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他站起身要走,“我还有事,你且熬你的药。” 扶澜送他出屋外,瞧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抬起手,那一点湿濡已经干了。 …… 凌安到了妙璇的素月阁的台阶下边,并不上去,只将自己在山下查到的信息写在纸上,由弟子传上去,之后往回走。 几月之前,修士们联络到了宋十二的爹娘。 据他们所言,在这一年初春日,宋十二回到了家中探望,一家人本欢欢喜喜,哪知没多久宋十二就离开了他们,留了信,说是有个故人来寻。 宋十二这一走便是足足一月,杳无音信。宋父和宋母等得心焦,等啊等,直到再次收到宋十二从春望山寄来的信才放心下来。 可又过不多久,便听闻了宋十二早就被魔族之人杀死替代的消息。 宋母当即两眼发黑,陡生心病,缠绵病榻。 凌安和其他几个弟子去宋十二的家中找线索,未果,又用了搜灵术,数月前的灵力痕迹,已经十分微弱,又未果,只好回到了春望山。 凌安走着走着,经过了晏曦所在的望雪阁。 望雪阁传出淡淡的药味。 步子一顿。 几刻前,他闻见过这药味。 眼眸渐渐覆上一层阴翳。 她为何骗他?一个笨拙地连谎都不会撒、被他逼得脸红的人,就为了那个人撒谎? 手腕上魔息留下的伤隐隐作痛,幻术只能隐去形,不能隐去疼。 凌安回了青竹居,门窗禁闭,不再见她。 他这回的冷落比从前都久,从秋日一直到了冬日,岁暮天寒,屋子里都烧起碳火来,隔了一夜再推开窗子,已经是天地缟素,玉树琼枝。 扶澜望着窗外落了一夜方停的雪。 凉风灌进来,和着冰碴,刮在脸上生疼。 脚边燃着碳火,火焰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像是那人对她的情愫,捉摸不定、阴晴难测。 为了让晏曦的魔气被完好压制,扶澜需要每过一段时间便熬汤药,让通传弟子送过去。 通传弟子会带着散发出浓烈药味的木盒子,经过窗户禁闭的青竹居。 这年冬日尤其凛冽。 仿佛从秋日便开始持续。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上元节了。 上元佳节,春望山的弟子都有休假,因而这段时日,春望山中空空,弟子们或回乡探望故亲,或下山游玩。 狄玉瑟不想回狄府,好好的日子,她才不愿意受气,便拉着也无家可归的扶澜去山下游玩。 安乐城灯火满城,夜如白昼,灯笼珍珠似的穿在一起,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扶澜需得和狄玉瑟走得近,才不容易丢失了彼此。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扶澜喜欢这些酸甜的东西,两文钱买了一大串,拿着手里啃,嘴角沾满了莹黄的糖渣,狄玉瑟取笑她是花脸的兔,扶澜也不在意。 反正上半张脸戴着面具呢,谁也认不得谁。 明月桥有奇景,许多人驻足,人群也就移动得缓慢,狄玉瑟要拉着扶澜上桥看看,扶澜却怔住了。 她不知望见了什么,道:“人如此多,定是拥挤,我们还是别去了。” 说罢便往反方向走,狄玉瑟想了想,她说的也对,便与她同行。 她怕再见到凌安,她满心欢喜,却只换来冷冷的一眼。 是以,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扶澜转身的一刹那,明月桥上的人群中投来一道清亮的视线。 扶澜和狄玉瑟找了家不打烊卖元宵的铺子坐下来。 这间铺子地道,元宵也是皮薄馅多,内里人尚不多,伙计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元宵,扶澜用勺子舀起浑圆的一团,靠近嘴边吹着,候它凉下来。 刚坐下来没多久,外面走进一戴着银狐狸面具的男子,下半张脸轮廓完美,只这半张脸,便吸引来许多女子的视线。 而扶澜只一眼,便低下头,盯着碗里白花花圆滚滚的元宵。 她的喜欢,如此反复,如此诡异,既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来。 余光中出现了黑底云纹锦靴,一步一步,竟然是朝着她走过来了。 扶澜没拿稳勺子,木勺子和木碗磕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响。 那人步子一顿,又停下来,停在她和狄玉瑟旁边的一桌,坐了下来。 扶澜松了口气。 铺子的伙计上来热切招呼,凌安也要了碗元宵吃。 扶澜抬起眼,偷偷瞥过去,他很自在,坐得端正,不似她。 也没有要和她打招呼寒暄的意思。 扶澜慢吞吞地吃着元宵。 外面进入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凌安坐在那里,自有一种疏远之感,太过鹤立鸡群的人儿,人们都不愿意靠近,因此,他的身边尚且是空着的。 而狄玉瑟,脚边斜着刀,一看也不好惹,因此他们两桌都是空着的,四方的桌子,总共八个位置,空了五个。 伙计没办法,只好问凌安:“这位客官,可否和另外两位客人同坐一张桌子,小店今夜实在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扶澜手一抖,半截元宵落入碗中,溢出浓稠的黑芝麻。
第1章 望春山(十八) 凌安抬起下巴,算是答应了。 而后端了碗坐到扶澜对面。 狄玉瑟奇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们的意思?若是我们不愿意同他一桌呢?” 扶澜在暗地里拉了拉狄玉瑟的袖子。 伙计赔笑道:“客官多谅解,小店地盘小,今夜客人多。” 之后又赶忙招呼旁的客人了。 狄玉瑟瞧着扶澜低着头,宫中号梦白推文台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元宵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对面那个却是一派自然,臭着一张脸。 她暗中腹诽:不知道的还当他是皇帝造访民间来了。 这两人的事还没理清楚,外面又走来几个熟悉的人,正是狄娇娇和狄家夫妻。 狄娇娇眼睛尖,一眼就瞧到了狄玉瑟,咋咋呼呼的唤她,狄玉瑟没法,只得过去。 便只剩下了扶澜和凌安。 凌安开口问:“如此佳节,为何闷闷不乐?” 银狐狸面具很衬他,银料泛着冰凉的寒光,掩了上半张面孔,更多了分神秘疏离的清冷之感。 戴着纸浆糊的兔子面具的人道:“既冷落,又何必招惹……” 声音小得听不见似的,本来是应当激烈的语气,却被说得软绵绵的,倒像是受了不少委屈来诉苦。 凌安见她这副反应,眉眼间的霜雪渐渐化开,狭长的眸子映着外面的灯火,熠熠发亮。 扶澜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说出口来,就怕话说得太重,是以又加了一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他却轻笑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阿澜要做一只不长牙的兔子吗?” 她抬起头,望进他的带笑的眸。 凌安不笑和凌安笑,她更喜欢凌安笑起来。 手中木勺轻轻磕在碗的边沿。 他笑起来,她就完全没办法赌气了。 “今夜遇见师兄,也是碰巧。”扶澜岔开话题。 “不巧。我从明月桥上过来的。”过来找到你。 他总是这样,几句话就能撩拨得她心跳不已,她的心,又如春日祭祀的鼓点般急促地跳动。 “唔。”扶澜应了声便不说话了,舀元宵吃,方才已不剩多少了,没几口便见了底,水面浑浊,浮着细小的白渣。 坐着也是坐着,今夜安乐城会燃放烟火,灿如烟霞,照天不夜,凌安递过去一块帕子给扶澜擦嘴,同她一起走到外面的街市上。 扶澜不得不同凌安走得近。 手藏在袖子里时不时挨到凌安的,不知如何是好。 凌安干脆捏住她的手腕。 这在他重伤之时第一个来探望他的姑娘。她的肌肤是如此柔软。 前头有放花灯的,明月桥下的河面上漂浮着盏盏河灯,在墨色的水面倒映出绚丽的影子。 “阿澜有没有什么愿望?” “有的。”愿望自然是有的。 凌安便带着她往花灯摊走,“据说凡人放灯,虔诚祈愿,可上达于天,使天神闻之,得神佑怜。” 扶澜问:“你信吗?” “我自是不信。”他不屑嗤笑道:“若真如此,这世间又何必有如此多坎坷多舛之人,可见这些并无甚用处,神明也不会听到凡人的心愿。” “不过我倒是可以陪阿澜一道放河灯。” 花灯摊主瞧见他们二人,给了一对莲花河灯,说是有并蒂之意,夫妻若是放并蒂河灯,则日后必能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扶澜红了脸。 凌安无所谓地笑了笑。 摊主给他们沾了墨的毛笔,在红色的纸笺上书写心愿,扶澜写的认真,弄好之后抬起头,发觉凌安已经提着花灯注视她。 扶澜一惊,他不会看见她写了些什么吧? “你写的我没看见。”凌安知她在想什么。 扶澜松了口气,和他一起将花灯放在河面上,指尖轻轻一推,两盏灯打了两圈转,便顺着河流飘走,悠悠然驶向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此处离明月桥近,桥上的人能看的清楚,更别说是如此突出的妙璇和晏曦了。 今夜真是巧。 扶澜几乎下意识就要离他们远些。 凌安敏锐觉察到,捏着扶澜的手腕,“我在这里,你别怕。” 一道阴鸷的视线射了过来,先是落在扶澜的身上,再是到凌安捏着她的手上。 凌安冷淡地对上他的视线。 一个灼热滚烫得像火,一个冷漠淡然如冰。 凌安越是淡漠,晏曦就越是恨不得将他撕碎。 奈何妙璇在旁边,晏曦发作不得,这段时间妙璇要他禁足和养伤,没法纠缠扶澜,心里烦闷得很。 凌安收回眼道:“我们走吧,此处地势低,寻个高处看烟火。” 扶澜有些惊讶,“你不去同你的师尊见礼吗?” “她前段时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不认我这个徒弟,那便罢了。”凌安没有犹豫,只是神情有几分冰凉的落寞。 他如此敬重他的师尊,却也是个骄傲的人。 凌安带着扶澜来到观花楼的最高处。此处春日赏春花,冬日赏烟花,故名观花。 谁也不曾察觉,冬风带起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扶澜脚下都似在发虚,凌安同她赏烟火,这是从前都不敢想的事。 “阿澜想要呆到何时,我就陪你到何时。”凌安温言道。 扶澜不敢多奢求,“看完烟火就好。” 时而温柔甜蜜,让她以为,他对她是有几分情意的,又时而冷落忽视,她便又于他什么也不是了。 频频猜忌,频频不安。 和他在一处的每一刻,都如镜花水月,昙花一现,要紧紧盯着,否则下一刻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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