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铃应该已经碎了,那丝丝缕缕的缝隙里,渗着大师兄的血。 有血的……怎么会是怨魂呢? “师妹说的没错。” 出乎意料的,容诀竟然没有反驳。 他轻声叹息着,如蕴着浓墨的眼,轻飘飘地扫过孙照林身上。 分明没有一个字,可在那一瞬,孙照林却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有人证。” 孙照林起初声音很小,而后却越来越激动:“我现在有了她的记忆,只要我也成了怨魂,让容仙长把我捉拿归案,呈于各大宗门堂前……我可以做人证!” “你不可以。” 桑宁宁打断了孙照林的话,平静地看着他,“你会死。” 活人长久地被怨魂附体共生,绝无活路。 说完这话,桑宁宁看也不看他,直接转向了容诀:“大师兄,你若已经探完记忆,就将怨魂取出吧。” 容诀一笑,抬手间,一道黑影从他袖中钻出,形成了一块巨大的水雾。 通天般耸立的树木,巨人般的邻里,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就连蛙鸣犬吠都十分嘹亮。 在孩童低低的视角里,所有的东西都显得高大。 然后,尽数被那些带来血色的修士掩盖。 “容诀、桑家,还有……” ……桑云惜。 孙照林愣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自己曾经那样推崇的修士,会变成眼前水镜里这个疯狂屠戮无辜者的,活活剥下他人头皮的疯子。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连他最后的一丝美好都要毁去! 清晰地目睹着孙家村的惨状,孙照林的神情状若疯癫。他跪倒在地上,十指狠狠扣着地面,指甲断裂,每一手指都在不断往外渗出血丝,令人心底发寒。 桑宁宁转向容诀:“请师兄取出怨魂。” 容诀:“若是取出,证据消散,可就无法定罪了。” 桑宁宁毫不迟疑:“即便无法定罪,也一样可以杀她。” 她直接对上容诀的眼神,没有分毫闪躲。 然而这一次,容诀却没有如往日那样纵容。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叹道:“师妹,这是不一样的。” 容诀转过身看向跪倒在地上的孙照林:“你愿意么?” 许久后,藏在阴影中的孙照林呆呆地抬起脸。 他毫无焦距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何其可笑,孙照林想。 自从他修为大跌,又被容明晟抛弃后,已经受到过太多的冷眼和嘲讽。 有人讥笑他如今“不如畜生”,有人嘲弄他“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自己了断”,更有那些从前被他欺压之人得势后,直接将原先的羞辱百倍奉还。 ……这还是这些年来,孙照林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郑重地对待他的性命。 孙照林死死地盯着桑宁宁看了许久,忽得咧开嘴一笑:“可我愿意死。”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我愿意死。” 桑宁宁皱起眉:“你——” “宁宁!” 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桑宁宁倏地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来人。 “洛姨?你怎么来了?” 洛秋水奇道:“不是你们发信说孙家村这里有大事么?流光紧赶慢赶地派了人来,就怕来晚了又被你们念叨。” “是我叫的人。” 容诀从桑宁宁身后走出,向洛秋水微微颔首,说明了情况后,又对桑宁宁轻声道:“事不宜迟,你若想查明真相,最好在这里事情闹开前赶去桑家。” 话是这样没错。 桑宁宁微微闭起眼,理了一下脑中纷扰的思绪。 她能感受到容诀似乎想要支开她,但不得不说,容诀的安排没有分毫错处。 最后与洛秋水说了几句话,又托付了对方一件事后,桑宁宁终是离开了孙家村。 残阳渐近,霞色如血。 “孙照林会死。”桑宁宁低着头,在一旁走着,声音有些闷,“洛姨都来了……他本不必死的。” 她并非同情心泛滥之人,与孙照林之间更没有什么情谊。 只是这样看着一个人枉枉赴死,总会令人有些难受。 容诀轻轻一笑,摸了摸桑宁宁的头。 “宁宁,你要知道,这世上总有比死更重要的事。”他道,“当一个人断绝了所有他希望自己能走上的路途后,他唯一能做出选择的,可能就是如何死去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 容诀已经将她送出了很远,该回去了。 他要留下看管孙照林,与他一同作为人证,在流云六大山峰的长老集齐后,将此事昭告天下。 “祝师妹此行一路顺利。” 这话出口后,许久也未等到回复。 容诀无奈地弯了弯唇角,然而就在他转身欲离开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凌凌的嗓音。 “大师兄说得不对。” 容诀脚步一顿。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桑宁宁道,“我练习《无名剑谱》许久,为的就是这‘其一’。” 她想起幼时的自己,桑家这样奇怪,她过得那样艰难,还养成了如今这样不算好的脾气,如今不也在司命峰活得好好的么? “人不会断绝所有的路,只会是他陷入绝望之中,所以认为自己已经断绝了所有的路。” 夕阳还在下落,天边马上就要吞没最后一丝光。 容诀许久未开口,片刻后,才轻轻笑了。 “师妹说这么多话,是还想要救孙照林么?” 他看向桑宁宁,空荡荡的身躯中涌动着奇异的火焰,眼眸却温柔地弯了弯,上前几步在她面前站定。 “倘若,我就是想要他的命呢?” 桑宁宁奇怪地看了容诀一眼,语气莫名:“那师兄就拿去好了。” 容诀微微一怔,下一秒就听桑宁宁道:“师兄在想什么?我说这么多话,想这么多长久,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容诀指尖颤栗了一下。 他此刻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就像是能看见几步之遥燃起的烈火,他明明知道自己就该在此刻停下,也明明知道只要不再向前,他依旧能够隔岸观火,做一抹飘荡在人世间的孤魂。 可他偏偏想要更上前些,冷眼旁观自己成为那愚不可及得飞蛾,赴入火光中。 容诀声音轻得像是不可闻:“……那师妹是为了谁?” 与之相对的,是桑宁宁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了师兄。” 直到桑宁宁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之中,他依旧许久未动。 在第一世中,容诀曾经历过被烈火焚烧。他虽记性不好,却还能记起些许那时的感受。 温度不断地升高,无处可躲藏,只能看着火舌攀上身体,一点点地将他的身躯吞噬。 而现在,容诀同样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在烈火之中,感受却截然不同。 就在桑宁宁的那句话后,“嘭”得一声细微的声响,原本燃起的火光微微炸开,不再焚烧,而是在刹那间蔓延至白骨之上的每个角落里,望之如烟花绚烂,触之若春风缥缈,闻之若…… 心跳渐起。
第68章 夜色微凉, 弯月如钩,清清冷冷的落在街道上,让石阶路都被镀上了一层银霜。 桑家坐落在玉堂洲的长水城。 这是玉堂洲最繁华之处, 故而即便是晚上, 街上依旧热闹,人来人往。 桑宁宁没有贸然回去, 她乔装了一番,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旅人一样, 进客栈中要了一间房。 疲惫一路,本该休息一番,但桑宁宁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心打坐。 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事。 先是《无名剑谱》的进度缓慢,她修习不得要领, 再是孙家村的事,还有……还有她的身世。 桑宁宁先是盯着手中的溯魂灯看了许久, 指尖覆在上面端端正正刻下的“桑宁宁”三个字上, 脑中不自觉地出神。 无论是在司命峰上, 还是在容诀面前, 桑宁宁都表现得极为平静,好似这一起由自己姓名引发出来的“是非”,半点都没有对她造成影响似的。 但其实并非如此。 桑宁宁……她心中一直隐藏着几分茫然不安。 若她不是桑家女, 她又是谁?若她是桑家女, 那她这十几年所遭受的一切, 不就是一个偌大的笑话么? 桑宁宁心头有许多的情绪,只是她从来不会情绪过于张扬, 更不愿意将这些事情闹得天下皆知。 这会让她觉得……难堪。 桑宁宁宁愿独自承受这一切,也不愿意让人同情她、安慰她。 所以无论是与她较早相识的钱芝兰、景夜扬, 还是符执清师兄,甚至是流光仙长和洛姨他们,都被当日若无其事的桑宁宁骗了过去。 但桑宁宁知道,有一个人她骗不了。 大师兄容诀。 思及此,桑宁宁抚在溯魂灯上的手一顿。 她想,正是因为大师兄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放她独自一人来解决这件事。 随手将溯魂灯扔到了储物戒内,桑宁宁起身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腰间挂着的小风铃。 叮叮当当的,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蓝白渐变的玉容花朵上绕着丝丝纹理,桑宁宁不知道为何,脑子一抽,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从阴之淮送来了那多玉容花后,桑宁宁已经认出了这风铃的原形。 玉容花。 桑宁宁抿了下唇,目光下移,落在了自己的佩剑身上。 玉容花,玉容剑。 该说不说,似乎冥冥之中,她一直在遇上和玉容花有关系的东西。 桑宁宁看看玉容花,又看看玉容剑,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具象化。 这花儿既然呈出了玉容花的模样,倘若……倘若她将《无名剑谱》上的‘剑势反转’的法子用在小风铃身上,岂不是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风铃? 许是夜色沉沉,又无人阻止,桑宁宁独自一人在房中,眼睛越来越亮,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桑宁宁抽出了腰间的玉容剑。 她将小风铃抛之于空中用灵力定住,一手持着玉容剑,直接一朝落下! 剑势反转之间,室内平地狂风起!而下一秒,却又成微风徐徐多情似水。 这套“风啸无晴”与“风笑多情”算得上是桑宁宁最擅长的剑势了,只是一套下来,那风铃却还是分毫未变。 桑宁宁不信邪,又依次试了“花”与“雪”,只见玉容剑剑势分转,宛如花落满天,而下一秒芳菲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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