气,却胜过鬼哭林中的漫天悲喜。 但很快,容诀就不这样愉悦了。 因为桑宁宁不再理他了。 或许与他纠缠也实在太无趣,而除了他之外,她还有许多人可以找。 沈家小姐,景家少爷,司命峰上的修士,衡元宗的弟子,青龙峰上的旧相识……甚至就连那个粉色剑穗的制作者,都想方设法地又送了一枚剑穗来。 原先那枚剑穗的来历,流光的那个徒弟在出了鬼哭林后悉数告诉了容诀,以至于从第一眼见到桑宁宁时,容诀就注意到了这枚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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