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扶澜养在盛了水的梅花木坛里的胭脂色的西府海棠已经有蔫萎的迹象,花瓣的边缘发皱,有些透明。扶澜施了术法,纤细的指尖轻点,花瓣又缓缓舒展开,静静漂浮。 她看着小水坛里自己的倒影,想起来过段时日便是狄玉瑟的生辰了。 狄玉瑟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的生辰,若不是扶澜为她准备生辰礼,她这一年大抵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其实仙人们和神族因为有长久的寿命,对于生辰一事并不是很乐衷——若是有数万年的生命,谁还会在乎一年的岁月呢? 扶澜却不如此,她在自己的小院里养了几棵梅树,每过一年,就在上面点一朵花出来。 所以她也能清楚地记得,喜欢凌安,已经一百零七年了。 而生辰对于凡人来说,是极重要的日子。 扶澜打算去找狄玉瑟。 狄玉瑟的屋子却房门紧闭。扶澜问了一圈周围的弟子,都说并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扶澜心下有些慌乱。她进入春望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狄玉瑟。 当时她和狄玉瑟同时考核进入春望山,她因为救治将死的鹿通过了考核,而狄玉瑟凭着一身蛮劲儿砍死了山下刚化形的妖,蓬头垢面,一身血污,身形单薄着男装打扮,长相又颇为锐利英气,外人看了完全认不出她是女儿身,都以为她是个小少年。 而狄玉瑟自己,也不打算以女儿身示人。 只有扶澜,带着充满戒备与警惕心的她,来到溪边,一点点为她梳洗发丝。 扶澜道:“玉瑟,你要学会爱惜自己,爱惜自己的头发,爱惜自己女儿的身份。” 后来,下山游集市的时候,有地痞流氓垂涎扶澜,眼神在她身上黏腻又恶心,狄玉瑟二话不说便剜了他们的眼睛,招来了一干混混,彼时狄玉瑟修为尚浅,打架靠的都是十几年来的经验和蛮力,最后鼻青脸肿,还是被扶澜勉强背着,回了春望山。 扶澜思绪转的飞快。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深吸一口气,对弟子道:“请替我去跟师尊告个假。” …… 安乐城繁华,但越是繁华,越容易生出祸乱,谁也不知道繁华之下,是繁荣璀璨,是暗流涌动,还是腐朽枯败。 扶澜在脸上涂了黄粉,往安乐城中狄玉瑟从前的住处去。 时已黄昏。 硕大的鎏金的“狄府”的牌匾高高悬挂,扶澜对守在门前的侍卫道:“我是春望山的弟子,想找狄玉瑟,这是信物。” 扶澜递过去一块写了“春”字的木牌子,侍卫却道:“老爷夫人都交代过了,春望山的,直接放行。” “请。” 扶澜进入府中,远远地便见了主殿之中两道身影,一坐一站,坐着的是狄玉瑟,站着的人她熟悉无比。 就算是背影,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今日穿的是紫黑色劲装,衬得身形更加挺拔修长,整个人像一柄料峭的利剑,冷峻清绝。 凌安对着殿中狄家夫妻颔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二位放心,春望山的修士以诛杀妖魔为己任,我等一定会找到令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凌安将“死”字说得毫不避讳,也并没有安慰狄家夫妻的意思,眼眸深处始终淡然。 狄夫人脸色一僵。 又转头看向狄玉瑟,眼神带乞求。 “死了便死了,妖魔手底下,哪有能活三天以上的。”狄玉瑟漫不经心,冷眼对上母亲的视线。 “不肖女!”狄正大喝,怒目圆睁,“你虽然不在我们身边养大,但娇娇是你的妹妹,怎能如此咒她,你天生命格孤煞,当初还是娇娇要求将你接回府中的,你怎么不念着她的好……” 这就是狄家的家事了,凌安不动声色地退出去。 出门便见了扶澜。 她面上抹的黄粉还来不及洗去,娇小的身影在夕阳下却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扶澜有些仓皇。 凌安没跟她说话,将人带到一边,叫府上小厮取来了水和帕子,背过身去。 扶澜心跳得厉害,她洗脸洗的慌乱,想尽可能仔细些,但凌安在这里,她实在没法冷静下来,最后抬起头来脸颊侧和额角还有湿润的粉坨。 “凌安师兄……”她轻轻唤。 “我在这里,你不必担心被好色之徒觊觎。”凌安说着走到她面前,拿过她手上冰凉湿润的帕子,从她额角擦到脸颊,露出瓷白的肌肤,他轻声戏弄她似的笑,“花脸的猫儿。” 扶澜无措地望着他,杏眼水灵,他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玉瑟,我放心不下她。” 凌安不以为意:“她有事,你来就有用了?” “她若是伤,我可医。” “她若是被妖魔抓走,你闯妖魔窟不成?” 扶澜哑然,而后坚定道:“我会的。” 凌安唇角的笑意压下去。 他看不惯她总是这副舍己为人的作态。七年前她从他手上救一头将死的鹿,那时他就想过,这样泛滥的善良,有何用? 只有怯懦、软弱、无用之人,才会像她这样。 凌安素来瞧不惯这没什么棱角的人,就像是棉花,任谁都能捏在手上,想让她成什么形状,她便成什么形状。 太便宜、太随意。 狄玉瑟冷着脸从殿中走出来,反手“啪”的一声巨响,将爹娘的怒骂声关在门后。 她左右望了望这陌生的地方,见扶澜和凌安站在一起,毫不犹豫地上前,横在她和凌安之间。 “你怎么来了?” 凌安眉骨微抬,察觉到狄玉瑟的敌意,并不放在心上,转身就走。 扶澜道:“我知道你要回这里的。” 口上说着狄娇娇和她无关,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回来了。 狄玉瑟扶额,“你这么弱,要是被妖魔抓走了怎么办?近来这安乐城,夜里子时,每过几日都有少女失踪。” 难怪。狄玉瑟的妹妹狄娇娇想必就是被抓走了。 “你没事就好,我留在这里也不是没用,至少我会医术,若是狄娇娇受了伤,我还可以治一治。” 狄玉瑟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关心狄娇娇的命运。 扶澜夜里被安置在狄府。 一道的还有几个修士,凌安在其中。 戌时,扶澜尚未入眠,窗子上的银亮如水的月光变了颜色,亮起昏黄跳跃的光。 “春望山弟子何在?妙璇尊者归来,有要事相商。”通传的小厮举着火把吆喝道。 只听“吱呀”几声,门户都打开。 想必妙璇唤的是主峰的弟子。 但她为尊者,扶澜总是要敬她从她,遂也推了门走出去。 只是磨磨蹭蹭的,低着头站在了最后面。 妙璇眉眼清冷,身若山间雪松,只立在月下,便有凛冽刺骨的霜雪之意袭来,一身白衣似画中仙,少有饰物,简单却恰到好处。 方才她已经在安乐城巡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妖魔窟的所在。 要尽快解救被抓走的少女。 唯有一个法子。 “来诛妖魔的弟子,可有年岁二十上下的女子?”妙璇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最好是灵力弱些的,不宜被妖魔察觉异样。” 低着头的扶澜感受到道道视线逐渐落在她身上。
第1章 望春山(四) 扶澜抬起头。 妙璇的眼光落在她身上。 那是一双宛若冰雪琉璃的眼眸,清清泠泠看过来,只让人觉得心脏悬起,肺腑发凉。 扶澜下意识望向凌安的方向,他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能望见,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英挺的侧脸,站在离妙璇不远处,神色毫无波澜。 扶澜心里一滞。 一袭黑色的身影闪过来,挡在扶澜面前。 狄玉瑟站得笔直,直挺挺对上妙璇的眼,“我去。” 妙璇微微蹙起眉,很快又松开,如同高天圣洁的神祇,对狄玉瑟的不尊敬并不放在心上,“可。” 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是扶澜去还是狄玉瑟去,都无不同。 扶澜拉了拉狄玉瑟的袖子,耳语道:“你做什么?” “你还真要去?妙璇是要找人潜入妖魔窟,妖魔抓的是这般年岁的少女,所以妙璇才这么说,我去了还能杀几个妖魔,你呢?” 更何况,狄娇娇在那里,生死未卜。 不过这话狄玉瑟没说出口。 扶澜没法反驳,她确实灵力弱,狄玉瑟虽然也是灵力不高的副峰弟子,但外家功夫深。 此事便如此商定,妙璇召了几个修士,站在一处草拟计划,狄玉瑟从她旁边离开,便只剩了她孤零零一人。 扶澜站得远远的,在屋檐下望着凌安。 凌安的侧颜对于扶澜来说很熟悉,甚至比正面看他更熟悉——她偷偷站在竹林间遥望,大多数时候,望见的都是他的侧脸。 他行斩杀妖魔之事时神情一贯认真,鼻骨如峰,时而折起剑眉,轻抿着唇,眸子微微荡漾,似在沉思,目光偶或落在妙璇尊者身上,带着敬意,与平日和扶澜相处截然不同。 到底还是写在凌安命薄上的人。 扶澜从头到尾,都不会在凌安神君的生命中,拥有名字。 计划初步拟定完,众人都散了。 凌安一路送妙璇出去,才折回来。 因此院落里只剩了凌安和扶澜两人。 扶澜遥遥冲他一笑,而后打算回屋。 凌安却朝她走过来。 白底的靴踏了一步、两步…… 扶澜垂落的视线数着他的步子,却被自己慌乱急促的心跳打乱,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捏起了袖子。 清幽冷冽的梅香萦绕过来。 “你在等谁?狄玉瑟?放心,她不会有事的。”凌安轻声道。 扶澜抿唇抬起眼,沐在凌安含笑的视线中,一缕发丝垂落在她耳边。 凌安轻轻拨了去,带有薄茧的指腹刮得她耳朵酥酥痒痒,扶澜瑟缩了下,凌安道:“别动。” 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只耳坠,用的是上好的昆山玉,雕刻成海棠花的形状,嫣粉的花瓣上还用清透的琉璃做成露珠点缀,看上去倒像是真的花儿,娇艳欲滴。 扶澜见了,忽想到什么,心跳的加快让她吸入的空气都发凉,问:“这是……?” “上回我瞧见你有一只耳坠磨掉了漆,故而拿走了去,要山下的首饰铺子重新打一对。” 她今日恰好没有带耳坠,凌安便轻轻为她带上去,她的耳垂很软,捏起来花瓣似的,他一边为她带耳坠,她的耳朵一边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声如蚊呐:“……我自己可以的。” “耳坠掉了漆怎么还戴?”凌安弄好后,凤眸在她面上流转了片刻,“给的诊金不够?” 诊金不够?她才不是会肆意挥霍诊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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