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死了,他也要将她的尸体找到。 就像先前对狄家夫妻的承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什么不同。 月上柳梢,日出东山,辰宿列张,一晃便过了三日。 三日之内,修士们安顿好了被抓走的少女,妙璇养好了伤。 已经料理好安乐城中妖魔之事,妙璇便命弟子们回春望山。 “可是尊者,凌安师兄还在妖魔窟中,未曾出来。” “还有扶澜师妹下落不知,我们真要这么回去了吗?” 妙璇面上瞧不出一丝波澜,静谧神圣得宛若一尊雕像,“凌安不会有事,找不到扶澜自会回春望山。你们无需担心,回山便可。” 弟子们见尊者对凌安的态度是一贯的冷淡,心里有些唏嘘,要说凌安师兄,其实很是尊敬妙璇尊者的。 至于扶澜小师妹,弟子们多多少少都和她有过几面之缘,毕竟她是难得的医修。 扶澜灵力低微,众人心下都明白,这样一来,在妖魔窟中,恐怕难有生还的可能了。 不,是必死无疑。 三日了,一点踪迹都无,怎么可能活着?就算是医修,在断绝了草药的情况下,也活不下去。 扶澜死了。 弟子们心中哀怅,一边往春望山的方向走。 “要我说,这扶澜小师妹,真是倒霉,唉……” “万一她活着呢?凌安师兄在那里诶!” “怎么活?将你关在两扇合上的石壁中间,你怎么活?怕不是要被碾成肉泥!” 众人一边对“死去”的扶澜扼腕惋惜,一边在街市上买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拿牛头马面糖画啃的,有买装着星萤虫的琉璃瓶的。 那几面之缘的人的逝去,对人们造成的影响似乎只是一时的。 这世间没有谁会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掏心掏肺。 更何况,是见多了死人的修士。 正当众人几乎要将扶澜这事抛之脑后了,头顶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抬头看,一只火红的鸟儿在空中飞,其上隐约站着两个人,有目力好的,凝神看了会,不可置信地喊叫道:“是扶澜师妹和狄师姐!” “扶澜师妹还活着!” 扶澜的确还活着。她站在赤鷩鸟的脊背上,风带起裙摆和青丝,杏色的衣裙沾满了尘污,宛若一朵开在淤泥中的倔强的花儿。 石壁合上的时候,她落入了一个空隙,连通牢房,她往牢房中躲避掉落的碎石,一路上身上划了许多口子。 经过关押妖兽的牢房时,陡然心生一计。 若是利用妖兽,带着她逃出去呢? 她会医术,会和妖兽相处,用几根仅有的银针治好了赤鷩鸟的伤,赤鷩鸟便带着她刨了石壁通向外面的通道。 她咬牙支撑了三天。 终于窥见了天光。 扶澜眼泪溢出来的一刹那,身侧的几块石头被刀穿透炸裂开。 狄玉瑟眼中爆发出欣喜,而后勾唇笑道:“真巧,我刚往这里找你,你就出来了。” 扶澜想到什么似的,眼睛闪过期待的光芒,又很快自发地黯淡下去。 凌安他一定不会守在这里找她的。 狄玉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挡住她可能望见凌安的剑气的方向,“走,我们回春望山。” 二人在一众弟子的错愕、感叹之中,竟然最先回到了山中。 回屋后,扶澜掏了掏自己的袖子,空空如也,心下一慌。 又来来回回翻找了三遍。 那凌安送的耳坠弄丢了。 窗边木坛中的海棠花没了她术法的滋养,已经在水中腐烂。 扶澜心中涩然。 与此同时,凌安终于感应到了深埋地底的昆山玉的灵力,长剑陡然贯穿石层,剑气带上来的,只有一方沾满灰尘和斑驳血迹的帕子,帕子严严实实地打了捆,宝贝似的包着昆山玉。 尸骨无存。 凌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攥紧了帕子。 结界轰的一声如泡沫爆开,他飞出去再睁开眼时,眼底盖着鸦青,眼中血丝缭绕,几缕碎发垂在额角,似是疲惫不堪。 落回春望山的时候,他的步子有些不稳,白靴歪了歪方立直。 一只漂亮的灵蝶在青竹之间飞舞。 灵蝶由人养,是忠心的灵物,人死,则蝶不可能活。 凌安眼眸骤地一亮,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掐了瞬行术来到副峰。 可惜他从未来过这里,不知道扶澜的住处。 在几个弟子的指引下,他耽误了不少时间,来到扶澜的住处前时,门窗紧闭,他疾步过去,一把推开大门。 雪肌莹白,丘峦起伏,曼妙有致,光景旖旎。 地上有刚换下的散落的衣裳。 凌安眼睫陡然一颤。 内里人一声惊呼,慌乱地拉过床褥遮住自己只着了薄薄的里衣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能望见被褥之下隐约起伏的轮廓。 本来情、色对凌安来说都是不值得一提的毫无用处的东西,他对此不屑,也绝对不会对任何女人的胴体多看一眼。 曾经有弟子往风月之地寻欢作乐、沉溺声色,是凌安将其带回惩戒,用了藤条鞭的刑罚,直打得那弟子足足在榻上趴了七日。 可眼下凌安莫名挪不开眼,好看的凤眸甚至有眯起之势。 空气寂静了瞬。 扶澜透过被褥的缝隙怯怯往外望,惊慌的神色变得诧异,“……凌安师兄?” 她一声唤,那人反应过来,快速提步出去,随后大门砰的一声重新合上。 空气中落下细小的灰尘。 良久,扶澜都未缓过神。 隔着门扉,传来沉闷的声音,“失礼。你的耳坠在我这里,我在此侯着你出来。”
第1章 望春山(七) 扶澜磨蹭了许久方着好衣裳走出去。 出去的时候,如雪如瓷的面颊透着薄薄的粉。 凌安师兄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来找她的,至于方才,只是个意外。况且凌安不是好色之辈,以他的为人,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和他关系浅淡的副峰弟子。 一点点羞和一丝丝慌在她的心里交杂绽放,像是四月尚未成熟的梅子入口,又酸又涩。 这样反倒显得她心思不堪了。 一推开门,凌安正站在树下,如扶澜所料,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巍然若玉山,清贵出尘,墨发绸缎一样在阳光下泛着层柔顺的光亮。 方才真的只是意外。 扶澜轻轻吸一口气,走过去。 每次走向凌安的时候,她总是很不自在,迈出去的步子宽了窄了都很别扭,今日换上的衣裳袖子略短,她的手有些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一边走,胸腔之中的心脏跳动得宛若一只不安的兔儿。 她嗅到了梅香,比从前淡些,想来是这几日没有点过香。 凌安神情自若,在树下立了会,吹着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的风,眉宇间的疲倦散了许多,眼中的血丝也褪去了。 他笑问:“你是几时回来的?” “方回来不久。”扶澜观他面上没有一点担忧,也对于在妖魔窟中先救妙璇而只用剑气救她并没觉得不妥,站在她面前一句解释都不屑有,她心里有块地方似是空去了。 “回来就好。”凌安翻开掌心,两朵海棠花躺在其间,“你将这落在妖魔窟了。”说着就要为扶澜带上耳坠。 扶澜后退一步,眼皮飞快地眨了两下,仓皇道:“凌安师兄不是有急事找我吗?” 凌安的手僵在空中,他垂眸看她,她的睫毛长而翘,颤动起来像极了那些灵蝶的翅膀。 他温笑道:“你的事就是急事。” 他的温言软语总是能哄人,这一句话让扶澜的心跳都漏了一息,险些忘了在妖魔窟中他用凝剑术本意是要救妙璇,救她只是顺带。 所以他如此迫切地推门而入,真的只是为了还耳坠? 扶澜愣神之际,凌安已经将海棠花坠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 这回指尖擦过了她细腻的脖颈。 凌安眯了眯眼,她的肌肤是如此柔软光滑。 扶澜微微缩了下脖子。 凌安看在眼里,作出一副古怪的神色,问:“师妹怎么了?近来刚入春不久,可是风吹得凉了?” 他问得一本正经,扶澜心里顿时有些羞耻,觉得不过是被凌安带着薄茧的指尖无意擦了下脖子,她就慌张了,想的也太多。 便顺着他的话答道:“是有些凉。” “唔,师妹着凉可不好,不如进屋子,师兄为你烧些碳。”说着自若地往屋中走。 扶澜这下却真有些慌了。 虽然确实刚刚入春不久,但此时烧碳未免有些反季。数九隆冬之时扶澜才会烧点碳火,她虽灵力低微,但好歹也是会医术的仙子,自是会调养自己的身子,哪有凌安说的那般差劲,春日了还要烧炭。 但扶澜在凌安面前,向来都是被他主导,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扶澜从没回怼过他,只觉得能见到他,就已经足够让她满心欢喜了。 凌安用术法烧炭的时候,站得端正,凤眸内里映着火光,更显清冷疏离,仿似给他一柄剑,他现下就能杀妖魔了。 屋中的碳火燃起来,焦黑的木炭边缘燃着几点橘红的火星,细小的碳灰一点点剥落。 “有没有茶?”他问。 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了。 扶澜点点头,想了想凌安偏涩的口味,取了合适的茶来打算沏,凌安却从她手中接过,“我来。” 茶雾和热气同时升腾起来。 扶澜喝了口茶,甜口的。 其实她并不算挑剔,虽说爱喝甜些的茶,但苦涩的也不是不可。 这盏茶却被凌安调成了甜口。 是以,他坐着没动,手中捧着本从扶澜书架上取下来的药经,眸光在上面流走滑动。 扶澜分明是屋子主人,却不好意思了。 春日烧炭,屋中像是蒸着火炉子,热气扑在脸上,扶澜很快出了层薄汗。 她瞧着凌安肌肤如玉,端端坐着,一丝异样也无,只好怪自己事多,轻轻将半开的窗子推得大了些。 凌安像是一尊神祇,坐在这里让她好不自在,扶澜便取过剪子和前段时间晒干的药草,剪成小段。 少女对着窗子,纤纤玉指如蝴蝶灵巧翻飞,是热得很了,额角有层细密的汗珠,衣衫黏在身上,透出起伏的曲线。 凌安指腹摩挲起书页的一角,凤眸里的寒潭拂过春风,荡开涟漪,眼睫轻颤,轻轻眯起。 他不动,扶澜便一直剪草药。 她不好意思看他,他却肆无忌惮地描摹着她。 直到扶澜终于熬不住热度,回过头道:“师兄……我不冷的。” “嗯。”凌安方收回眼,一拂袖子,木炭熄灭了,一阵风吹入窗子,扶澜前倾着身子,让风祛除她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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