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他道:“是穿髓针。”而后收回手,“没必要医治。” 穿髓针,如其名,受刑者掌心被一根极细的银针穿刺,银针在骨髓中游走,之后从另一只手的掌心穿出,虽然不致命,但是过程极其痛苦。 只有当审问罪人时,才会用到这种法子,妙璇却下在凌安身上了。 难怪他面上可以瞧见有几分失望和落寞。毕竟是教导他这些年的师尊。 凌安先她一步开口:“我没事,不疼,你别哭。” 扶澜忍着泪,“我去给你熬点止痛药。” 凌安一把拉住她,“不必了。” 他一双清澈的凤眸倒映出她的脸庞,问她:“他送你发簪你不要,若是我送呢,你收不收?” 扶澜怔忡,抬眸见凌安不似在玩笑,神情甚至称得上认真,清冷似雪。 他难道不知道男子送女子发簪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那是何意。”凌安道。 扶澜心里一跳。 他凝眸望着她,静静地等。 扶澜终于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我、我……” 脸皮发烫,实在没有勇气回应他。 “凌安师兄,你送过我东西了,没必要再送。” 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去。 她听见那人极低地叹了口气。 扶澜鼻子发酸,莫名眼角湿润。 “你唤他师弟,又唤我师兄;你不收他的发簪,也不收我的发簪;你为他疗伤,也为我疗伤。可见凌安和晏曦对你来说并无什么不同,你又为何时时徘徊在青竹居外,似是爱慕我极深呢?” 剑眉蹙起,眸中不解,甚至有几分隐忍的疼。 不,不是的,扶澜心道。 她咬唇摇头,“你和晏曦是不一样的。” 只是她已经习惯了隐秘无声的爱,习惯了藏起自我。 当他如此坦荡地问她的心意时,她有种被剖膛破肚之感,剥去了外皮,毫无隐瞒地袒露在他面前。 怎么可以呢? 他低下头靠近她,“不一样?何处不一样了?” 他知她性子别扭,她不想说,他便偏要她说,非要将躲在角落里的猫儿提溜起来。 高挺的鼻几乎和她的鼻尖触到一起。 梅的冷香将她包裹起来。 她浑不自在,视线垂落别处,落在他绣着云纹的衣摆,被逼得眼角落出晶莹的泪,还没落下来便被他的指骨拭去。 “就是不一样。”她带着小声的啜泣。 扶澜真想一把将他推开。 凌安哑声低笑:“你在向我撒娇。” 扶澜不经逗,耳根红了透,侧过脸想躲他,又被他掐着下巴扳回来。 情爱本来是这世上最虚无也无用的东西。 可她这张脸,粉腮玉面,娇如芙蓉,不艳而清丽,又无疏远感,恰到好处地勾人,在他眼前晃悠,让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弄得整个人都透着层粉意才好。 下巴很快被掐出了指痕。 扶澜受不了云端上的人儿靠她如此之近,她一时半会根本无法习惯,只盼着他快些离去,便道:“师兄逾越了。” 本来该是强硬的语气,却被她说得绵软。 凌安听出来了,“哦”了一声后,当真施施然松开她。 扶澜松了口气。 刚放松下来,他又猛地带过她的肩膀,一把抵在铺了药草的木架子上,木架子颤了颤,掉落几根草药。 扶澜诧异地睁圆了眼,心跳骤得加速。 尚未来得及反应。 他俯身,蜻蜓点水般触了触她的唇。 冰凉、柔软、温柔。 一触即离。 脑海中有一道白光闪过。 扶澜无法思考。 依稀听见,那人似乎勾唇笑了。 之后缓缓松开她,而后转身离去。 扶澜视界里望见,他月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庭院中,而后隐入青青竹林。 她终于回过心神。 他吻了她。 炙热的风吹过,竹林发出咯吱响动。红蜻蜓抖着翅膀低飞,穿梭林间。 是炽烈的夏日到了啊。 …… 晏曦似乎触怒了妙璇,被罚了禁足,也就没法纠缠扶澜。 这段时日,扶澜本该是自在的,却又因着凌安那个吻,心神不宁。 凌安倒是悠闲,除了处理门派中的事务,便是休憩在青竹居中。 也没往扶澜那处去。 偶尔路过听雨居,他隔着窗子望她,她先是一笑,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佯装在看药经。 凌安淡淡颔首后,便离开了。 只扶澜一个人凌乱。 好像她的仓皇心乱、不知如何是好,在他面前都是淡如烟云。 先是疾风骤雨般的喜,而后是绵绵春雨般的念,等到风卷云散,雨落停歇,又变成了无生机的荒芜。 情爱大抵都是如此罢。 浅尝辄止,余韵无穷。涩如青梅甜似蜜,一种情思,两般滋味,无计可消除,唇畔无他,却绕心头。 很快,日子又像往常一样流淌,从初夏到了仲夏,竹间响起起伏的蝉鸣声,夜里多了星子般的萤虫,在夜幕下飘飘忽忽,如同浪中浮萍。 扶澜喜欢这些萤虫,常常推了窗子看它们。 这夜,凌安带来了个小瓶子,内里装着几只萤火虫,隔着琉璃的瓶子,点点的光透出来 扶澜眼眸映着几点星光,她一怔,随即接过,“多谢师兄。” 凌安对她的称呼皱了皱眉,见她垂着眼看瓶子里的萤虫,并无欣喜之意,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扶澜张了张嘴,却没开口。 凌安耐着性子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又不会将你吃了。” 说完自己想到什么似的,袖下指尖一蜷,喉结微动。 扶澜细声道:“我喜欢这些,却不想它们被装在瓶子里。我想它们,能够自由。” 一边说着,眸光盈盈流转。 凌安眉梢一动,不多说,拿过瓶子,拂袖翻开盖子,萤虫便飞了出去。 他本是好意,扶澜怕自己寒了他的心,企图找些话,便道:“师兄从前的家乡在何处?” 话一出口,她便觉不妥——命簿上都写了,凌安少时流落。 可为时已晚。 凌安眼睫一颤,而后眸色凉下去,冰冷如刀,毫无感情。 扶澜被瞧得心里发怵,慌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琉璃瓶子被摔在地上,凌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扶澜望着满地碎渣狼藉,黯然伤神。 这夜,扶澜做了个极长的梦。 梦见了她的娘纪宁儿用鞭子抽她。 而后猛地从梦中醒来,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自扶澜记事起,她的娘就对她管教严厉,不允她去苍山外太远的地方,要她披星戴月地研习医术,至于她百年前参加神界考核,也是准备了许久瞒着纪宁儿去的。 纪宁儿得知后,用鞭子将她抽了一顿,却也无可奈何。 这回她打碎了神器被贬下凡帮助凌安渡劫,也是纪宁儿不知晓的。 倘若娘知晓了…… 扶澜心里有些慌。 翌日,圆日高挂,扶澜从药圃回来,经过青竹居,望见紧闭的窗子,心中一滞,开始责备起自己的失言。 一路想着,思绪如絮飘飞,跨过了门槛才想起,她早晨分明将门落了锁! 两侧木门大开,庭院的光景一览无余,可见曝晒着草药的木架。 扶澜瞳孔一缩,心道一声不好,连忙往内里走去。
第1章 望春山(十六) 扶澜在听雨居中找了一圈,除了门窗打开之外,都没有发现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站在药架子边,仔细检查起药材的种类和数量。 数着数着,眼前忽然有株草药动了动,似是被人用指尖拈起来。 扶澜拉过草药,就着它拂了股灵力过去。 木架对面出现个人影。 “喂,你在俗世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那人双手放在木架边缘,下巴支在手臂上,一双眼骨碌转着,右眼角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见到故人,扶澜有些诧异,“初柳,你怎么来了?” 扶澜快步转身合上了门。 初柳对她这院子感到新奇,但此时却也不是坐下来叙旧的时间,道:“你娘出事了。” “事情紧急,你赶快跟我回一趟神界,路上跟你说。” 初柳是个直接爽快的性子,拉着扶澜施个术法,便消失在庭院。 扶澜下凡这件事,并没有瞒过纪宁儿。 按照纪宁儿从前的行事,大抵会在她归来之后,用鞭子抽她一顿,便算作了。 这回却是说什么也不让扶澜再在俗世呆下去,遂入了神界,求到了司职刑名的神君池洲跟前。 说到底,扶澜是因着打碎了神器,才要将功补过,帮助凌安渡劫的,俗世的岁月,便是池洲对她施加的刑罚。 纪宁儿求池洲不错,但堂堂神界刑罚,岂容得她一介小仙说赦免就赦免?更何况,是凌安渡劫这等大事。 池洲不允,纪宁儿便在七恶塔下守着,死活不走,被七恶塔外阻挡外来杂人的神力弄得虚弱不已。 “你娘在七恶塔下守了太久,池洲神君看不过眼,要将她赶出去,可你娘那个说一不二的倔脾气,说什么也不走,甚至和神兵打了起来,池洲神君只好将她关在了牢狱之中。” 云开雾散,扶澜从俗世行到了神界的入口,在一扇恢宏磅礴的雕花拱门之前,初柳腰间牌子一亮,两人进入神界。 七恶塔乃是池洲神君所在之处,由七座白塔连接起来,云蒸霞蔚,飞檐如燕,远看似塔顶漂浮在云霞之上。 本来初柳作为一个小仙,这事也是轮不到她知晓的,奈何她来七恶塔来的多,偶然碰见了,便下界找扶澜。 扶澜落在书写着“七恶”二字的玉碑前面,玉碑后是七七之数的琉璃台阶,至纯至澈。 拿神界的牌子在空中写了自己的名字,对空空如也的琉璃阶道:“小仙扶澜,求见池洲神君。” 而后跪在地上。 初柳陪她等了会,在这不自在,刚打算走,阶下出现个人影。 池洲穿的是玄黑的交领,如鹤孤立,眸比朗星,长发恣意地披散下来,只发间有细小的银链束缚,避免散乱。 见了初柳的一刹那,蠕了蠕唇,又抿起。 初柳朝他行了礼后就对扶澜道:“我就在不远的地方等你,若是有事,传音给我。” 说罢就在池洲的目光之中,背挺得笔直,往外走去。 池洲抿着唇,沉默不语,袖下的手捏成了拳。 扶澜知他二人之间有段龃龉,只当看不见,“池洲神君,可否放了我娘纪宁儿?母亲生在神界边陲,千百年来,少出苍山,七恶塔前,行事莽撞,但绝非有意违逆神界律令,还请神君念其行医济世之功,稍加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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